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生日
生日
16 生日
禮拜日,陳家的男主人陳崇之過四十六歲生日。訂購的生日蛋糕早早上門。被麗姨收進冰箱裏。
黎女士起一個大早,親自為老公下廚做菜。快中午十分,已經卓有成效。什麽油灼大蝦、紅燒乳鴿、白切雞、水煮石斑、豉油鮑魚……擺了滿滿一桌子。
最要緊是老火靓湯,從清早熬煮到現在,火候已是足夠。穿着真絲連衣裙,圍着圍裙的黎女士親自端一大鍋咕嘟咕嘟冒着香氣的靓湯從廚房出來。陳父趕忙放下手中報紙,起身去迎接。
“哎哎呀,小心小心,燙到可怎麽好?”陳父一臉寵溺,幫黎女士解開圍裙,叮囑道,“好啦好啦,阿芬你忙一上午啦,快坐下歇歇腳!”
主廚當然是麗姨,黎女士只是打個下手,已然讓陳父如此領情。夫妻之道,便是你做一分,對方承情十分,沒有不恩愛的。
兩個女仔面面相觑,父母恩愛固然好,但時刻在眼前秀恩愛實在讓做子女的難為情。這種時候,兩姊妹便短暫放下彼此芥蒂,站到同一戰壕裏。
陳父幫黎女士捏肩——陳星依努嘴,陳父幫黎女士揉背——陳小妹做鬼臉。陳父一眼瞥見怪裏怪氣的二女,佯怒道:“去去去,去廚房給麗姨幫手。兩個女仔快到出嫁年紀,愣是什麽家務都不會做,以後如何組織家庭,孝敬公婆?”
這種時候,陳父倒是滿腦子傳統觀念。只是烏鴉飛到豬腚上,看得見別人黑,看不見自己黑。陳家妻為夫綱,陽剛不振已有快二十載。小輩們自然上行下效,重女輕男。
兩個女仔倒是很聽話地進廚房,只是不消三分鐘,就被麗姨扯着嗓子攆出來。
“我的兩個小祖宗,行行好,別在我的地盤出沒。”
廚房的地板上已經摔碎一只碗,汁水淋了一地。陳小妹咋舌,甩着兩只小手,退到一邊。她也不是故意笨手笨腳的,只是伶俐功夫半點用不進廚房。
兩女仔識趣退出,留麗姨一人收拾戰場。
那邊廂陳父啧啧慨嘆,養女仔到肩不能提、手不能扛,生平不進廚房的程度,可能只有陳家一家。有些不滿,又有些驕傲的意思。
陳母懶怠理會這些,表情舒坦地享受丈夫的按摩。她早年便是按摩小妹,靠手藝和美貌在灣仔莊士敦一帶闖下名頭,漸漸積累財富,開第一爿小店。陳父按摩手藝受愛侶親傳,又實踐多年,想來是沒差的。
麗姨收拾停當,一家人整整齊齊、熱熱鬧鬧地聚在飯桌上。
“陳爸爸生日快樂,你們一家人好好過生日,我下午還有事,先走了。”麗姨脫下圍裙,走到門口的架子旁拿手袋,大有功成身退之勢。
“有事也要先把飯吃完。”黎女士道,“你可是大功臣,斷沒有現在就走人的道理。”
“是啊是啊,快回來。”陳父幫腔。
陳小妹也趕忙上前,拉着麗姨的手坐到桌邊;陳星依把一副筷子遞到麗姨手裏:“這麽多菜,麗姨不幫忙的話是吃不完的。”
兩姊妹都是麗姨幫忙帶大,名義上是主仆,實際已經算半個親人,感情十分親厚。
平時麗姨也上桌。只是今日是主人家做生日,麗姨想着還是讓人家一家人在一起的好,幫工便是幫工嘛,要識得分寸。
陳家并無多少階級觀念,黎女士也是起于微末,這麽多年來跟麗姨處成了閨蜜。
酒席開始,大家紛紛向壽星公舉杯,祝賀他生日快樂。兩個女仔把生日禮物也拿出來。都是不值錢的小玩意,貴在心意。
“多謝多謝,人人都有紅包!”
陳父年富力強,不僅在職業巅峰時期,又家庭幸福,不知羨煞多少同齡人。他自己也十分滿足,看着兩個聰明漂亮的女仔,以及美麗能幹的嬌妻,只覺得人生和樂,夫複何求。
不過兩個女仔一天天長大,終有一日會嫁作他人婦,到時候這房子便只剩下自己跟老妻……想着想着,老父親突然有些悲從中來。眨巴着眼睛,眼眶裏有些霧蒙蒙的濕意。
兩個女仔一無所覺,陳小妹兩只手捏着大蝦,正大快朵頤。她現在正是長身體的時候,胃口極好。也不像乃姐陳星依那般注重皮相,會有意忌口。
“爸爸不高興?”
還是陳母覺察,夫妻多年,兩人心有靈犀一點通,陳父只需張張嘴,陳母便知道他想說什麽。
陳父趕忙換一副笑臉,“就是太高興了。古人說月滿則虧,高興太過總歸不好。”
“李嘉誠豈不天天提心吊膽?”陳母笑着揶揄,“又長大一歲,爸爸要更加努力。将來,兩個女仔的教育經費恐怕不是小數,你我二人繼續做牛做馬,甘之如饴的好。”
陳父苦笑:“阿芬說得對,做父母的,大約前世欠子女的債,還要高高興興還債。本市的大學收費尚可負擔,大妹再有半年多也要升學,是時候考慮一下選哪所大學了。”
不能陳星依回答,陳母便冷哼一聲,搶先道:“大妹志在加拿大溫市,國外留學資費不菲,請做好心理以及物質準備。”
“大妹要去溫市?不行,太遠啦!”陳父激動到立刻站起,椅子“嘩啦”一聲往後退開。其他人都停了嘴上手上動作,目光齊齊投向他這邊。
陳星依本來安心享受美食,哪料到父母閑話幾句,自然而然便說到自己身上。陳小妹倒是不停嘴上動作,邊貪吃邊觀察陳父那邊的動作,不知陳氏劇院今天又要上演哪一出好戲。
陳星依面上發窘,單是聽到“溫哥華”三字,爸爸已經如此緊張,若是知道她提出去溫市留學,為的是跟男友團聚,老父親豈不是要氣炸了肺。
但願媽不要把她的推測跟爸爸說。就算說,她打死不認便罷。
昨天兩人去沙田逛農貿市場,末了陳星依提出去加拿大溫市留學,陳母沉默半晌,最後說她要想想看,畢竟這不是一件小事。
陳星依略覺後悔,自己現在仿佛一艘沒有錨頭的船,因為主意不定而随波逐流。凱文說去,她便一時激動也要追随過去,雖然覺得哪裏好像不太對,但現在她只有這麽一個目标。
多數人,也便是追随一個模棱兩可的目标而去。有的人追到了,于是皆大歡喜;有些人追逐半生,最後發現只是一個夢幻泡影罷了。
問題是,不追到最後,總歸不甘心的。
陳父早年在香江念名牌大學,以全優生的身份光榮畢業,進入職場也算順利。所以他覺得本市教育已經能滿足市民要求,何況一個女仔。
最要緊是離家近,有什麽麻煩家人可以幫上忙,總好過一個女仔被丢在冰天雪地的大農村,被洋鬼子欺負怎麽辦?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
“爸爸不要這麽激動嘛,事情還沒搞清楚呢!”陳母拉一拉丈夫袖口衣襟,讓他坐下。
“阿芬,你不會同意了吧?”陳父道。
黎女士聳一聳肩,一副事不關己的模樣,“我沒有理由反對哦!”
陳星依看着二位的“表演”,尚不能斷定是紅臉白臉游戲,還是事情果真如此。
陳父的反應不像是表演——如果是表演,水平好到大可去做專業演員,拿獎都說不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