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第19章
雖然鬧得不愉快, 上了車後的氣氛依然漸漸和緩。
畢竟是一群十幾歲的年輕人,又身處平日裏壓力極大的高中階段,說起戶外活動, 都忍不住興奮和雀躍。
到南山差不多有一個半小時的車程。
車上打打鬧鬧, 有人聽歌有人熱烈閑聊。
上車沒多久, 坐在陳默後邊的齊臨扒着椅背拍他,“別介意啊, 第一次來就讓你不愉快,我應該提前在群裏通知一聲的。”
陳默回頭,“是我臨時改了主意, 怪不着你。”
“那你今天就好好玩兒。”齊臨知道他昨晚進醫院的事兒, “我統計過了, 今天嫌熱不騎的人起碼有一半, 山頂有新修的露天泳池,晚上我們還有燒烤活動,你就當來放松。”
陳默問:“你們從半山腰出發?”
“是啊。”齊臨點頭。
這時齊臨旁邊原本低頭看手機的人擡頭, 眉毛微皺,“你想騎?”
陳默搖頭,“我不騎。”
席司宴盯他一眼, “最好是。”
騎是真的沒有騎。
只是等到要騎的人在半山腰的臨時點換完裝備,出發沒多久, 騎得哼哧哼哧的時候,就發現後面傳來了小電驢特有的那種動力不足, 嘟嘟嘟的聲音。
這會兒坐大巴上山的人早就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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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原本也該在車裏的人, 此刻跨坐在電驢上, 戴着一頂淺藍色的頭盔, 風将他的白色外衫吹得鼓起, 過彎時,長腿輕易在地上踮腳壓彎。
這時候人群還沒有那麽分散,基本就是前後腳的距離。
幾個人認出他。
“操!默少你搞毛?拉仇恨?”
“嫉妒了,看起來好涼快,我也想騎。”
“你到底是怎麽想出這個鬼才主意的?”
小電驢沒搭理,慢悠悠超過人,只是前去沒兩步車上就放起了一首歌。
騎上我心愛的小摩托
我永遠不會堵車
騎上我心愛的小摩托
我馬上就到家了
……
後面一夥人:“……”
“………………”
“兄弟們,抄他!”
憑借一己之力拉滿了所有仇恨,一夥人用以往日裏絕對不可能的時間跑完半程,都一邊覺得好笑一邊罵娘。
中途休息,有人在公路前後張望。
“陳默人呢?落到後邊還是前頭去了?”
有人回答,“前去了吧,他那倆輪子怎麽着也比我們這兩個輪子來得快啊,這他媽可是上坡,他那個又不用使勁。”
“我比較懷疑他那個電能不能撐到山頂。”
“要是撐不到,那就好笑了。”
“那還等什麽,爬起來繼續啊,該我們上去嘲諷嘲諷他了。”
……
熱血動力不減,而被猜測動力不足的陳默,在快到山頂的時候确實發現車快要沒電了。
這一年的南山還沒有徹底開發,站在山頂時,偶爾能看見底下的房舍隐沒在山野林當中,環山公路如巨龍盤旋,給人一種險峻感。
而這條險峻的馬路上,有個人下車推着電驢慢慢走着。
走了沒多久,後邊滑來一輛紅黑相間的自行車,發出緊急剎下特有的那種嘎吱聲。
“沒電了?”一只腳墊在地上,掀開太陽鏡的席司宴朝他看來。
背着山頂的殘陽,眼前的人輪廓鍍上一層光暈,印得眉眼越發深刻清晰。陳默很确定,他絕對是跑在最前面的那個。
陳默看了一眼電驢,點點頭:“嗯,快沒電了。”
席司宴往山頂看了一眼,“推得上去嗎?”
陳默朝前擡擡下巴說:“難不成我說上不去,你還想代勞?”
等到後面那群人追上來的時候,就發現,電驢确實是沒電了。
推車的人卻不是陳默。
他手裏換了一輛眼熟的自行車,而比賽從來都是第一的會長大人,手裏正推着那輛和他看起來格格不入的小電驢。
衆人紛紛吐槽。
“宴哥,什麽情況?你這好人好事做的,讓我們嘲諷都不知道往哪兒噴了。”
“依稀記得,那年我腿骨折,宴哥你可曾記得你對我說了什麽?”
席司宴也不在意以往到了這裏沖得像野狗的一群人,紛紛下車開始走路。
配合問:“說了什麽?”
“你說,強調了那麽多遍注意事項聽不見?你聾了?!”
一片唏噓聲。
“啧啧啧。”
“往事不堪回首,沒有心的不能留。”
“南山一代車神,終究是被外邊的野男人勾搭走了。”
“是哦,還是個騎小電驢的野男人。”
席司宴上腳一個個踢過去。
“就你們嘴巴會說。”
野男人陳默在旁邊看夠了熱鬧,擡手說明:“知道他要推小電驢的時候,是怎麽說的嗎?”
其他人好奇詢問。
陳默一字不落複述:“嘲諷別人的時候你不是挺能的?南山能淨化心靈還是滋養身心,上趕着來這兒找罵。”
其餘人笑得不行。
紛紛,“老席你這就不對了,怎麽能這麽對待一個病號,昨晚的視頻大家可都看見了,默少那把細腰,多少女生都嫉妒比紙薄,對人客氣點聽見沒。”
“是啊,這麽會說怎麽着也該再多說點。”
“陳默,你騎回去,再讓我罵兩句。”
……
誰也沒料到,今天的大部隊最後那幾百米是走着到的。
山頂周圍有不少民宿,是一個小的度假村,只是還沒有怎麽形成規模。一群大汗淋漓的人到達目的地,紛紛就往提前預定的住宿裏沖,急着去洗掉一身臭汗。
民宿修建得很有特色。
房間全在二樓。
陳默自然和老茍湊在了一起。
拿到分配的鑰匙後,陳默進房間換了身衣服,差不多半小時後,才等來了姍姍來遲的茍益陽。
老茍開門就往床上倒。
“這麽累?”陳默擦着頭發問。
茍益陽側頭睜開一只眼睛看他,“你一個租破電驢的,當然不知道騎車上來有多累,最多再有兩百米,我鐵定要去見我爺爺,哦,我爺爺過世十年了。”
陳默聽得好笑,“最後一句倒是不用強調。”
陳默替他從包裏拿出換洗衣服。
“歇會兒去沖個澡。”
茍益陽從床上翻爬起來,坐在床沿。
“怎麽?”陳默繼續擦着頭發問。
茍益陽幽幽看着他,“我今天聽到不少亂七八糟的東西,想知道嗎?”
“不想。”陳默拒絕。
茍益陽立馬拉他,“是不是兄弟,就問你是不是兄弟?今天這個問題我要是不找你問清楚,我晚上肯定睡不着。”
陳默被拽住,“說。”
“你是不是喜歡席司宴?”
陳默手上動作一頓,用你在說什麽鬼東西的眼神看過去,“是什麽讓你得出了這個邪性答案的,你萎縮的小腦?”
“靠!我就說不可能。”茍益陽一錘捶到床上,“今天就咱們落在後面那些人,那嘴巴髒的,就差說你和楊舒樂鬥到今天這步田地,不單單是因為你們的關系,更多的是因為你倆是情敵,喜歡同一個人,給我吓的。”
陳默随手把毛巾搭在房間的凳子上。
“這種鬼話你也信?”
老茍摸了摸短茬的頭發,嘀咕:“誰知道你說出櫃就出櫃?那天晚上雖然都是些朋友,不會出去亂說,但你也應該清楚,這事兒絕對瞞不住的吧。”
陳默看過去,“我是同性戀沒錯,可我就非得找個男的喜歡?”
“你不找怎麽知道自己真的喜歡男的?”
陳默:“對着異性我硬不了,理由夠充分嗎?”
茍益陽當場石化。
你你你了半天,自己把自己的臉給憋了個通紅。
雖說十七八正是躁動的年紀,可他們頂多在課桌裏藏藏黃漫,男生湊在一起看點不那麽誇張的毛片,誰把這種話理所當然挂在嘴邊。
說得自己像個性冷淡似的。
茍益陽出了浴室都還在琢磨這事兒。
他出來時,陳默正躺在床上,茍益陽的視線不自覺就往他下身瞟去。
那個拿着手機交疊着腿半躺的人,像是頭頂長了眼睛,“再看把你眼珠子挖出來。”
“靠。”茍益陽說,“我再也不能平靜地直視你了。”
說着無法直視的人。
在幾個女生相約來敲門,問他們要不要去雲頂臺上看日落的時候,茍益陽下意識杵在門邊擋了視線。
他可沒忘記,另一張床上睡着的人,身上就留了件短褲。
再怎麽樣,也要維護一下兄弟在異性面前的尊嚴。
“去嗎?”女生踮着腳往裏看。
茍益陽仗着身寬擋死,回頭問剛醒的人:“問你呢,默默,去嗎?”
說完頭頂就挨了一枕頭。
“會好好說話就去。”
茍益陽罵了聲草。
面前的兩個女生捂着嘴笑得咯咯響。
南山有專門的看日落的觀景臺,他們上去的時候,上面已經有一些人了。
孫曉雅正把手機塞席司宴手裏讓他拍照。
席司宴靠着欄杆角也沒拒絕。
擺弄了會兒,調整角度,拍了幾張遞回去。
幾個女生腦袋湊在一起,興奮:“我就說他拍得好吧,基本不會翻車。”
翻着翻着,咦了聲。
“曉雅,你手機裏還有陳默的照片?”
孫曉雅這才想起來,之前席司宴發來的那張被她順手保存了。
此刻再看,男生躺在深夜的病床上,像是在走神,那張臉白生生的,透着股生病的脆弱。連放在旁邊的輸液架,都和那個畫面相得益彰,看得人跟着心髒緊縮。
有種:雖然他病了,可他長得真尼瑪好看!
還給人一種很好欺負的感覺。
女生看得都發出各種不一樣的驚呼,而此刻再看見照片裏人,發現他也上了觀景臺。
只是可惜,那股病氣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對着落日慵懶的眉眼。
靠着欄杆,和周圍的人閑聊,像只即将冬眠的貓。
前提是沒人上前打擾。
——
“死同性戀。真惡心。”
這句聲音響起來的時候,還在陳默身邊的茍益陽可以保證,周圍的所有人都聽見了。
茍益陽心想,完了。
他最擔心的情況終究是發生了。
如今這社會雖然對同性挺包容,可總有那麽些極端仇視的人,給喜歡同性的人身上貼滿标簽。比如娘娘腔?不男不女?
雖然只要長了眼睛的人都沒辦法将陳默和這種詞聯系在一起,可是誰讓他公開承認了。
而諷刺的是,眼下這個開罵的人,還是楊舒樂帶進俱樂部的其中之一。
男生有點瘦,龅牙,眼睛看人時習慣微微閃躲。
這樣看起來就應該很自卑沉默的人,卻在得知陳默公開說自己是個同性戀後,跳出來說出這種話。
旁邊有人嘀咕:“這人六班的吧?”
“想當初他因為家庭貧困學校還給他捐過款呢,也就楊舒樂願意帶着他,還讓他跟着俱樂部出來一起活動。”
“平日裏沒覺得啊,這人這麽瘋?”
“不過他說的同性戀,是指的誰啊?”
周圍各種聲音都有,而龅牙男生再次把目光擡起來,直指陳默,“你現在不敢承認了嗎?”
陳默輕笑。
山頂的風将他頭發微微吹起。
他靠着沒動,“我有什麽不敢承認的。”
周圍嘩然。
這不比他上一次說的時候,空間封閉,又有其他事轉移了其他人大部分的注意力。此刻他說的地方,甚至不止他們這次活動的人,還有零散的游客。
一旦承認,這股風将以難以想象的速度吹遍一中的各個角落。
“你承認了就好!”男生的聲音一開始還有點瑟縮,到後面越說越激動:“身為同性戀不知收斂還到處宣揚,你這種人,你這種人……”
“我這種人怎麽了?繼續。”
陳默在周圍各異的眼光中,神色不變,大有你盡管說的架勢。
男生也不知道是不是被唬住了,下面一句話半天沒有憋出來。
陳默終于從欄杆上起身。
“說得沒錯。”
“我是個同性戀。”
陳默一步步上前。
他那狀态似笑非笑的,其他見過他動手的人都開始害怕。
紛紛。
“默少,算了算了。”
“這人今天也不知道是不是吃錯藥了,平日裏一棍子打不出一個屁來。”
“他腦子不清楚估計,別跟他一般見識。”
這些話被風吹到耳邊時,陳默已經走到了男生面前。
每個人都在防着他一旦動手,要立馬上去拖。
事實上,他站在男生面前的時候,那個男生的臉色就已經全白了。
“讨厭同性戀啊?”
“你既然讨厭還上趕着找存在感,就不怕我以後一直用惡心的目光盯着你。”
“見過真正的同性戀什麽樣嗎?他們會和一個擁有相同性別,相同器官的同性抱在一起,或許接吻,然後做愛,還有……”
陳默聲音很低。
觀景臺風也大。
衆人壓根聽不清他說了什麽。
只知道他說一句,往前走一步,把面前的男生逼得節節敗退。
直到把人逼到欄杆處。
在對方越來越崩潰的目光中,像是惡魔低語,“給對方口出來。”
“你,你神經病!”
衆人只聽見男生一聲痛苦的叫聲,然後推開人,從觀景臺上跑了下去。
而那個承認自己性向都心不在焉的人,一只手抓着欄杆,笑得肆意且愉快。
其他人:就……挺好奇他到底說了啥。
唯獨已經受過沖擊的茍益陽,猜到他嘴裏絕對沒什麽好話。
有人上前想問。
結果就發現剛剛離兩人位置最近的席司宴,這會兒終于動了。
他倒也沒做什麽。
走到那個正笑的人旁邊,“高興了?”
“我不是一直挺高興的,有人上趕着遞樂子。”陳默側頭發現是他,“怎麽?聽見了?”
“看你挺高興,不敢打擾。”
“難道不是內容太黃,污染了您耳朵?”
“看來你也不是心裏沒點數,”席司宴看他的目光不明,最後輕嗤一聲:“口無遮攔。”
這原本該是一出挺勁爆的大戲。
例如《一中校霸竟然是個同性戀》《豪門少爺那不為人知的性取向》又或者《新生代性取向成謎,社會的希望去了哪裏》。
最終只變成了一出。
——論校霸是如何憑借一張嘴把人給逼瘋的。
這股好奇一直延續到晚上。
山頂的草坪上,男生們熟門熟路搬出燒烤架,女生則在民宿裏借來各種等待處理的食材。
分工忙碌,氣氛熱鬧。
當然,這得排除某一小波人。
因為在觀景臺被陳默吓跑的男生,無論旁人怎麽問,都不願意說出陳默到底說了什麽。
楊舒樂和另外幾個人陪着男生坐在不遠處的草坪上。
不知道是在安撫,還是勸說。
“真吓着了?”茍益陽端着個很矮的折疊凳,蹲在了陳默旁邊。
而不做人的人,此刻躺在一張折疊椅上,手上是不知從民宿哪個犄角旮旯摸出的一本小學數學作業本,拿着在扇風。
聞言漫不經心往不遠處掃了掃,“真讓那點話吓着,我擔心他不是家境貧困,怕是個山頂洞人。”
茍益陽吐槽:“你這嘴可真損。”
“那你別吃了。”
陳默作勢要端走他面前的燒烤盤子。
“別別別。”茍益陽來搶,“你說你又不能吃,你搶這個能幹啥。”
陳默不給,整個人往後仰躲避。
“哎!”在茍益陽的驚叫聲中,眼看陳默的凳子不穩要往後倒。
路過的齊臨一膝蓋替他頂住,順便往陳默面前放來一個湯盅,“來,你的病號餐,不用謝。”
陳默回頭:“哪來的?”
“可不是我。”齊臨往左邊示意,“老席讓民宿老板給你做的,桂圓紅棗山藥湯。他讓我提醒你燒烤別吃啊,尊重一下你脆弱的胃。”
陳默往那邊看過去。
席司宴出來大概都是帶的運動裝。
這會兒正站在燒烤架前烤燒烤,看娴熟的動作還挺像那麽回事。
剛好有人沖他喊:“宴哥?你這手藝挺絕啊,去擺個燒烤攤絕對餓不死。”
席司宴正往上面灑調料,聞言笑罵,“那你可真是會誇人。”
陳默把湯端起來,慢悠悠朝那邊過去。
在燒烤攤前站定。
席司宴間隙擡頭:“饞了?”
“過來感謝你。”陳默舉舉湯盅。
席司宴注意到他手裏的東西,點點頭問:“味道怎麽樣?這家民宿的老板娘我很早認識,他手藝還成。”
“挺好。”陳默說:“适合我。”
席司宴失笑:“我聽出幽怨了啊,怪得着誰?”
這話一出,不知道席司宴想起什麽,笑意往回收了一點,提醒他:“別站那兒,油煙全往身上去了。”
陳默聽話往旁邊站了站,就在那兒看着他烤,聽時不時過來拿吃的和席司宴鬧兩句。
陳默喜歡今天的夜色。
風很輕,頭頂的星星很亮,月亮也只露出半張臉。
他一口一口喝着,不自覺湯盅就見了底。
正打算離開的時候,聽見後方傳來一聲:“宴哥。”
原本在遠處的楊舒樂不知道何時過來的。
席司宴擡眼,眉頭輕皺:“有事?”
“那邊。”楊舒樂指了指還蹲坐在地上的男生,回頭又看了一眼站在旁邊的陳默,意有所指,“阿奇狀态很不對,你也知道,他原本就因為家庭狀況性格敏感。當初你答應讓他進俱樂部,也是存了想幫他的心,可他現在也不願意說話,不吃東西,我不知道該怎麽辦。”
席司宴手上動作一頓,擡頭看着楊舒樂,“他傍晚無故針對別人,你也不知道為什麽?”
楊舒樂愣了,錯愕,“我不知道,宴哥,這個問題為什麽會問我?”
席司宴沒說什麽,點點頭,“把人叫來。”
楊舒樂離開前直直盯着陳默看了好幾秒,不大一會兒,剛剛叫阿奇的男生就被叫來了。
這個位置本來就在中心。
這會兒不少人看來,不知道為什麽突然氣氛不對。
席司宴把手裏的活兒交給另外兩個男生,走到邊上的桌子抽出一包濕紙巾,一邊在自己手上擦,一邊轉向低着頭的男生。
席司宴:“把頭擡起來。”
陳默在邊上看得分明,叫阿奇的男生這會兒已經又哭了。
雙眼腫得像核桃,鼻子也是紅的。
席司宴指着旁邊端着一個已經空了的湯盅,沒反應過來的陳默,問阿奇,“我也不問你別的,就問一句,你真那麽讨厭他?因為他鬧了幾句,你就吓得吃不進去飯,話也說不了?”
叫阿奇的男生這會兒偷偷看了一眼陳默,又很快收回。
聲音幹巴巴道:“不是。”
“阿奇。”楊舒樂驟然出聲。
衆人到了這會兒,開始隐隐覺得不對了。
席司宴倒是淡定,對着阿奇:“繼續。”
“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誰也沒想到他會突然崩潰,男生哭着蹲到了地上,抓着頭發說:“是我一時沖動,當初楊舒樂同學帶我進了俱樂部,我很羨慕你們總是能說說笑笑,那麽開心。今天在路上,我看楊同學心情不好,聽見他說陳默是個同性戀,這件事只要鬧大了,他以後就不能再在學校裏待下去了,我……我……一時……”
男生結結巴巴說完這段話,哭聲聽起來挺可憐。
楊舒樂感受到周圍似有若無看來的目光,臉色變了變,“阿奇,你自己做的事沒事扯我幹什麽?!”
“對不起。”男生抽抽鼻子從地上站起來,他低頭嗫嗫道:“實在對不起,我自以為你讨厭他,所以就……我的助學金,你可以求求你爸媽不要撤銷嗎?”
楊舒樂氣得往後倒退了一步。
先是難以置信,然後有些惶恐地去看席司宴的臉色。
果然。
“你楊家的助學金?”席司宴勾了勾嘴角,“你這麽跟人說的?”
楊舒樂有點慌了,解釋:“這事是個誤會,宴哥,我……”
“行了。”
席司宴将手裏捏成團的濕紙巾,隔空丢進手邊的垃圾袋裏。
“用模棱兩可的話引導別人,這事兒你做到我眼皮子底下還想把自己摘幹淨。”席司宴的話說得并不重,可在場每個人都覺得心底一凜,他朝楊舒樂和那個男生看過去,“助學金不會被取消,從今天起,你們都被俱樂部除名了,以後的活動上不要再讓我看見你們。”
這話如同一滴冷水落進油鍋,帶起的劈裏啪啦的連鎖反應,炸得人皮膚生疼。
周圍都是倒吸涼氣的聲音。
席司宴就這麽快速地給出結論。
将這事兒畫上結尾。
——
晚上一群人,還去露天池子裏游了半小時。
陳默沒下水。
裹着浴巾坐在岸邊指導了幾個旱鴨子,倒是平白讓一群人潑了身水,從頭到腳全濕透了。
“我爽了。”老茍在回房間的路上,還在興奮地跟陳默說一個小時之前的事,“虧得我還真以為今天六班那個,是同性戀極端反對分子呢,沒想到啊沒想到,楊舒樂也是活該了。”
他們是最晚回來的,民宿裏已經安靜下去。
茍益陽還在感慨,“這下好了,你倆情敵身份徹底坐實了。”
“跟我有關系?”陳默邊走邊扯下他的手。
茍益陽在上木樓梯時扯住他的下衣擺,用以拖動他游泳後軟得跟面條似的兩條腿,誇張:“我說你多少是有點不識好人心了,人席司宴為了誰啊?”
陳默站住,“難道不是他一早就想清理門戶?”
陳默心想,他一個明确問過他‘誰告訴你我喜歡男的?’這種話的人。知道一個喜歡他的人時時在身邊轉悠,說不定早就想把人踢出去了。
所以陳默偶爾也會疑惑。
楊舒樂上輩子多次在楊家的飯桌上阿宴阿宴稱呼得歡快,真是一廂情願?
陳默懶得再想,也不想再繼續和老茍閑扯這個問題。
轉身上樓。
他們住的房間,要經過二樓長廊的拐角。
剛往前走了幾步,就聽見前邊拐角傳來對話的聲音。
楊舒樂在抽噎。
而站在他面前的人靠在走廊的木欄杆上,擡頭和陳默的視線對上。
楊舒樂沒發現他們。
繼續:“宴哥,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昨天孫曉雅他們那麽說我,今天又幫着陳默,我也是一時沖動。但我真的沒讓阿奇那麽說。”
“我承認我不喜歡他,不想和他待在一個學校,我知道我沒有資格說這些,可是我又做錯了什麽?我也是拿爸媽當親爸媽的啊,為什麽遭受這一切的偏偏是我?”
“就連你。”楊舒樂說着倔強擡頭,看着面前的人問:“他最近出盡風頭,你還處處幫着他,為什麽?”
席司宴把目光挪回面前的人臉上。
聲音冷淡:“你但凡會換位思考,都問不出這種問題。我誰也不幫,你要是對處理結果有異議,上報學校。”
席司宴起身要走。
“我喜歡你!”
在場四個人都頓住了。
茍益陽罵出一聲卧槽後,愣是沒站穩,把手裏的盆磕到了牆壁上。
楊舒樂終于發現後面還站着兩個人。
回頭盯了一眼陳默,不知在想什麽,又重新看向席司宴。
“我喜歡你。”
“很早就喜歡了。”
“以前我不敢說,總是偷偷跟在你後面,我知道現在的我連過去的自己都不如,但是我還是想告訴你,我喜歡你,很喜歡很喜歡,喜歡到任何人出現在你旁邊,我都嫉妒得想要發瘋。”
茍益陽明顯更想發瘋。
咬牙嘀咕:“我這替人尴尬的老毛病又犯了,誰來救救我,我們能不能先走?”
陳默倒是淡定。
他見怪不怪了。
但還是出聲,“借過。”
剛要擦身而過,楊舒樂突然抓住陳默。
“有事?”陳默看着自己胳膊上的手問。
楊舒樂緊緊盯着他,“陳默,你明目張膽出櫃,還是說,你也有喜歡的人?”
茍益陽在旁邊皺眉:“楊舒樂你受刺激了吧,能不能不要亂發癫?”
楊舒樂像是非得問出一個答案來,“那你回答我。”
“回答你啊。”陳默緩緩說:“我仔細想了想,我不計較是因為你太幼稚。我也沒有跟人攀比誰先出櫃的癖好,喜歡誰不喜歡誰,跟你有關系?哦,倒是有一點,你這樣的,至少我看不上。”
“陳默!”楊舒樂臉上滿是被羞辱的通紅。
這時席司宴出聲:“放手。”
被抓住的人只有陳默,楊舒樂像被燙了一般驟然松開。
席司宴并未急着處理眼前的問題,視線在陳默身上掃了一眼,眉心微皺,“游泳了?”
此時陳默身上只穿了件薄襯衫。
披在肩頭的白色毛巾遮不住貼在腰際幾近透明的布料,站在走廊下,身量肌理幾乎一覽無餘。
可惜身體的主人并未有任何自覺。
“沒有沒有。”茍益陽發現席司宴有點變臉的趨勢,連忙替他解釋,“被別人潑的。”
席司宴看了一眼手表:“很晚了,早點回房,明天早上九點準時集合。”
“好的老大。”茍益陽拖着陳默,“知道了,我們馬上走,你們慢慢聊。”
關上房門,茍益陽拍拍胸口,問:“吓死,撞破班長被告白的現場,會是什麽下場?”
陳默寡淡:“讓你滾回房,明天不要遲到的下場。”
“你都不好奇嗎?”
“好奇什麽?”
“班長會怎麽回應。”
“哦,不感興趣。”
到了深夜,茍益陽突然從床上彈了起來。
“陳默。”
“陳默。”
“你要死?”
“我想起來一個問題,你上還是下?我怎麽覺得你說你看不上楊舒樂那樣的的時候,楊舒樂活像個被調戲的小媳婦。”
黑夜裏,陳默的聲音聽着像是忍無可忍。
“你半夜不睡如果只是為了侮辱我,那我告訴你,我不上不下,我是你爹。”
被罵的人屁都不敢放一個。
安靜了。
第二天回程的大巴依舊熱熱鬧鬧。
只是有心的人,就會發現車上有一個座位已經空了。
群裏有人問:“楊舒樂怎麽沒在?”
“昨天半夜好像叫家裏的司機來接走了。”
讨論聲開始多了。
不少人偷偷開始拉小群。
“因為被俱樂部開除的事?”
“好像不止,和他同屋的人說昨天回屋哭了挺久的,好像是跟會長表白被拒絕了。”
震驚:“啊???”
“表白了??”
“不稀奇吧,不是心照不宣的事情嗎?重點難道不是被拒絕了?”
“宴哥開人時那個鐵面無私,我就知道這兩人不會有結果。”
“變态級的無性戀,他的世界莫得感情。”
“莫得感情+1”
車子開回一中大門口的時候,已經快要正中午。
最終的版本已經變成了一中神級校草怒甩青梅竹馬,擺在他面前的只有兩個問題,上清華還是北大。
下了車的時候,都有意無意關注着席司宴的動向,試圖從他臉上看出端倪。
果然,一張臉還是那麽帥,別說疲憊,連點黑眼圈的影子都見不着。
除了少數要去買東西的,大部分都直接回學校了。
然後一中校門口,不少人眼睜睜看着他們口中莫得感情的席會長,下一秒,在入口處勾住了某人的衣領。
敲了敲本子,“登記。”
新校霸在車上睡了一路,懶散懶散的,聲音也有點磁,看人的眼神還帶着點不滿,“不是點名了?”
“讓你簽就簽,別廢話。”
“哦。”接過筆的人低頭扒拉了下本子,頭頂還有翹起的兩撮毛。
席會長:“昨晚幹什麽去了?”
“別問。”校霸的臉色一言難盡,“我不想回答你這個問題。”
簽了名,把筆遞回去。
“現在能走了?”
被問的人看他一眼,像是辣眼,“趕緊走。”
趕了人,又把人叫住。
遞過去一把鑰匙。
“嗯?”睡懵的人愣了。
席會長:“新宿舍鑰匙,413。”
在場只要是實驗班的人都愣了。
不是因為別的,因為都知道陳默住的混合寝,而實驗班的宿舍名額早就占滿了,這群平日裏打鬧但是學起來不是人的人,就算不住學校,也有宿舍名額。
學校特批的,就為了午休。
413更是一中出了名的學霸寝。
陳默看着鑰匙,“這麽麻煩,不想搬。”
“必須搬。”席司宴關上本子,“我特地給你申請的,為了前十,你只有這一種選擇。”
後面的同學都快感動哭了。
誰說席會長沒有感情,他明明愛得深沉。
當然,如果校霸眼裏的怒火沒有那麽明顯,那他們一定是情投意合,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