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章
第 7 章
夜裏,鳳禾翻來覆去一直未睡安穩,隔壁的哭喊聲久久不絕,血腥味彌漫在空氣裏,她就算在睡夢裏耳邊也都是這樣慘烈的叫聲,好像含着無盡冤屈。
四更時分,鳳禾好不容易迷迷糊糊睡了過去,卻倏然驚醒。
周遭不知何時已經徹底寂靜下來,連一絲絲風聲都聽不到,靜的有些反常。
她心底生出一絲詭異感,不動聲色的在枕邊掏出匕首,從床上慢慢坐起來,輕聲下床,一步步來到窗口,将軒窗支起一條小縫,向外面望去。
天邊一輪弦月,隔着層層雲霧投下微弱的光芒,庭院靜悄悄的,一名黑衣人悄無聲息的從牆外跳了進來,定睛細看,已經有幾名黑衣人沿着牆根在向她房間的方向靠近。
鳳禾瞳孔一縮,下意識握緊手裏的匕首,一顆心提到了嗓子眼,千鈞一發之際,驀然聽到屋頂傳來一聲輕笑。
“還挺警覺。”
只見屋頂一人飛身而下,與黑衣人厮打在一起,刀光劍影驟起。
竟是淩見徹!
“敢來将軍府殺人,膽子真是不小,也不枉我放松守衛引你們上鈎。”淩見徹一劍擊退黑衣人,“可惜有膽來、無命回。”
他甫一擡手,院子裏霎時湧出數十名護衛,将黑衣人團團圍住,形勢陡然扭轉。
鳳禾吃驚地看着淩見徹,神色驚疑不定。
他竟然早就料到今夜還會有人來刺殺她,所以一直守在她的屋頂上。
淩見徹早有準備,只用了不到兩刻鐘就輕松解決了所有黑衣人,這次終于留住了活口,其中一名黑衣人自盡前,淩見徹把他綁了起來,揭開面罩,是一張陌生的面孔。
朝陽在天邊一點點升起來,熹微的陽光在大地上撒下一片金色,淩見徹放蕩不羁的身影籠在光影裏,看起來竟然有幾分可靠。
鳳禾懷疑自己是沒睡好眼花了。
淩見徹随手把一截斷劍甩進對面的柱子上,擡頭望向站在窗邊鳳禾,挑挑眉,語氣很欠扁地道:“沒看出來,你這條命還挺值錢。”
鳳禾一句道謝的話堵在嘴邊,硬生生被他氣了回去。
剛才的确是她沒睡好,眼花了!
淩見徹走近,靠在窗邊問:“知道是什麽人想殺你嗎?”
鳳禾搖頭,她的确想不出是誰想殺她。
她從未來過大彧,跟這裏的人無冤無仇,按理說根本沒有殺她的理由。
淩見徹看她的表情就知道在她這裏沒有線索可尋,擡頭看了一眼天色,換了話題道:“現在時候還早,你可以再睡一個時辰,老頭子一般寅時初起,等他鍛煉完身體,寅時末就該用早飯了,其他人不敢忤逆他,一般也跟着這個時候起,但你是客人,卯時去用早飯就行,老頭子定然不會說你。”
鳳禾點點頭,看起來極為乖順。
淩見徹滿意的回去補眠,一覺睡到了天光大亮。
于是,等他卯時邁進飯廳的時候,就看到全家人坐在桌旁等他,鳳禾頂着一張無辜的臉坐在邱氏旁邊,顯然已經來了有一會兒了。
淩見徹:“……”
淩伯宗氣得吹胡子瞪眼睛,“沒有規矩的逆子!不但讓全家人等你,還讓人家王女也一起等你!王女寅時就起床了!”
淩見徹看着鳳禾‘啧’了一聲。
得,不但沒有同盟,還罪加一等。
鳳禾對他的目光視若無睹,垂目柔柔看了一眼面前的甜米粥,一臉餓到虛弱的模樣,惹得淩伯宗又瞪了淩見徹好幾眼。
淩見徹知道老家夥今天心情不好,難得沒有反駁,坐下悶頭吃飯。
飯桌上依舊沒人說話,氣氛卻跟昨天全然不同,鳳禾敏銳的察覺到氣氛有些低沉。
淩伯宗眉心深鎖,等大家用完飯都放下筷子,才對淩見庭道:“老大,你今天去刑部一趟,看看能不能打點一下,我們跟趙家畢竟做了這麽多年鄰居,能幫還是要幫。”
他想了想又道:“算了,還是老二去吧。”
老二身體雖然弱,卻處事圓滑,能說會道,這些年每次他軍糧不夠,都是老二去游說鄉紳捐糧的。
淩見霄應是,起身離開。
淩伯宗轉頭看向鳳禾,神色緩了緩說:“王女,陛下今日會在皇宮接見你,晚上還準備了宴席給你接風。”
邱氏笑了笑,對鳳禾說:“等會我親自送你進宮,你不要緊張,陛下和皇後娘娘一定會妥善安置你的,在此之前你盡管安心住在我們府裏。”
鳳禾颔首,“多謝。”
寧芷姚撒嬌道:“母親,我也想跟你們一起進宮,我想念皇後姑母了,想進宮看看她。”
她說這話的時候語氣十分驕傲,還有意無意的看了沈韻柔一眼。
沈韻柔彎着唇角聽她們說話,神态平和,不時低頭喂袅袅喝粥。
邱氏把兩個媳婦的神态看在眼裏,面上不顯,笑眯眯道:“好,我們都去,大媳婦也一起去。”
兩個媳婦之間難免會攀比,她這個做婆婆的需得公道,必須把一碗水端平。
大郎和二郎被奶娘抱進來,他們年紀小,即使是嚴肅又愛講規矩的淩伯宗也不忍心讓他們起太早,所以現在才過來,袅袅平時跟沈韻柔一起睡,才被抱了過來。
大郎和二郎聽到剛才的對話,撲過來抱住邱氏的腰,“祖母,我們也想去!”
邱氏擰了擰他們的臉蛋,笑道:“這次不能帶你們兩個皮猴。”
大郎、二郎悶悶不樂的在桌邊坐下,直到丫鬟把早飯放到他們面前,他們才重新展露笑顏。
大郎端起飯碗,看到對面的鳳禾眼睛忽然一亮,“仙女姐姐!”
二郎擡頭,也驚豔的‘哇’了一聲,“好漂亮的仙女姐姐!”
昨天夜色太黑,他們沒有注意到鳳禾,現在才看真切。
在他們眼裏,這位姐姐長得像九天玄女似的好看,身上的衣着打扮又是他們完全沒見過的樣式,可不就是傳說中的仙女嗎?
鳳禾被他們逗笑,擡手捏了捏他們肉乎乎的的臉蛋,轉頭一看,袅袅也把臉蛋伸了過來,滿眼期待的看着她。
鳳禾莞爾,也輕輕捏了捏袅袅水蜜桃似的小臉蛋。
淩見徹看了一眼鳳禾,冷不丁開口:“叫阿禾姨姨。”
鳳禾:“……”
邱氏嗔了淩見徹一眼,“鳳禾比你小三歲,大郎和二郎叫聲姐姐怎麽就不行了?”
淩見徹似笑非笑看向鳳禾,喃喃:“原來十六。”
旁人都沒聽清他說什麽,只有鳳禾看清了他的口型,心裏再次斷定,此人就是一個混不吝的浪蕩子!
淩伯宗一腳踢在淩見徹的凳子上,“女眷說話,你跟着瞎湊什麽熱鬧,趕緊讓人備車去。”
大郎和二郎捂着嘴偷笑。
淩見徹起身離開,順便賞了兩個侄子一人一個腦瓜崩。
大郎和二郎捂住光溜溜的腦殼,吭哧吭哧跟邱氏告狀,邱氏眉開眼笑的把兩個孫子摟進懷裏揉了揉。
沈韻柔經過大郎二郎剛才一說,才留意到鳳禾身上還穿着之前的衣裳,細心開口:“王女,你的行囊都被燒沒了,進宮前不如先去添兩身衣裳,現在裁制新衣是來不及了,但京城裏有些鋪子有賣已經裁制好的衣裳。”
寧芷姚搖着團扇,得意插嘴,“挑衣裳我在行,這京城裏的裁縫鋪我都熟,我帶王女去。”
邱氏抿嘴而笑,“不必了,我昨夜已經讓人給王女連夜趕制了新衣,過會兒就該送來了。”
沈韻柔由衷道:“還是母親想的周到。”
鳳禾亦有些驚訝,昨夜回來的匆忙,她自己尚沒顧及到此事,邱氏竟然就已經想到了,實在是周到細致,處處設想周全,她不由感激道謝。
寧芷姚撇了下嘴,婆母能想到,大嫂也能想到,就她這個二兒媳婦想不到!
一刻鐘後,府裏的嬷嬷把新衣裳送了過來,一共有三套,花樣新穎,每套都很漂亮,是大彧女子常穿的款式,鳳禾看了幾眼,最後挑了一條雪色繡着銀絲松竹的羅裙,輕絲制成,穿起來舒致雅韻。
鳳禾回房裏換上,走到銅鏡前看了看。
“王女穿這身真好看,比穿郯陰的裙子還好看,兩位小公子說的沒錯,就跟仙女似的。”青古無論看多少次,都會被王女美得直了眼,她看向鳳禾纖細的腰肢,感嘆道:“您這一路瘦了不少,腰又窄了。”
鳳禾望着銅鏡裏的自己,目光平淡,她能有一副好容貌其實不足為奇,當年阿滕王就是對她母親一見鐘情,才提出讓她母親和親的,他指名只要母親,為此不惜以休戰三年作為交換條件,此事在郯陰不是秘密。
可惜紅顏易老,好顏色易逝,在母親毀容後,阿滕王就再未看過母親一眼,還在營帳裏養了數十名美姬,從那個時候起,鳳禾就明白好的容貌不一定能帶來福氣,有的時候反而會帶來災禍。
從淩府走出來,街道上格外寂靜,隔壁府宅門前,仆從們正在清洗血跡,一盆盆清水沖過去,血水順着階梯而下,散發着一股血腥味。
青古掩住口鼻,拉着鳳禾往後退了兩步,“王女,快離遠些,免得沾了污穢在身上。”
鳳禾望着猩紅的血液,皺了皺眉。
邱氏和兩個兒媳婦走出來,看到鳳禾具是眼前一亮。
沈韻柔誇贊道:“王女真是好相貌。”
寧芷姚目光在鳳禾精致的眉眼處流連,不得不承認,鳳禾的容貌的确是頂好的,如花嬌、似月明,就連她都自慚形穢,但他們寧家的女兒向來貌美,她也是京城裏數一數二的美人,不比鳳禾差到哪去,細看起來,這眉眼處還美得有兩分相似。
她的目光不着痕跡的從沈韻柔臉上掠過,驕矜的摸了摸鬓發,沈韻柔雖然家世淵博,是少時就有名的才女,可沈韻柔姿色平平,比不得她,這一直是她得意的地方。
她嘴角輕輕上揚,不輕不重地跟着誇了一句,“王女穿這身衣裳确實極為合适,不知道的還以為你是我們大彧的姑娘呢。”
淩見徹走過來,聞言擡頭看了鳳禾一眼。
鳳禾跟這浪蕩子對上目光,轉身就要上馬車。
淩見徹撇開視線,聲音不大不小的咕哝了一句,“好好一姑娘,年紀輕輕怎麽總穿這麽素。”
鳳禾擡眸,憋着一口氣道:“因為我還未出孝期。”
淩見徹聲音一滞,“……”阿滕王健在,那麽過世的只能是鳳禾的母親,那位被送去和親的昭華公主。
鳳禾瞪了他一眼,掀開車簾,彎腰上了馬車。
身後淩見徹不可思議地呢喃了一句:“你父汗是跟你有仇麽,還未出孝期就把你送來做質女。”
鳳禾輕輕—哂。
可能是真的有仇吧。
只是這仇究竟是什麽,她還不得而知。
馬車踏踏抵達皇宮,鳳禾掀開車簾看了一眼,提着裙擺走下馬車。
淩見徹翻身下馬,從她身前路過的時候,飛快說了一句‘抱歉’。
她詫異擡眸,淩見徹已經避開她的視線,大步往前走。
鳳禾看着他微紅的耳尖,莫名覺得有些好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