第86章 紅顏薄
第86章 紅顏薄
下水摸魚的兵士已經抓上了好幾條大魚,小一點的就更多了,男人們三三兩兩地圍在一起處理。打獵的還沒回來,将軍和展連豪的一局雙陸還沒玩完,有幾個将領在一旁圍觀,剩下些許沒去打獵的在一邊草地上玩投壺,同樣熱火喧天。
小公子一直沒瞧見将軍,又走回亭子這邊,回身才發現他在一堆百姓裏。紅藥往軍妓那邊去了,小公子悄無聲息地往監軍的方向挪了挪,停在二十幾步外的花叢邊,裝作眺望遠處景色。人聲嘈雜,他并不能很清楚地聽見奉江的聲音,站住了一會兒仔細分辨,才聽到百姓與孩童七嘴八舌地在問京城的事情。
“監軍,我聽說永平遍地是樓閣,雕欄畫柱十分氣派,是真的嗎?”
“是吧?我還聽聞永平家家戶戶都有大燈籠,每晚的夜市都像這裏的花燈節一樣熱鬧,三更才宵禁呢!”
永平是所有魏人心中的憧憬,之于邊陲小民,更是遙不可及。奉江不嫌煩擾,一一作答,豁了一顆牙的黃毛丫頭奶聲奶氣地說:“監軍,監軍,我聽說永平遍地是吃的,走過路過拿起來就可以吃,糖葫蘆管飽,是真的嗎?”
旁邊的小胖墩眼睛一亮,說:“還有肉包子!也随便吃!牛大寶跟我說的,他舅舅去過京城。”
旁邊人都哄笑,奉江也笑了一笑,捏了捏黃毛丫頭的小臉,把她抱到了自己膝蓋上,說:“等到将來有機會親自去永平,你們就知道了。”
孩子的父親伸了下手,擔心冒犯了,又縮了回來,看監軍為人親和,沒有出聲,撓頭笑了笑。
小公子聽着聲音,在樹叢旁也極淺地勾了下唇角,并沒有回頭去看,迎着陽光走掉了。
奉江還在同百姓閑聊,目光落在小公子的背影上。
這一天是難得的好光景,是從君自淪落後,心裏唯一的一個暖陽天。三月暖春,軍民同樂,鳥叫蟲鳴。女子們布置好宴席後對水整理妝容,士兵們玩鬧成一團,将軍與展連豪賭雙陸賭得盡興,急得展連豪抓耳撓腮,男人們連連哄笑。百姓心裏奉江不過是一個自永平而來的監軍,沒有架子地願意同他們聊一聊京城的見聞。
倘若一切當真有這麽簡單便好了。
縱便将軍此時不需侍奉,隔了這許久從君也該去将軍面前露一面,便拾階而上,走回亭中了。
将軍瞧着展連豪,一雙眼中滿是戲谑笑意,将軍的馬已占了好幾點,大勢所趨,恐怕展連豪很難回圜。見從君走近,旁邊人都微微偏了偏身子為他讓路,将軍自然地伸手把他扯了過來,在他臉上捏了捏,瞧了他一眼,又轉向展連豪,笑道:“點點籌子,今日贏了展小将軍,回去為你做根玉笛。”
從君聽話拿起籌子來數,展連豪有幾分嗔怨地看了将軍一眼,道:“将軍寵屋頭的,還要刮屬下的油。”
旁人都是笑,小公子安靜數完了,報了數。展連豪的路讓将軍給堵死了,只得氣餒作罷,從籌筒裏抽出去一根推向将軍,道:“香風一吹,也不認連豪是親了。”
旁邊将領笑他:“你還是個善妒的,皮糙肉厚,還同人家比。”
衆人皆朗笑。
将軍不為所動,道:“人都來了,莫下本将面子,你瞧他文雅,可不是個好相與的。”
從君早已習慣被他們當做調侃的話頭,微微垂着頭站在将軍身側,并無甚反應,那模樣看着像是有些怯一般,極乖巧,誰看了都要生憐惜之心,圍看的幾個将領的目光都若即若離地往他身上飄。
展連豪搖頭笑,身上沒有合适的東西,随意從腰間取下來一個白玉玉環,說:“上次賭酒時贏來的,還沒稀罕夠。将軍可莫要嫌棄。”
這玉成色極好。展戎微微勾了下唇角,接過來看也不看便遞給從君,說:“蒙展小将軍割愛了。”
從君忙雙手接過,說:“謝将軍,謝小将軍。”
展戎尚在意興中,命人又擺了一局,并未偏眸,道:“去吧。”
小公子識眼色退下,将玉佩收在懷中,去尋紅藥了。
一晃眼就到了正午,打獵的也都回來了,收獲頗豐,正在剝皮屠宰,女子與孩童見不得血氣,早是往一邊去了,百姓也都往別處去了,并不與軍兵在一處玩樂。這邊山坡放眼望去差不多又是遍地甲兵,氣氛與剛才更有幾分不同,更是熱烈陽剛。
将軍上座,其餘兵士也各自落座,侍女侍奉看酒,從君跪于将軍身後,将士們推杯換盞,飲酒行令,紅藥替他們掌了會兒籌子,言笑晏晏地在宴間周旋。酒過三巡,歌舞起,瓜果又上了一輪。
将軍府中文職人員也不少,伴着歌舞又行了幾輪飛花令,莽将接不上,喝了不少,露了幾分頹态,挽起袖子斜倚着草地,看女子跳舞。
府中樂伎下了場,又換上一波女子,從君認出是軍妓。紅藥扔了籌子也要下去,被一個将領一把抄住了腳踝,他大手攥着紅藥的腳腕往回扯了一把,仰臉饒有趣味地笑看她。紅藥順勢把白嫩的腳掌踩在他膝頭,而後嫣然一笑,照他胸膛給了一腳,踢得那将領後仰身子“哎呦”一聲,惹得旁邊席位的幾個将士都笑他。
紅藥收回腳一甩裙擺,走出兩步偏頭看他,不屑地低垂着眸光,舌尖點了下紅唇,笑了一聲,風情又倨傲。
她編了這曲舞蹈把這些軍妓帶出來獻藝,自然也要上場,其餘幾人呈衆星捧月之姿時紅藥進了場子,這些将領們看她出來皆是歡呼起哄,其餘人按照舞蹈編排依次退下了,而後從兩邊款款上前,把侍奉在案邊斟酒的侍女替了下去。
紅藥跳着便往展戎身邊湊,一步一婀娜,将領們上來了酒勁又開始起哄。将軍頭也不擡,不等紅藥倚上來就擡臂将她隔開,另一只手拿起酒盞喝了杯酒,波瀾不驚。
紅藥悻悻收勢,頗覺展戎沒趣,宴上旁人皆是笑。下一波獻藝的已走上前來,紅藥從将軍身後繞過去便去扯小公子,一副不伺候了的模樣。小公子被她捉着手腕,沒将軍吩咐自然不敢動作。
侍女也好軍妓也罷,都沒有一席之地,輪換便是下去吃口吃食,小公子跪在這裏粒米未進,将軍自然也知曉。
看将軍擺了擺手,小公子又拜過,才跟紅藥下去了。幾個侍女坐在亭中吃烤魚和果子,除卻宴上,其餘地方人也不少,士官和将領都三五成群,身邊或有女子,或沒有。再往遠方無人處看,借機私會的也不乏幾對。
侍女端着吃食跟了上來,興許是将軍吩咐的。小公子和紅藥在亭子一端坐下,此地位置偏高,既能看到水邊,也能清晰地望見與宴的場地,歡娛之聲頻傳,縱是如此喧鬧,此處景致使然,仍叫人覺得幽靜。
小公子坐在石桌旁安靜地吃着東西,紅藥依靠着欄杆吹着春風,眺望遠方。宴至酣處将士們紛紛離席,兩個将領在空地角觝,一時呼聲陣陣,宴上的将領各自分成兩個陣營賭酒。文官都下了場,躲到一邊去醒酒、結伴游山去了。
奉江也被撺掇着上了一場,與他角觝的将領要比他粗壯幾分。小公子動筷的頻率明顯慢了下來,輕輕嚼着東西看着那邊。
宴上案倒杯翻,将軍被人拉着去比試射藝。将士們如棋盤四散,各自組夥玩樂,喚來軍妓助興。在野外畢竟不比府中,因此狎妓也只能要她們唱唱曲、灌些酒水,舉止并不輕浮。
從君吃完了東西走到紅藥旁邊,喧鬧聲突然近了許多,原來是一夥幾個人來到了亭下不遠的石頭旁,本是只有一對男女,幾個将士是後跟上讨嫌的。
那女子從君看着眼熟,在軍中時也是主營的妓營中的,他叫得上名。因為她性情與旁人不大一樣,從君對她記憶頗深。見到是她,不由得多看了一眼,紅藥也跟他看着同一方向,突然說:“你看白梨。”
這一會兒功夫,白梨已喝了三盞酒,是有些不尋常。這些軍妓們都有些心眼,不是那麽好糊弄的,灌她們酒實屬不易。哪個喝酒不要軍爺變着法哄哄?要麽要叫他學學動物,要麽要叫他耍回把勢,吟唱曲歌,這才肯喝下一盞,還要嘴對嘴給渡回去一半去。将士們這時候自然願意哄,耍的便是這個樂子,偏要把女子灌醉了不可。
唯白梨是個心眼實的,你要她喝她便喝,喝得要醉了,面色也不改。放浪形骸的模樣,瞧着卻極天真。
從君看了一會兒,疑惑地看向紅藥,就這麽收神的功夫,白梨一偏頭,從君一下就明白了紅藥讓他看什麽,白梨的側臉從太陽穴到颔骨,赫然是一道纖細的灰色傷疤。
紅藥仍是看着白梨的方向,淡淡道:“她的臉被劃了,同一個營房住着的姑娘做的。”
從君大驚,偏頭看向紅藥。紅藥面色不動,道:“那個士官同白梨相好了,雖然沒挑明,但妓營裏都知道。營裏有一個得病的,半年沒營生,一直躺在床上,也沒藥治,看白梨日子過得好,在白梨睡覺的時候拿簪子劃的。”
女子之間鬧起來的事,從君頭一回聽聞,頗覺心驚肉跳。宮中嫔妃争鬥,乃是為了娘家,派系鬥争牽扯頗多,與此是不同的。因善妒而引起的同類相殘,讓從君十分愕然。
說話間白梨已是醉不可支,叫其中一個男人抱在了懷裏,那人應當就是紅藥口中的士官,正同其餘幾個人說着什麽。
“那個女子如何了?”從君問。
紅藥淺淺笑了下,說:“亂棍打死,屍首拖到亂葬崗丢了,死不瞑目。妓營停了一旬的晚飯,白梨因此更遭排擠,所幸她從不在意這些。”
小公子垂眸,長睫顫動。他不自覺想起觀刑那日軍妓們看向他嫉恨的目光,輕輕說:“本是同命之人,何苦如此為難。”
紅藥聽了倚着手臂悠長地笑了起來,從君看着她明豔的一張臉,卻瞧不出什麽笑模樣,從君有些疑惑。紅藥看着遠處天空,自言自語似的說:“籠子裏就一塊骨頭,還怪狗兒會打架。大老爺胯下二兩肉,總是占理的。”
這句話沒頭沒尾,小公子一時沒反應過來。紅藥嘴角仍是挂着笑,直起身來捏了捏從君的臉,嘆道:“小公子喲。”
作者的話:不知道你們能不能聽懂紅藥話裏的意思。下一章到了監軍的場合,偷情真刺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