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章
第 6 章
馬車入城後,伊爾瑪就帶着她那三名好姐妹離開了,很快融入人群不見了身影。
青古踮起腳看着她們的背影,不滿道:“王女,不攔着她們嗎?”
鳳禾搖頭。
伊爾瑪她們千裏迢迢來到大彧,身上必然帶着任務,現在她們既然要離去,便由着她們,何況伊爾瑪是敵是友還分不清,離遠一點反而可以避免很多麻煩。
夜幕落了下來,街道上亮起燈火,京城裏的繁華是外面比不上的,人流如織,酒肆鋪子林立,穿着绫羅綢緞的富商豪紳處處可見,就算是普通百姓也穿的幹淨整潔,一派花團錦簇,跟其他地方有很明顯的差別。
邱氏走過來,聲音溫厚道:“王女,夜已經黑了,不如您先跟我們回府休息一夜,待明日我們再送您入宮觐見。”
鳳禾略一沉吟,點頭答應下來,迎她和送她的隊伍都已經沒了,如今想進皇宮只能由淩老将軍一家帶她去。
衆人一路來到淩府,鳳禾還未下車,便聽到兩道清脆的孩童聲音傳了過來。
“爹、娘!”
“祖父、祖母!”
沈韻柔不好意思的對鳳禾笑了笑,“是我家大郎和二郎,一個七歲,一個五歲,現在正是頑皮搗蛋的時候,我一路要照顧袅袅,就提前派人把他們送回來了。”
鳳禾有些驚訝,沒想到沈韻柔已經是三位孩子的母親了,原來袅袅是幺女,外面那兩個是她的兄長們。
鳳禾見沈韻柔顧及着禮數沒有先下車,莞爾道:“快去吧,別讓二位小公子等急了。”
沈韻柔微微颔首,這才下了車。
寧芷姚坐在車門口,讪讪的往旁邊讓了讓,鳳禾注意到她眼中閃過一抹別扭的黯然,微微垂了下眸,目光似乎不經意的掃了眼自己的腹部。
鳳禾目露了然,淩見庭夫婦倆已經育有兩子一女,而淩見霄和寧芷姚似乎也成婚多年,卻至今尚未有子嗣,寧芷姚難免會有些焦急。
鳳禾和邱氏互相攙扶着下了馬車。
大郎和二郎長得虎頭虎腦,正圍在沈韻柔身邊撒嬌,張着手讓沈韻柔抱,他們都如此大了,沈韻柔哪裏還抱得動,無奈地站在原地。
淩見徹翻身下馬,一手一個把他們打橫夾在胳膊底下,率先進了府。
大郎和二郎一陣吱哇亂叫。
“三叔!放開!”
“我要讓娘親抱!”
袅袅見到兩位哥哥的窘況,笑倒在祖母的懷裏。
淩伯宗搖頭直嘆氣,“胡鬧!一點規矩都沒有!”
邱氏橫了他一眼,“今天一家人好不容易團聚,我看誰敢說我兒子。”
淩伯宗胡子顫了顫,氣哼哼的邁步走了進去。
“別搭理他。”邱氏笑着拍了拍鳳禾的手,“快進去吧,晚飯應當已經準備好了,等飯後我帶您在宅子裏四處走走,這宅子我也許久沒回來過了,想到處看看。”
鳳禾扶着她往裏走,柔聲道:“夫人,您喚我的名字即可,我是小輩,您随意就好。”
“好,阿禾。”邱氏笑容滿面的答應下來。
淩府內燈火通明,婢女仆人們見家主回來了,全都歡欣不已,很快把熱騰騰的飯菜端了上來。
大家圍坐一桌,鳳禾坐在邱氏旁邊。
邱氏笑了笑,對鳳禾和淩見徹道:“你們之間有些誤會,還是要快些解開,少凜,那支箭是你行事沖動了,王女如今是咱們家的客人,你要好好招待,不可以再那般莽撞。”
“好啊。”淩見徹嘴角揚起,拿起筷箸在盤子裏扒了扒,挑出一根姜絲夾到鳳禾的碗裏,“王女,我們家廚子手藝不錯,你多吃點。”
鳳禾皮笑肉不笑地給他夾了幾片蔥花,又夾了幾塊花椒,溫柔至極道:“淩三公子好胃口,就把這盤子裏的蔥姜蒜都吃了吧,對身體好。”
衆人:“……”
邱氏瞪了淩見徹一眼,無奈讓大家開始開席。
淩家吃飯講究‘食不言、寝不語’,飯桌上連筷子碰碗碟的聲音都很小,鳳禾低頭安靜用飯,嫌棄的把那根姜絲挑了出去。
唯有淩見徹三兩下就把一碗飯吃幹淨了,筷子一撂,“我吃完了!”
淩伯宗忍了忍,到底是沒忍住,出聲訓斥:“沒規矩!父母兄嫂都沒吃完,你急什麽?!”
“什麽規矩說過父母兄嫂沒吃完我就不能放筷子?若是有這條規矩您就只管找來給我看,我必定遵守。”
淩伯宗幹瞪着眼睛,氣得說不出話來。
淩見徹吊兒郎當的站起身,伸了個懶腰,“我先走了,你們‘規規矩矩’的多吃點。”
淩伯宗怒道:“你給我站住!”
淩見徹捏了一把大郎的臉,像沒聽見一樣,踱步走了出去。
鳳禾看到他的身影消失在夜色裏,莫名覺得他像一匹暗夜裏行走的孤狼,如今忽然回到狼群裏,還有些不适應。
淩見庭和淩見霄小心翼翼觑了淩伯宗一眼,抓緊時間往嘴裏扒飯,就怕等會他們爹氣得把桌子掀了。
邱氏給鳳禾夾了一筷子菜,笑道:“別搭理他們,天生的父子仇,都不會好好說話。”
“是他目無尊長!”淩伯宗憋着氣,“我們好不容易回來,他連句話都不跟我們說。”
“誰讓你三過家門而不入?回京三次都不知道回府看看兒子,你以為你是治水的大禹?”邱氏怼起丈夫來絲毫不留情面,“你這個做親爹的連自己兒子都認不出來,如果我是少凜,我也不認你這個爹!”
淩伯宗提起此事還有些心虛,噎的說不出話來,最後悻悻放下筷子。
邱氏笑道:“你當年沒有遇到我的時候,不也是一副不服天不服地的德行,我看老三是随了你……”
淩伯宗面色一窘,燥的老臉通紅,甩着袖子一言不發的走了。
邱氏用筷子指了指桌上的菜,面不改色道:“我們吃,不用理他們。”
用過飯後,邱氏帶着鳳禾在府裏閑逛。
邱氏邊走邊說:“讓你看笑話了。”
鳳禾搖頭,“你們家人多熱鬧,我很羨慕。”
從小到大,她一直跟母親生活在那個偏處的帳篷裏,從來沒有這種一大家子人坐在一起熱熱鬧鬧吃飯的經歷,淩伯宗剛才雖然一直沉着一張臉,但鳳禾能看出來,他只是不會跟兒子溝通,其實是希望淩見徹能留下來陪他說說話。
邱氏嘆了一口氣,覺得跟鳳禾投緣,便不自覺多說了些,“說來都怪我們,少凜七歲那年,陛下讓我們挑個兒子送回京城給前太子做陪讀,當時老大年紀大了,老二身子弱,我們就把最結實的少凜送了回來,這一別就是十二年,邊關距離京城遙遠,我和他兩位兄長偶爾還能回來看看他,他爹平時公事繁忙,擔負着戍守邊關的重任,不得皇上诏令不得回京,兩父子這麽多年也難得見上一面。”
鳳禾想起淩見徹那一身桀骜不馴的逆鱗,不知為何腦海裏浮現起一個七歲孩童的小小身影,當時淩見徹也就大郎現在那麽大,他孤身一人離家時也會思念遠在邊關的親人吧。
不過鳳禾很快就把這個想法從腦海裏驅逐出去了,她可還沒忘那一箭之仇,斷斷不會憐惜一個差點害死她的混賬。
兩人繞着府邸走,來到一處垣牆邊,牆中間塌了一塊,隔壁傳來鬧哄哄的吵鬧聲,似乎隔壁院子裏有很多人,在争執什麽。
邱氏看着塌陷的牆壁,哎喲了一聲:“這牆怎麽塌了?明天得趕緊找人修繕,家裏沒有女主人照看就是不行,這些年我們不在家,少凜又常住在衛所,這院子都有些荒廢了。”
鳳禾側耳聽着,隔壁的吵鬧聲越來越大,竟然漸漸傳來刀槍相接的聲音。
“夫人,隔壁住着何人?”
“隔壁是趙閣老一家,趙閣老是歷經三朝的老臣子,家風極正,明日我還得帶着兩位媳婦親自過去拜訪他家老夫人呢。”邱氏年紀大了,耳力稍微差一點,直到隔壁傳來一聲哭嚎,她才察覺到不對勁,聲音猛的一滞。
哭聲越來越大,夾雜着撕心裂肺的喊聲,在夜裏聽起來格外滲人。
“這是發生什麽事了……”邱氏喃喃着往前走,想帶着鳳禾從倒塌的牆壁處穿過去。
淩見徹倏地從旁邊的海棠樹上跳下來,攔住她們的去路,低聲道:“是刑部在捉拿嫌犯,別去。”
“嫌犯?”邱氏不可思議的瞪大眼睛,“趙家怎麽會有嫌犯?”
“……趙家涉嫌通敵賣國,判抄家流放,趙閣老已經在獄中自盡了,他的幾個兒子也都死在了獄中。”
“趙閣老一生剛正不阿,他是忠臣啊!怎會……”邱氏難以接受。
淩見徹打斷她的話,聲音在夜色裏顯得有低沉,“此事是太子提交的證據,陛下親口判的,沒有轉圜的餘地。”
邱氏把後面的話咽了下去,神色有片刻的怔愣。
夜風呼嘯着,樹影婆娑,隔壁燈火通明,殺聲陣陣,冷風穿透衣襟,涼意流入四肢百骸。
淩見徹看了鳳禾一眼,用身體擋住牆壁的裂痕,低聲道:“我送你們回去。”
他們先把邱氏送回去,邱氏一路神色恹恹的,進門前長長嘆了一口氣。
淩見徹目送邱氏進門,吩咐丫鬟給他送碗安神茶,一言不發的引着鳳禾往客房的方向走。
鳳禾不想跟他待在一處,想也不想就道:“我自己過去即可,你不用送我。”
淩見徹挑了下眉梢,當真停住腳步,“行吧,阿禾姑娘聰慧過人,第一次來淩府就知道客房在哪,那我就不送了。”
鳳禾:“……”忘了這一茬。
淩見徹靠到旁邊的朱漆柱子上,慢悠悠說:“你怎麽還不走?”
鳳禾覺得這人好生讨厭。
兩人僵持不動。
一般的院子裏都喜歡種花,淩家院子裏卻種了很多樹,月色融融,風把樹葉吹得沙沙作響。
少女立在廊下,烏眸半垂,臉頰微微羞紅,夜風拂面,吹動少女柔軟的青絲,檐下的燈籠輕輕搖晃,燭光映得少女嬌靥細滑柔嫩,如羊脂白玉,給沉寂的夜色增添了一份溫柔。
淩見徹見她半天都不肯服軟,低低笑了一聲,邁步往前走,“走吧。”
鳳禾沒想到他會妥協,擡眸飛快看了他一眼,對上淩見徹含笑的目光,神色微微晃了一下,飛快斂下眸子。
她擡手撫了下鬓發,掩飾那一絲絲微妙的尴尬,跟上了他的腳步。
兩人并肩走了一段,路上遇到淩見庭和淩見霄兩兄弟,他們都是聽到隔壁的聲響才出來的,被淩見徹攔住,把他們堵回房間。
月色清冷如霜華,斑駁樹影落在空地上,寂靜的庭院裏蒙着了一層淡淡的陰影。
鳳禾從未見過趙閣老,卻能從衆人擰緊的眉心中窺見出一二,趙閣老應該是一位好官,也許是受大家情緒的影響,她心裏也有些堵,在進門前忍不住問:“趙閣老既然是忠臣,為何會落得這個下場。”
淩見徹頭也不回地扔下一句,“中原有句話叫‘君教臣死,臣不死不忠’。”
鳳禾怔然一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