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動容
第54章 動容
此次收兵,并沒有徑直退回掖州軍府,而是以瀚城作為中轉,稍作整頓。
清晨拔寨,傍晚時分就趕到了瀚城,瀚城守軍自是大開城門迎接,紅藥裹得很嚴實,紅衣外面披着一條輕裘,在軍府大門前朝大路上觀望。
她一介女子自然不能出城迎接,只能在這裏踮着腳朝遠處看,聽着城門那邊的馬蹄動靜。
此次展戎親征,許是知自己少日便可得勝,并沒有攜帶妓營前往,只把從君帶在身邊。紅藥不能跟随,她也得知監軍洗塵宴上曾向展戎要人,因此唯恐他們在前線上出什麽差池。
大軍開至城門前,展戎為首,騎着高頭大馬,瀚城守将站在大路中間,抱拳垂首,朗聲高喝迎接贊頌之辭,待展戎答聲,才退開,讓出大路,迎軍隊進城。
紅藥聽到馬蹄聲靠近,第一看看到的就是騎在踏雪烏骓上,神色漠然,氣派不可一世的将軍,随後乃是英氣俊朗的展連英、展連豪,及監軍奉江。
他們打頭,身後不遠處跟着一輛馬車,身後則是軍隊,騎兵在前,步兵在後,軍容整肅,氣勢恢宏,停到軍府門前,軍府衆守軍立刻行禮,紅藥站在階下,亦是福身,另有小卒跑上前去為将軍牽住缰繩,侍奉下馬。
衆人亦皆保持着恭順的姿态,紅藥從餘光處看到小公子由人扶着走下馬車,這才松了一口氣。心說好大的氣派,不知道這幾天有何事發生,将軍在搞什麽名堂。
軍隊不走正門入軍府行營,戰馬也在偏門歸槽,唯有将領能從軍府大門進。從君下來之後亦有些踟蹰,展戎看了他一眼,他才跟了上去。
紅藥在此處迎接本也是失儀之舉,但紅藥是放浪的性子,雖大事不失禮度,此等細枝末節卻從不在意,展戎亦是鮮少與她計較這些,并無苛責之意,對她恍若未見。
紅藥猶還維持着行禮的姿勢,展戎路過身邊時她挑起眼簾,笑盈盈地道:“奴家恭迎将軍回府,将軍萬福金安。”
展戎只是略一側目,大踏步邁進軍府門檻,紅藥待他走過與自己平齊那條線就直起了身子,略一伸展酸軟的肢體,水光流轉的眸子看向跟在幾人身後的從君,一雙眼中笑意盈盈,嬌中帶媚地朝那幾位英武的男人的背影瞥了一眼,複又挪回目光,有幾分揶揄意味。
從君在此不便言語,二人相隔有些距離,一起朝軍府院裏走,将軍顯然還在前府中有軍務要處理,紅藥和從君皆不能靠近公堂,停在行廊處垂首恭送,待幾人走遠了,紅藥才走上去扯住從君的手,打趣道:“将軍又搞些什麽名堂,還是你将他哄得熨帖了?”
貼身的大氅都給他穿上了,以從君的身份,算得上是盛寵了。
這一走近,才發現從君離開不過幾日,竟然是又瘦了一圈,臉色也是蒼白慘淡,一派病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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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藥的笑容立刻收了,“呀”的叫了一聲,上手捏從君面頰,驚道:“心肝,這才幾日怎麽就這幅模樣?”
從君見紅藥這驚乍模樣,低郁冷漠的心中才有幾分放松之情,按下紅藥的手無奈道:“紅姐,我屋中與你細說。”
二人方走過公堂,進了二重院,就有将軍親兵從身後追了過來,道:“從君公子留步。”
從君和紅藥回頭看去,那兵道:“從君公子,将軍有吩咐,道惹了風寒,需得靜養。在紅藥姑娘處喝盞熱茶,暖暖身子便歸,浴湯備好了,便好生沐浴。身子孱弱安歇便是,不必跪候。”
此話意味一聽便知,将軍此夜是要用他。想來吩咐的時候監軍還在身側,不知奉江聽了作何感想。
那兵話罷,又朝紅藥略一拱手。
從君垂頭,答:“勞煩了。”
那兵便退下,紅藥一肚子的好奇,到了她那小二樓上,把門一關,塞進從君手中一個暖手爐,就要從君從頭道來。
小公子略一沉吟,将這幾日之事有詳有略地同紅藥講過了,紅藥一聽,便是勾唇笑,促狹地說:“還當怎的,原來是在争風呢,那監軍一掀底牌,把你弄成了寶貝疙瘩。”
封州之事,紅藥不知詳細,從君亦是沒有言語。監軍跟将軍讨要他的事,還是展戎親征那天,從君從他口中得知的。監軍此舉說是掀底牌自曝軟肋,倒不如說算是攤牌了。宴從君七歲入宮,皇上的性情他一向知曉,此時江山方傳三代,更不如先帝時期穩固,如今不知朝堂局勢如何,鎮西軍實乃心頭大患,可又需得依仗頗多,恐怕皇帝也沒下定決心要打哪套牌,奉江正是看中這一點,出了這招,可謂铤而走險,将這棋局徑直推到了明處。
奉江在宴席上說的計謀漏洞不少,有可能是刻意為之,展戎自然聽得出來。當時封州戰役,奉江必定和戎人有所接觸和談判,他這般身份,代表的不是鎮西軍,而是朝廷,兩國正在交戰之中,雖然未必會有什麽不利于展家軍的大動作,但畢竟算是動了手腳。如展戎接受奉江的交換,就是接受了奉江堪稱拱手奉上的一部分監軍之權,奉江會退後一步,不會使鎮西軍太受監視和掣肘;同時,也是默認了允許“監軍”,也就是朝廷在他眼皮底下的小動作。
因此才說,展戎若接受,既是收權,也是放權。
從君在這場博弈中,只是放在明面上的幌子,雖然背後自有深意在,但倘若不是他置身其中,奉江又何必如此大費周折與将軍周旋?他為小公子所做,不可謂不多,此等情意,重如山巒。
展戎一生狂妄自負,寧折不彎,怎能由人威脅敲打,僭越雷池。況從君身份特殊,除卻朝堂利益糾葛,還有雄性的尊嚴作祟。男人争權奪勢,怎會拱手房中人,依展戎的性情,縱使不涉及背後種種,恐怕也不會将自己的禁脔送與他人。
從君雖然不知詳細,但也可推測出這般,他如今處在風眼中,這情形怎會只是紅藥一句“争風”能解釋的。
從君雖是面色寡淡,紅藥仍能感到他心事重重。小公子心思深,她是知道的,雖然不知詳細,但也大抵知道小公子的顧慮,無奈道:“你身子虛病,莫再整日東想西想。縱是沒些亂七八糟的事,你病在将軍跟前兒,他還能不管你不成?房事上如何,都是情趣癖好,他又不是變态,無故虐待你作甚?”
從君在這局裏陷得深,況且深受将軍喜怒無常所苦,想得自然就多,雖是七竅玲珑,倒不如紅藥一個旁人看得清楚了。将軍其人雖然性格專橫乖戾,卻絕非暴虐之人,雖是雷厲風行,但平日裏對待下人與屬下也算得上寬厚。貓貓狗狗養久了尚且有憐憫之心,何況是個大活人呢。
從君本在垂眸飲茶,聽紅藥寬慰,擡頭淺淡地笑了一下。對将軍态度的猜疑雖是放開了一些,也仍是有心事的模樣。
他本在心中猜度封州隐情,不知怎的,就想起那監軍那日的那句“等着我”了。
小公子長睫輕眨,眼睑低垂,更斂起了幾分眸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