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第45章
高二下半期還沒結束, 學校就收到了席司宴帶領小組拿下奧林匹克物理競賽小組第一,單項個人第一的佳績,同時收到清北的保送通知, 還有國外名校發來的橄榄枝。
比上輩子還早了将近半年的時間。
年級第一的寶座也終于換了人。
陳默的名字穩穩當當排在最前面。
席司宴回校那天, 學校甚至很誇張地在校門口拉了橫幅——熱烈歡迎我校優秀學生席司宴同學, 載譽而歸!
校長帶着一衆校領導親自去接的。
“臺詞背好沒有?”賴主任扯了扯自己身邊學生的胳膊。
如今的年級第一站沒站相,好好的校服穿得松松垮垮, 看得賴主任直皺眉,拍了他一巴掌接着道:“昨晚幹什麽去了?”
“學習啊。”陳默手裏拿着一捧向日葵,随口說:“您以為年級第一好考呢, 我不得夜以繼日不眠不休的努力。”
“胡說八道。”賴主任是一句話也不信, 沒好氣:“我都聽你們寝室的人說了, 你還在自學那個什麽編程對吧?陳默, 你得搞清楚自己是個需要面臨高三的學生,把自己身體搞垮了,一切都是扯淡。”
陳默失笑, 看着旁邊禿頂的中年男人。
打起精神不逗他了,說:“您想多了,昨晚被人拉着打游戲到兩點。”在賴主任瞬間黑臉的同時, 又貧道:“您難道不知道,天才是不需要多努力的, 足夠跑在大多數人前面了。”
賴主任擡腳就踢他。
要不是礙着還有不少其他校領導在,陳默鐵定挨批。
陳默往前邊一直在路口張望的一群人看了看, 繼續說:“其實這什麽歡迎儀式真沒必要, 不說席司宴愛不愛這套, 這大熱天的, 在校門口演這出也不嫌熱得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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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你知道!”
賴主任說他:“我看你是嫉妒人席司宴拿了第一。”
陳默知道好學生都是老師的寶, 尤其是席司宴這樣的,老師聽不得人半點污蔑,陳默道:“真的,他這人講究得很,這麽樸實的歡迎儀式誰看誰尴尬。”
賴主任懷疑:“你們很熟嗎?”
“還……行?”
其實他們也有一段時間沒怎麽聯系了。
身份和處境原因,聯系不方便是一回事,主要是沒什麽特別好說的。
要是成天在手機裏跟人說,今天齊臨又在寝室吃螺蛳粉了,老茍周末騎自行車摔了一跤,班上誰誰誰又怎麽怎麽,顯得很奇怪。
陳默從未與任何人建立過深切緊密的聯系,他也沒那種習慣。
只是看着那輛特标的大巴緩緩開近。
某人從車上下來的那瞬間,陳默又有一種他好像昨天都還在學校的感覺。
他還是那副樣子。
穿着常服,頭上還戴着一頂黑色棒球帽,背單肩包,簡單又随意。
倒是校領導一窩蜂湧上去,噓寒問暖,問路上順不順利?比賽緊不緊張?
終于有點英雄回歸那味道了。
陳默原本有個獻花,再說幾句官方歡迎詞的環節。
臨到頭了,才發現壓根沒有自己的用武之地。
席司宴其實一早就發現了他。
畢竟能讓陳默這麽老老實實,又不情不願出現在此處的,估計也就賴主任能辦到了。
席司宴簡單應付完一衆問詢,主動走到陳默面前。
“送我的?”席司宴問。
隔得近了,陳默才發現他其實瘦了一點,卷起袖子的小臂好像膚色也深了些。
陳默把花遞過去,臺詞什麽的壓根沒記。
張口道:“恭喜。”
“謝謝啊。”席司宴在旁邊賴主任瞪眼的時候,笑着接過去。
在賴主任被旁人叫住後,席司宴看着他眼底淡淡的青黑,壓着聲音問了句:“沒休息好?”
陳默擡眼掃他,吐槽:“昨晚隔壁一哥們兒和寝室鬧了矛盾,非跑過來和江序擠。呼嚕聲打了一晚上,你是沒聽見,跟打雷一樣。”
陳默終于說出真實原因。
又玩笑道:“我現在還能站這兒歡迎你,唯一支撐我的就是咱倆深厚的同桌情誼,感動嗎宴哥。”
“感動。”席司宴從善如流,突然道:“別動。”
陳默從鼻腔裏嗯了聲,表示疑惑。
結果席司宴低頭湊近看了他兩秒,伸手從他下眼尾摳掉一塊花束包裝紙上掉的芝麻大小的亮片。
席司宴伸給他看,直起身笑說:“我還以為兩三個月不見,默哥見我感動得要哭了。”
“滾。”陳默罵。
校霸如今也變成了學霸。
至少在其他人眼裏是這樣,所以當兩人在下課期間穿過學校,途經林蔭道,圖書室,操場邊上,到達高二教學樓。一路上受到的各種目光,問詢,都友好到最近幾個月因為太忙,很久沒有關注過自己口碑的陳默感到震驚。
比如陳默就聽到不少人嘀咕。
“靠,那是高二被保送那大神吧,今年即将高考的這一屆估計羨慕死了。”
“席司宴啊,不奇怪。”
“走他旁邊那是陳默吧,果然學神都在一起玩兒。”
“陳默難道不是被通報批評過那人?”
“多久之前的老黃歷了,你去學校榮譽欄看看,那張照片拍得還不錯。”
“本人也挺好看的吧。”
“聽說脾氣特別好。”
“嗯,就是太低調。”
陳默:“……”
他懷疑地問旁邊的人,“這是在說我?”
席司宴失笑,“看來默哥最近混得還不錯。”
近兩月老K手裏的項目都在要忙着競标,陳默根據自己以往的經驗給了他一些建議。結果沒想到競标前一個星期,底價被人惡意洩露,創意更是被一個名叫“至誠”的公司剽竊搶先投入生産。
所有人心血付之一炬。
陳默忙的事一下子太多了。
除了學業,還有針對這種情況的一些應對方法,緊急預案,他不方便出面,基本都通過蘇淺然告知。
蘇淺然也是個奇人。
她從不質疑陳默為什麽懂這麽多,而且對市場未來有着很毒辣的眼光。
她建議陳默在不影響學習的情況下,可以試着在學校附近租個房子。
陳默還真的考慮過,就在席司宴回來的這天下午,他其實就約了人看房。只不過所有人給席司宴組織的慶賀聚會,也定在今天晚上,陳默就将看房的時間推遲了。
當天晚上,綏城的一家酒吧被包了場。
是孫曉雅一表叔開的地方,他們只是借用場地,并且孫曉雅跟人保證他們不喝酒,這才把地方選定在此。
夜晚八點。
人帶人,認識的,不認識,起碼有三四十號人在。
酒吧裏炫彩迷離的燈光,震耳欲聾的音樂,配上一群群魔亂舞的未成年,怎麽看都像是在犯罪。
對比特地化了妝,穿着火辣的女孩子,男生就随意很多。
“你确定這麽搞沒問題?”陳默不小心掃到沙發角落裏一對擁吻的男女,問自己旁邊紮着數根小辮的孫曉雅,“這裏還有不少人壓根不是我們學校的吧?你到底怎麽跟你親戚說的?”
孫曉雅震驚看了他一眼,笑出聲:“陳默,我是真沒看出來,你竟然是這裏所有人中道德标準最高的。”
陳默看了一眼隔壁,席司宴和齊臨一夥人。
沒人穿校服,尤其是今天穿了一身黑襯衣靠着沙發的主角,在昏暗的燈光下,他看起來和這種地方很相稱,一點沒有學校裏那個矜驕的學神模樣。
陳默一想也是,他們是一群真正的公子哥,這種地方應該都是小兒科了。
有人問席司宴:“宴少,高二就保送了,那你是打算直接找個學校提前報道,還是玩兒完這最後一年再說?”
其實在場的都挺好奇這個問題。
席司宴手裏捏這個透明杯子,“沒想好。”
“學校也沒想好嗎?”
“嗯,不急。”
周圍人感嘆:“有錢任性。”
“難道不是腦子聰明任性?”
“都是啊,畢竟不讀書,也有千億家産等着繼承。”
周圍哄堂大笑。
陳默沒跟着起哄。
他其實不太喜歡一些娛樂場所,和前世在類似場合看過太多惡心的交易和場景有關。他可以附和着維持體面,甚至裝腔作勢,回到公寓就會嘔得一塌糊塗。
所以有外校的女生看他一個人,拎着瓶啤酒遞給他的時候,他下意識拒絕了。
“啤酒而已。”濃妝豔抹的女孩子看着他,像是在看着什麽稀有物種一樣,揶揄:“現在不喝酒的男生可不多。哎,別說什麽未成年,誰管吶。”
陳默撐着額頭,無奈笑了笑,都已經準備伸手拿過來了,中途被人截走。
“他有胃病。”席司宴替他提開,在旁邊坐下。
女生叫了聲宴哥,面露抱歉,沒再說什麽起身離開了。
陳默側頭看着旁邊的人,“你喝了?”
“免不了。”席司宴說。
除了身上淡淡的酒氣,陳默确實沒在他臉上看出任何跡象來。
陳默傾身把自己面前的一杯沒動過的白水遞給他。
席司宴接了,突然問他,“最近在忙什麽?”
“我有什麽好忙的。”陳默說。
席司宴臉上看不出情緒,只是喝了口水平常道:“聽說你要搬出寝室?”
“嗯。”陳默既然在找房子,自然不可能隐瞞,寝室裏其他人也知道。
只不過他沒有說具體原因,只是道:“最近突然找到點想做的,我看書很晚,你知道下學期高三了,寝室裏每個人都需要充足的休息時間,想了想,還是搬出去算了。”
席司宴沒說話。
陳默反問:“你呢?打算什麽時候離校?”
“最近吧。”席司宴頓了兩秒道。
陳默有種感覺,好似他一開始的答案并不是這個,只是臨時改了口。
陳默也沒繼續問下去。
周圍太吵了。
在這種氛圍裏,即便沒喝酒,人也很難保持絕對的清醒。
陳默的胳膊挨着席司宴的胳膊,隔着薄薄的兩層衣料,能清晰感知對方身上的體溫。
不斷有人來找席司宴說話,祝賀的,玩笑的,調侃的。
陳默看人來人往,聽他随意和人交談,酒也喝得不少。
那個瞬間,他內心生出淡淡的遺憾。
他想如果自己不是活了兩輩子,而是上輩子就早早看開,他們或許也如此生早早熟悉。那種熟悉不再隔着很多別的東西,比如時間,心性,那麽席司宴或許有幸見到一個純白熱烈的少年陳默。
那是陳默自己,都沒見過的樣子。
如今的陳默,再沖動,開再沒邊界的玩笑,都不能改變他思維裏本質的冷靜和成熟。
所以當老茍拿着手機沖過來。
告訴陳默說:“操!楊家暴雷了!”
事情是先從楊舒樂那裏起的。
他和陳建立在一起的畫面,被拍攝他的平臺拍到了好幾次,記者估計覺得從原身家庭出發,能挖到更有深度的東西。不挖不知道,一挖吓一跳。
當初“抱錯”被澄清的新聞再被翻出。
新标題格外悚然。
《親子慘遭虐待,豪門隐瞞是為哪般》
《揭露少年大山裏的十七年》
說是楊家暴雷,真正處在風口浪尖的人,反而是陳默。
因為楊家股價大跌,雖然遠勝當初,但一切新聞的視角,都是從全方面挖掘陳默開始的。
新聞報道裏,有榆槐村的鄰居。
有他過去的老師同學。
有他打過工的餐館老板。
口中的說詞差不多,“那孩子努力,吃得了苦,就是性子倔又不會服軟,小時候過得挺可憐的”
好好的聚會,氣氛一下子就被破壞了。
越來越多的人拿起手機看新聞,越看,氣氛就越古怪。
每個受采訪的人,口中形容出來的經歷過程,都很難和眼前的陳默重疊在一起。但這并不妨礙他們同情他、憐憫他,有的女孩子甚至悄悄紅了眼睛,直呼不敢相信。
陳默在很早之前,就有過心理準備。
所以他按了按額頭,只是頭疼會在這種時候,這種場合被曝光。
他讓老茍和齊臨他們繼續帶着大家玩兒。
起身去找剛剛臉黑得吓人,拿着手機出去的席司宴。
這酒吧位置隐秘,在娛樂街的盡頭,而且要下幾級臺階才能看得見正門。
此刻席司宴就靠在門口的牆邊,露出三分之一的身量。
陳默往前走了幾步,聽見他的聲音前所未有的冰冷。
席司宴:“我現在要的不是解釋,是解決辦法!之前打過交道的媒體怎麽說……什麽叫官方媒體不敢硬碰硬?我告他侵犯未成年隐私你信他還敢跟我說什麽官方?……放屁,別給我扯,這事兒我自己找爺爺解釋……”
陳默站在後方,聽了好一會兒,也沒急着上前。
直到席司宴回頭看見他。
皺眉:“怎麽出來了?”
“每個人看我的眼神恨不能當我爹媽,實在受不了。”陳默上前走到他那兒,問:“之前我說陳建立找上我之後,在媒體方面引導出奇順利,原來是你幫了忙,怎麽不說?謝謝啊。”
席司宴收了手機,表情并未輕松,“能做的有限。”
“宴哥。”陳默笑,“你別忘了,你離十八歲都還有幾個月呢。”
這話沒讓席司宴笑出來。
反而是臉色更難看了一點。
席司宴這會兒內心充斥着憤怒。
不單單是那些采訪對象口中的無數細節,他甚至沒來得及仔細看,更讓他憤怒的,是發現陳默以這種方式被剖開在大衆面前的時候,他沒辦法做到提前規避,連事後處理,都多有阻礙束手束腳。
他清晰感知到自己能力的極限。
是十七歲的席司宴無能為力最直白的真相,慘淡的,最真的事實。哪怕上一刻,他還在為拿到世界青少年競賽冠軍而接受無數人的祝賀。
而讓他從一開始因為愧疚後生出心疼的那個人,也在今晚,毫無預兆暴露于媒體的口誅筆伐之下。
那個在冬天深一腳淺一腳去給養母買藥的小孩兒。
被栓在井邊凍了一夜的小陳默。
那個後來在餐館打工。
和養父對打的少年,一一出現,成了媒體筆下的豪門落難少爺。
那種酸脹疼痛,直戳心肺。
紮得席司宴在看見眼前的陳默時,清晰感知到自己的情感已經突破了某種臨界值,岌岌可危。
不遠處,應該同樣是一中的學生,沒看見門口的兩人。
正在小聲說着這事兒。
“真是沒想到,陳默以前這麽慘。”
“楊家莫不是瘋了,換了我肯定把那對狗男女告到牢底坐穿,他們倒好,不止不行動,還對着媒體撒謊,為了啥?”
“我覺得是為了楊舒樂,你看這新聞曝這麽快,楊舒樂美美隐身了。而且他多受楊家寵啊,之前不是就有傳聞,兩人一直不和。”
“确實,還有席司宴的緣故,早就傳是陳默撬了楊舒樂牆角。”
“你是說,陳默和席司宴……”
“不簡單,陳默早說了自己喜歡男的,而且你們發沒發現,新聞一出,席司宴那臉冷的,我看了都害怕。”
……
不小心聽了全程的陳默:“……”
他看了看重新靠着牆,同樣看過來的席司宴。
“要不我替你解釋解釋?”陳默試探道。
席司宴:“解釋什麽?”
陳默果斷:“你席司宴這輩子,下輩子,下下輩子,都跟我陳默不會有半毛錢關系。”
席司宴眼底一冷,突然拉了他一把,在陳默下意識仰頭之際他兜頭親下來。
雖然一觸即分,陳默也傻了。
席司宴冷淡:“現在有了。”
陳默第一反應是回頭看有沒有被人發現。
然後發現沒人看見,才重新轉頭。
那瞬間他感覺亂七八糟的,理不清,四周昏暗,鼻腔裏充斥着淡淡的酒精味,還有席司宴身上的氣息,他實在不知道說什麽,混亂之際張口懷疑:“你喝醉了?”
席司宴雖然臉上依舊很冷,只不過他的手指碾過陳默的耳珠,緩慢的,安撫的,帶着他在情緒沖擊加上酒精加持之下失控的事實。
啞聲回答:“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