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第28章
第二天恰逢周三, 陳默大清早不是自然醒的,是被老茍大力搖醒的。
“幹什麽?”陳默手肘搭在眼睛上迷糊開口問。
茍益陽甚至都沒計較他昨夜是怎麽悄無聲息,而且有那個膽子上了隔壁席司宴的床的, 只是語氣急沖沖道:“你還睡?快上網, 楊家出事了!”
陳默卻一點沒有表現出來積極。
茍益陽等不及, 幹脆把他自己的手機杵到了陳默臉上。
陳默虛眼睜開,發現那是一段新聞視頻。
在手機裏那段僅僅半分鐘的視頻裏, 可以看見陳建立也不知道從哪兒找了一夥和他差不多的人,在楊氏集團門口和保安互相推搡辱罵。
舉着的牌子上清晰寫着一行字:楊家還我兒子!
視頻裏可以清晰聽見。
“大夥都來看看啊,楊家人道貌岸然, 不讓我們見親兒子!”
“我們好好把人兒子還回去了, 他們卻找保镖防着我們, 連見都不讓我和他媽見啊。楊家不知安的什麽心, 有錢就可以這麽欺壓我們普通百姓嗎?!”
“大家夥都來評評理啊,楊家今天必須出來給我們一個說法!”
……
就這不算長的視頻,很快被各路媒體争相轉載。
标題也一家比一家誇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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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家尋子消息再添波瀾, 對方父親鬧上門到底為哪般?》
《一場楊家口中“陰差陽錯”的美麗意外,究竟是兩個家庭的幸運還是不幸。》
新聞轉載多了,話題度很快就上了城市八卦新聞榜。
這一次的熱度, 遠比陳默剛被找回來時,楊家自導自演大團圓結局時的熱度要高得多得多。
畢竟話題一旦摻雜上未知, 連嗅覺靈敏的路過的狗都得上來湊湊熱鬧。
這事兒出了不到兩小時,在信息高速發展的時代, 陳默和楊舒樂的照片就被人傳上了網。
陳默是一張再普通不過的學生證件照, 還是兩年前的照片, 他那時候頭發剪得很短, 略微青澀, 眼神看起來有點兇。
楊舒樂的照片就有點多了,他在全世界最大的社交平臺有一賬號,輕易就被人扒了出來。上面有他各種假期出國滑雪、旅行,參加音樂會的照片,他還經常曬一些和朋友聚會,家人送的奢侈品鞋子包包的照片。
不巧,兩天前他還剛曬了一款鞋。
是國際知名品牌的最新款,配文:全世界最好的哥哥送的,我很喜歡。
網友一下子就炸鍋了。
【去公司鬧的那個,想要錢的目的不要太明顯,他這親兒子生活不要太好啊!】
【就是!我要是他兒子,我也不願意回去過苦日子好吧。】
【楊家還算可以,找到兒子也對原來的很好。】
【難道就我發現,從時間上來看,這個豪門假少爺從身世揭穿開始,曬照的頻率明顯增加,有種刻意表現出家人對他很好的感覺。】
【上面這麽一說,我也覺得,不過不奇怪吧,只是站在楊家那個真正的兒子的角度,我大概會覺得很不爽。】
話題就這麽一點點,一點點開始朝陳默偏移。
只是很可惜,網友扒了很久,也沒有得到關于這位真少爺的更多信息。
他不用公共的社交媒體,楊家除了當初找回他後,再沒有在公開場合介紹過他。最新的關于他的一條新聞,還是當初說他是“勵志典範”的事兒。
再往下扒,就會發現,這位勵志典範剛上了年級第九。
那可是綏城最好的高中,每年往全國高校輸送的人才數不勝數。
【好一個自強不息的年輕人,楊家怕不是上輩子祖墳修太好吧?流落在外的兒子回來就這麽給人長臉。】
【楊家別臉太大,人沒回楊家時也是個好學生吧,楊家自己都承認了的。】
【那陳家人也是沒眼光,這假兒子不如送我,我快被我家那個逆子給氣死了。】
茍益陽翻着往上關于陳默的各種猜測和說法。
越翻越麻。
看着此刻正盤腿坐在人班長床上,靠着牆又快要閉眼睡過去的人,他說:“默哥,你就沒點感想?”
陳默側頭過去,“我該有什麽感想?”
茍益陽撓着下巴,“雖說你成績好是事實吧,不過這些人要是知道你抽煙喝酒,你還打架,你還嘴人,你還上課睡大覺,不知道還會不會這樣說。”
“別造我謠啊。”陳默道:“我三好學生的形象從始至終深入人心,并且,表裏如一。”
老茍給了他一個“你聽聽自己這說的是人話嗎?”的眼神。
陳默回敬“有什麽問題?”。
楊家要的就是一個這樣的兒子,陳默是不介意滿足的。
但有一點。
就連老茍都在說:“也是奇怪,其實只要稍微打聽,就知道你打架被學校警告,你還怼老師,當着全校念過檢讨。可這網上愣是沒有出現過半句有關的話。反而是楊舒樂,他離開實驗班的事被說成是成績下滑,心理素質差了。”
這一點确實有些出乎陳默預料。
畢竟他從未真的試圖去掌控輿論,結果輿論一起,從未在陳默計劃裏的楊舒樂被爆了個底朝天,這也加劇了這場輿論的發酵。
此時的楊氏集團大樓頂層。
剛從會議室出來的楊氏父子,端着同樣嚴肅的臉。
楊啓桉問自己大兒子,“樓下情況怎麽樣?”
“已經讓保镖把人控制住了。”楊跖一邊往辦公室去,一邊說:“所有媒體也都在安撫當中。”
楊啓桉指了指他,“你這自負的毛病改不了,那個姓陳的第一次找上門就該應了他,給他一筆錢打發就是了。現在倒好,他抓住了咱們一開始就沒在媒體面前說實話這一點,篤定咱們現在只能将錯就錯,由着他姓陳的擺弄!”
楊跖跟着楊啓桉進了辦公室,關上門。
“爸。”楊跖承認,“這事兒是我草率了,我沒想到他真敢找人鬧上門。”
楊啓桉擺了擺手,皺眉:“事到如今,只能讓你弟出面解釋,再和陳家修好,不然媒體一定會咬着不放。”
楊跖皺眉:“讓舒樂出面會不會不妥?媽本來就不願意家裏和陳家有接觸。”
楊啓桉一拍桌子,“也不看看這都什麽時候了!事情鬧成這樣,剛剛的會議上你沒看見你那幾個叔叔姑姑的都是些什麽嘴臉。舒樂……畢竟是陳家親生的。”
或許是陳建立突然找上門。
也許是楊氏集團陡然陷入比當初更糟糕的境地。
楊家現今的當家好像才突然反應過來,那個由着妻子明顯偏頗袒護,自己也為了他撤銷偷走親生子的強盜的起訴書的孩子,才本該姓陳。
他是陳建立要找的兒子。
而他的親生兒子,叫陳默。
他曾在老爺子面前義正言辭,說那是他養了十多年,真心疼愛,當成親生子的那份真心,忽然就淡了。
楊啓桉看着落地窗外,突然說:“今晚周家的訂婚晚宴,你親自去一中接陳默。周家當年因為不滿我和你母親的婚姻,這些年走動得少,可親戚之間,關系不能斷了。”
父親在想什麽,楊跖心知肚明。
他這些年一直在試圖重新拉攏周家,更是想借着介紹陳默的這次機會,贏回周家好感,穩固在集團的位置。
楊跖身為兒子,和父親有很多相像之處,比如身在大家族的冷情,比如在利弊權衡時的理性,又或者習慣性以上位者的思維去看待所有人。但楊跖又和楊啓桉不同,因為他知道父親很可能會失算。
不僅僅是因為他多年貌合神離的婚姻。
更是因為母親這些年一直将舒樂當成自己婚姻的救命稻草,她不會真心将陳默介紹給周家。
當然,更重要的,是因為陳默本身。
他要是真把自己當成楊家人,就不會這麽長時間,去了學校就不回來了。
這個弟弟,正在脫離楊家的掌控。
楊跖應該是楊家看得最清楚的一個。
他回到自己辦公室的時候,助理跟了進來。
“有事?”楊跖問。
助理微微躬身說:“楊總,之前你讓我給楊家兩位公子準備的月考禮物只送去了一份,但今天那雙鞋被人放上網大肆宣揚,所以我想問問,另一份要不要換一個。”
楊跖沉吟良久。
說:“算了。”
“不換嗎?”
“不用送了。”
送去他未必會穿。
也未必真看得上眼。
舒樂那些曬曬照片的小把戲,頂多只能哄得母親開心,陳默做不來,大概率也不會做。
對于這個弟弟,楊跖承認,自己越來越看不清他。
當時吩咐助理準備禮物的時候,他下意識讓人準備兩份,才顯得有些不合常理。
楊舒樂到公司的時候。
楊跖剛吃完午飯。
“哥。”少年偏頭進來,露了個大大的笑容。
楊跖收起一上午頭昏腦脹的嚴肅,笑笑:“來了,吃飯沒有?”
“吃過了。”楊舒樂熟門熟路走進去,在沙發上坐下,“找我是有什麽事嗎?”
很多時候,楊跖挺喜歡這個弟弟的這份“天真”。
可這份“天真”在有些時候,虛假過了頭,難免讓人生出驚疑的陌生感。
“樂樂。”楊跖在他旁邊坐下。
将提前讓助理準備的甜點推給他,開口說:“今天的事情想必你也在網上看見了,你自己怎麽想?”
楊舒樂垂下的眼睫微微抖了抖,聲音卻平靜。
“我知道都是因為我。”
說完這句擡起頭,笑着說:“哥,你們當初因為我已經很對不起楊家的另外一個兒子了,如今事情落到自己身上,才知道有多難。以前我太過任性,上次轉班的事情也是因為我一時沖動,還害得爸幫忙走關系,這次不管你們什麽決定,我都願意配合。”
楊跖摸摸少年人的頭,開口:“只是假意和陳家配合應付媒體,別擔心。”
“我知道。”楊舒樂說。
說着眼圈就紅了,紅得讓人忍不住心軟。
楊舒樂離開後,助理問楊跖:“楊總,我要不去和舒樂少爺對對稿子,免得出錯?”
“沒事。”楊跖從黑皮沙發上那幾個明顯的指甲印上收回視線,看向門口,“要做楊家的兒子哪有真的不懂的,他長大了,知道該說什麽。”
這一天,好像全世界都兵荒馬亂。
唯獨陳默的世界清靜依舊。
就連楊舒樂和陳建立父子相認的感人場面,以最快的速度,最高清照片的登上新聞頭版,陳默都只是淡淡瞥了一眼。
陳默只是回想自己醒來的第二天,在楊家門口撞上楊舒樂要搬出楊家,其他人争相阻止的感人場面。在如今這張照片的對比下,顯得格外諷刺。
楊家人上輩子看起來還算像樣的親情,實際上也不過如此。
傍晚六點。
楊家的車準時等在校門口。
陳默一身校服,背着單肩包從校內出來,徑直上了車。
“大哥。”陳默招呼了一聲。
一身正裝的楊跖坐在車後座,皺眉看他,“怎麽沒換衣服?”
“大哥沒幫忙準備嗎?”陳默說:“我只是個學生,又沒有什麽參加晚宴的經驗,我該穿什麽?”
楊跖微怔,吩咐副駕駛的助理,“給他準備一套衣服。”
“好的。”助理點頭。
車開離了校門口,彙入車流。
楊跖打量他,“心情很好?”
“好啊。”陳默靠着椅背,側頭盯着楊跖笑:“出門的時候,在宿舍樓底下看見了一出狗咬狗的好戲,覺得挺好笑的。”
楊跖側臉的肌肉印出深深兩道痕跡,咬牙:“陳默!”
“大哥這是做什麽?”陳默全身都處于很松弛的狀态,挑眉,“真的只是野狗打架,大哥這麽激動,怕不是今天也被狗咬了?”
前排的助理原本正掏出手機讓人準備禮服。
結果不知為什麽,手機沒拿穩,手忙腳亂之下哐哐兩下掉進了座椅縫隙裏。
助理低頭去摳手機,眼看着恨不能把自己的腦袋也一并塞進去。
楊跖聲音冰冷:“再撿不起來,幹脆你滾下去重新買!”
助理一抖。
“啧。”
陳默同情地看着上輩子一路跟着楊跖打江山的郝助理,這會兒應該也還進入職場沒兩年。上輩子陳默對這守口如瓶,做事有條有理的助理垂涎很久。
可惜,挖人牆角好幾次沒成功。
陳默微微前傾,頗為認真:“郝助,跟着這樣的上司壓力太大,你辭職吧。等我将來進了公司,你來跟我,我每個月給你開現在的三倍薪資怎麽樣?”
助理機械般緩緩擡頭,在上司黑如鍋底的臉色裏,都快哭了:“二少,你別搞我。”
“瞧你出息的。”
陳默笑倒回座位上。
旁邊的楊跖突然說:“搶我的人,等你真能在公司立足那天再說。”
“好啊。”陳默的眼睛在車窗折射的光線裏,有種玻璃質感,他往上擡了擡脖子,長出一口氣随意說:“等着吧。”
楊跖在那瞬間,突然有種預感。
不論是之前在餐桌上說要挂靠在公司領分紅,還是眼下說要進公司搶人的人。
沒一句真話。
從頭到尾,他就沒想過要進楊家的公司。
這讓楊跖覺得有些荒謬。
他甚至想質問他,“你怎麽不來?來和我鬥啊,這不就是你回到楊家真正想要的嗎?”
可現實裏。
旁邊的人在差點把他助理吓哭之後,心安理得抱了手,在座位上側身養神睡去。
閉着眼,還不忘踢踢前排的座椅。
“調一下,腿伸不直了。”
那随意的語氣,司機和助理都不懷疑,這二少是真把旁邊的人當了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