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21章
21章——是約定嗎?
在正式見面之前,我了解乾赤音近況的方式是通過網絡。
彼此發送的消息,包括文字和照片,居然多到了讓我為之震驚的地步。
幾乎是乾赤音單方面。
赤音姐好像有很強烈的傾訴欲,什麽都會和我提。
早餐午餐晚餐吃了什麽,附帶配圖,今天的課程是什麽,社團活動如何了,心情怎麽樣,發生了什麽讓自己感覺有收獲或是愧疚的事情……
乾赤音高中畢業後去了東京讀大學,念的是法學專業。
聽到這我感到有些不可思議:“赤音姐不是當初說打算去上藝術類院校嗎?”
“嗯,我本來是有這種想法,但後來發現,是我自己把選擇面局限住了。”乾赤音趴在天橋的欄杆上仰望天空,說,“原來我不一定要去上女子大學,也不用因為從小學習到手工和繪畫,就必須去上相對應的學校。”
“人是一種很神秘的生物,當我一路慢慢向前走,誰能猜到半路會有什麽新奇的發現呢,呵呵。”
即将大學畢業的赤音姐換了造型,保持了十幾年未變的披肩發如今蓄成了長馬尾,幹淨利落地挂在後腦。
她什麽都在向我訴說。
“優茗。”乾赤音突然道,“我有履行約定,照我自己的意願去好好生活。”
她面朝我倚着欄杆,柔和的聲音穿透過橋下的車回馬龍:“這樣一來,就算完成了你給青宗他們定下的第二個要求了吧。”
“謝謝你救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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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情要追溯到小學,嘴邊還經常提及“梵天特別行動·學習興趣小組”的時期。
在那個蓄謀攔下九井一報複的夜晚,我撲開了可可,自己卻被鐵棍砸了腦袋,立馬昏迷不醒。
——在他們不知曉我穿越的前提下,以旁觀的視角向我闡述了後續。
血沾滿我的劉海和辮子,往下流得到處都是,警車和救護車接連趕到,動手的人放話狠骨子裏慫,見真的鬧出了事,腿直哆嗦,抖得根本跑不了多遠。
更別提可可和阿乾反應過來,發瘋似的抱住咬住他們的小腿,不讓他們逃走,方便條子當場逮下三人。
我進了手術室,出來後躺了三天才醒來。
蘇醒的第一眼,看見的并非醫生護士,也不是夏川家的任意一人…而是九井一趴在我床頭櫃上寫作業。
見我迷迷糊糊地半睜開眼,九井一果斷扔下筆,沖出去喊醫生。
例行檢查結束,醫生囑咐了幾句,說先別讓我再睡着,要觀察一段時間,要家屬陪我多說說話,打消困意。
當時家屬一個都不在場的我兩眼直勾勾盯着九井一,幾乎要盯穿他的作業:“你在寫什麽?”
“寫試卷。”他說。
白底黑字确實是試卷,剛醒來的我腦子很不清楚地問:“為什麽要寫卷子?人一生下來就要寫卷子嗎?我恨透了所有留試卷的作業!”
九井一愣了下,幽幽地擡起頭:“不是回家作業,是随堂考卷。”
我迷惑不解地在枕頭上側頭眨眼。
“我逃課了。”九井一言簡意赅,“逃的課要考試,所以拿過來寫。”
他說得輕巧,我“唔”了許久才想到如何反駁:“你是逃課的壞孩子,我要給你判零分。”
“不,我給你判五十九分,讓你感受到臨門一腳就是不及格的痛苦。”
九井一從櫃子底下抱出一沓本子:“這是你沒來上學這些天的作業。”
我:“?”
九井一握拳抵在嘴邊,一副正在憋笑的表情:“還有錯過的考試試卷我也一并帶來了,加油恢複,放在你床頭給你當精神寄托。”
我:“…九井一!”殺人誅心。
之後,我的爸爸媽媽來照看我。
過于沉默凝重的氛圍讓九井一喘不上氣,那雙狹長的黑眼睛略顯遲疑地揚起眼尾,目光悄悄向我打量,似乎在過問我的意思。
我麻木地嘆氣,然後回看他。
幾分鐘過去了,九井一點頭,找借口起身道別。
“剛才離開的男孩是叫九井一嗎?”媽媽問。
我心中頓時警鈴大作,強作鎮定說:“是乾君和我認識的好朋友,我們在一起玩。”
媽媽:“你是因為他進醫院的。”
我不敢置信自己聽到的話,她是怎麽想出這種結論的?
“我聽到事情的經過和那幫小混混的口供了。”媽媽的語氣肯定,仿佛在說一件确鑿無疑的事,“那一棍本來就是沖男孩打的,誰知道你……”
“等等,你別再說下去了,媽媽,我頭疼。”我企圖打斷。
“——如果你不多管閑事的話,又怎麽會變成現在這樣!?”
很遺憾,打斷失敗。
我深呼吸幾次,嘗試讓自己冷靜下來,幫助她去理解:“如果是有人半途沖出來要打媽媽的話,在根本來不及思考的情況下,爸爸會下意識跑來保護媽媽的吧。“
“所以,你們能夠明白我的感受嗎?”
夏川媽媽停頓了幾秒,但從她的神色裏,我看不出半點反思的痕跡。
那麽事情就很簡單了。
“——哦~原來不能啊,原來你們都不會這麽做啊?”
我碰巧是個重生歸來抱有十足記仇心的人。
夏川家的結局我一直都記在心裏,當兩個不願意負起責任的人的本質沒有發生任何變化時,離婚對于他們而言,只是時間和導火索的問題。
他們指責完我便出了病房,到晚上,乾家兄妹來醫院看望我。
乾青宗見到我的下一秒,眼淚鼻涕全部一湧而出,哭得我猝不及防:“怎麽哭的最大聲的是你啊,阿乾,你難過什麽?”
我把一抽屜的塑料紙巾分給他一包。
乾青宗哽咽:“我也不知道…明明我從頭到尾一滴眼淚都沒掉,欺負阿茗的人我咬了他好幾口…可惡!好不甘心啊!沒有揍過瘾!!!可惡,為什麽阿茗身體那麽弱啊……”
我:“…你再說下去我先揍你揍過瘾。”
“好的我不說了。”乾青宗收放自如。
我順手摸了摸他的頭。
其實我有考慮過醒來後如何面對他們,我非常不希望他們對我抱有深刻的愧疚,也厭惡那些不把錯誤放在實施者身上、而是轉移給一個無辜男孩的人。
于是我想到個萬全之策。
“我記得街機廳的打賭,我贏了三個要求對吧?”我說,“那麽現在,我要動用我梵天特別行動·學習興趣小組總長的權利!”
“第一個要求:不要為你的落淚感到恥辱,以及給我想通——都是那群人動手的錯,千萬不要自怨自艾。”
乾青宗認真地注視着我的眼睛:“還有嗎?”
好像有些太簡單了,那再加個老生常談的要求吧。
“再加一句…不要抛下我吧。”
“這算第二個要求嗎?”乾青宗吸了吸鼻子。
“你暗算我!!!”我怒道。
“哈哈哈。”乾青宗破涕為笑。
不過看到阿乾笑出來、九井一還有心情跟我開玩笑互損的情況,我的心情頓時放松不少。
說明事情不算太嚴重,是我過于緊張了……
嗎?
“話說優茗的第一條要求是也對一君有效嗎?”就在這時,乾赤音突然發問。
“按理說可以。”我回道。
阿乾冷不丁拆穿:“可可他也哭了,哭得比我還兇。”
啊?
赤音姐:“一君他哭的時候一點聲音也沒有,只是一個人靜靜地坐在醫院角落裏掉眼淚,等擦幹淨了,再隔着玻璃窗來看你。”
“……”
阿乾:“這幾天的作業我跟可可使出渾身解數幫你寫完了!老師問起來就說是你在醫院做的,你不用補做啦。”
“……”
赤音姐猜到我的難處,又補充道:“一君告訴了家裏人這件事,九井家昨天出面給了醫療費,在賠償金到手之前的費用都不用擔心,夏川叔叔和阿姨不會為難他的。”
“放心吧阿茗,你的第一個要求我會告訴可可,你要保重身體,今後由我們來保護你。”
——今後我們來保護你。
這句話的分量在不良界比千斤鼎還重。
等等。
回歸現實,我發現一個疑點:“第二個要求是什麽時候用的?我有點記不太清了,為什麽會牽扯到赤音姐?”
“這樣啊,是後遺症發作遺忘了嘛…沒關系,無論要我講多少遍都行。”乾赤音垂眸,忽然向我深深鞠躬。
“優茗,謝謝你救下我,謝謝你救下青宗。”
命運總是喜歡在關鍵時刻捉弄人。
乾家火災雖然遲到,但慘劇依舊降臨在我們身上。
作為一個從頭活一遍的人,在極力阻止這件事發生的同時,如果發現事态嚴重到無法挽回,會做出如何選擇?
我可以輕而易舉地想象到。
十二歲,火災,乾家兄妹的傷勢縮減至最小,夏川家離婚提前到這一年,乾家父母恐于負債仍然選擇跑路。
原來代替赤音姐躺醫院的人是我啊,挺好。
“萬幸優茗沒有被燒傷…可距離大門還差臨門一腳的時候,燒斷的柱子墜落下來,砸中了九歲那年留下的創口——”
“……等等。”我打斷乾赤音的話。
出大事了。
如果乾赤音和乾青宗在那場火災沒有受重傷,也就不存在初始線治療所需要的“四千萬”天價手術費。
如果不需要攢夠四千萬,以夏川、乾、九井家的資産完全有能力支付,九井一壓根不用走混黑的道路,用犯罪來掙錢。
但一切的事實正擺在我面前——赤音姐獲救了,一個動機的消失由另一個動機所頂替、填滿。
…是我。
自此,那些自欺欺人的心意也好,年少無知的誤會也罷,都可以完全抛之腦後。
因為我已經有理由去相信約定。
我怎麽能…我怎麽能對為了我邁向黑暗的人視而不見?
命運開始将我和九井一深深地捆綁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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