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賣菜
賣菜
薛子蘭想來想去,決定找周游借車。
她和周游的妹妹周小紅同齡,一起讀過書,雖說交集較少,到底比一般人親近些。從前因為寫作業的緣故,她偶爾去過周小紅家裏幾次,和周游也不算陌生。
借車成功的把握應該不小。
臨近傍晚,薛子蘭頂着夜風來找周游。
周游正急急忙忙要出門,被薛子蘭攔着,他稍稍愣了一下,才問:“有什麽事嗎?”
他對薛子蘭并不陌生,這姑娘以前偶爾會來家裏找小紅,小紅去縣城打工後,她就沒再來過。
印象中是個話不多的沉穩性子,不喜歡麻煩別人。
這會兒來找他,恐怕有要緊的事。
況且他發小張行舟已經下了聘禮要娶她,她要真有什麽事,他多少應該幫襯一些。
薛子蘭斟酌着開口:“我明早想去鎮裏一趟,能不能借一下你的自行車?”
“嗐,就這事?”周游松了一口氣,很快從家裏推出自行車。
自行車後座上還殘留着幾根枯掉的青草,他胡亂拍掃幾下,爽快地将車塞給面前的人,“你推回去吧。”
薛子蘭接過車,看他着急忙慌要走,順口問道:“這麽晚了,還有急事?”
聽到這句話,周游腳步一頓,停下來饒有興致地望向薛子蘭。
“我要去幫行舟板生磚。”
只有燒窯才需要板生磚,只有建新房才需要燒窯,只有娶媳婦才需要建新房。
周游話語中懷着某種調侃的意味,薛子蘭一下子沒了話,尴尬地站在原地。
見她臉色泛紅,周游也沒繼續逗她,“不聊了,幫忙去了。”
他撒開兩腿跑遠,很快消失在薛子蘭的視線。
薛子蘭推着自行車往家裏走,思緒不斷回溯昨天張行舟對她說過的話。
果然是個守信用的,這麽快就要自己建房子。
這是鐵了心要分家啊。
足見他的誠意。
難得的,她嘴角輕輕揚起一絲笑意,合着初夏夜晚的風,消散在朗朗星空。
輕輕推開院門,薛子蘭小心翼翼将自行車推進院子,上了鎖靠放在牆邊。
第二天一大早,天還沒亮,她輕手輕腳緩緩拉開大門,沒驚醒屋子裏任何人。
手裏拎着一杆稱,推上自行車,直往菜地裏去。
清晨露重,空心菜葉子上聚滿水珠,她一邊飛快地掐着嫩葉,一邊拿起旁邊的稱杆打稱。
随手掐了十五把,把把一斤重。
她拿紅繩将空心菜綁成一捆捆,随後又從旁邊地裏扯出十五根莴筍。分別裝進自行車後座綁着的兩個空心大油桶中。
油桶是底下破了洞沒法用的廢棄品,她從院雜貨堆中翻出來,剪掉上面一層,做成裝菜的籃子,正好綁在自行車後座。
趁着毒辣的太陽還沒冒出頭,薛子蘭趕緊騎上自行車往鎮裏去。
一路上卯足勁踏腳板,十幾分鐘後便到達鎮上熱鬧的集市。
薛子蘭沒敢往菜市場那條路去,那裏是有人罩着的地方,要收取專門的保護費,她不太敢冒險。
站在熙熙攘攘的街頭,她心裏有些忐忑。
這是她頭一次做這樣的買賣,看着來來往往的身影,羞于臉面,到嘴的吆喝始終發不出來。
整整十分鐘,她靠着自行車站立,無人搭理。
她不像是來做生意的,簡直像是來當雕塑的。
“你這個怎麽賣?”
終于,有位提着籃子的老太太探過腦袋指着空心菜問了一句。
薛子蘭大受激勵,“這個兩毛錢一把。”
“那這個呢?”老太太指着莴筍問。
“一樣的價,兩毛錢一根。”
老太太皺起發白的稀疏的眉,“你也不打稱,我怎麽知道有多重,這個有一斤嗎?”
“有的有的,我事先打過稱,絕對只多不少,不信您放手裏掂掂。”薛子蘭快速地抽出一根莴筍遞給老太太。
老太太接過,像模像樣地掂量幾下,搖搖頭,放進油桶,轉身走了。
第一單沒成功,薛子蘭倒不灰心。
萬事開頭難,老太太的主動搭讪給她鋪了臺階,接下來她像是無師自通般,精準地盯住手提菜籃的大媽大爺們。
一問一個準,十單有七單能成。
很快,她自行車後座兩只油桶中裝滿的青菜逐漸變空,不到半個鐘頭,全部售完。最後一把空心菜被一位佝偻着身子的老爺爺買走。
事情比想象中更加順利,除了開始有些難為情,一旦放下臉皮,進展極其順當。
看着空蕩蕩的油桶,薛子蘭內心激動萬分。
原來她也可以靠着雙手賺錢。
她這雙手,不是只能囿于家務瑣事,她這個人,也不是只能困于田間地裏。
一股自豪的成就感油然而生,她揚唇輕笑,整個眉眼散發出從未過的自信與樂觀。
自豪過後,她又有些沮喪。
是她保守了。
以為剛開始沒經驗不會賣出太多,只準備了這麽一點蔬菜,怕準備多了賣不出去,白白浪費。
沒想到全賣出去了。
看來市場比她想象中更大。
不要緊,明天繼續加油!
鬥志昂揚的薛子蘭将裝滿零錢的布袋綁到腰間,推着自行車離開時路過一家蔥油餅攤子。
陣陣蔥香味飄來,勾得她心猿意馬。
要不,買個餅吧。
她伸手去腰間掏錢,頓了頓,還是忍下。
賺點錢不容易,得花在關鍵的地方。況且現在她肚子也不餓,只是饞。還是趕回家吃白米飯吧。
糾結一陣,心疼自己勞動成果的薛子蘭終究沒舍得買蔥油餅。
她轉身要走,眼尖地從人群中瞧見那位手臂上紋着五彩花紋的寸頭大哥,寸頭大哥大步流星,似乎是朝她的方向走來。
糟糕,難不成是要來收保護費?
心虛的薛子蘭立即跨上自行車,飛快駛離人群,朝着小道一去不複返。
若她回過頭瞧瞧,會發現那位寸頭大哥壓根沒注意她,人家只是來買蔥油餅過早而已。
心裏有鬼的薛子蘭一口氣騎出一公裏,回頭沒瞧見追上來的人群,她才放下心來。
摸摸腰間的布袋,還在。
暖暖的,讓人很安心。
她緩下速度,邊騎車邊在心裏盤算,這一趟總共賣出六塊錢,若是每天早上都有這樣的行情,一個月就是一百八十塊。
地裏沒那麽多菜,賣不了幾回,不過可以換其他時蔬。
只要勤快些,每天賣個十塊八塊的應該不成問題。除去一些下大雨等不利于買賣的客觀因素,一個月攢百來塊錢不是難事。
這簡直不輸去城裏打工!
等攢了錢,去車鋪買輛便宜的二手自行車,這樣也不用頻繁借別人的車。
往後生意好了,把老屋那塊荒廢的地開辟出來,種更多種類的蔬菜。
形勢如果不錯,也可以考慮去菜市場那條路上租個攤子擺攤,那裏人流量大,生意肯定更好,賺得也更多。
薛子蘭的規劃已經做得很遠很遠,她帶着對未來美好生活的無限暢想,一路愉快地騎車回家。
——
家裏,黃玉美正發着大火。
一早起來,兒子薛壯壯哭個不停,她怎麽哄也哄不了,尖着嗓子叫了幾聲薛子蘭,沒人回應。
推開後面房間的木門,薛子蘭的床鋪上空無一人。
被動靜吵醒的薛子梅睜開迷迷糊糊的眼睛,責怪她:“大嫂,壯壯哭得厲害,你怎麽不哄哄?”
“嘿,你這話說的,我怎麽沒哄?倒是你,太陽都要曬屁股了還賴在床上。”薛子梅忍着脾氣罵罵咧咧幾句,“你也是小姑子,你怎麽不來哄哄?”
被小孩哭聲弄得煩躁不堪的薛子梅拿被子蒙住腦袋,埋怨的聲音從被子裏緩緩傳來:“親媽都哄不了,我這個小姑子頂什麽用。”
薛子梅的确不頂用,還得看薛子蘭。
黃玉美對懷中哭鬧不停的兒子束手無策,她也弄不明白,薛子蘭是怎麽哄好小孩的,怎麽每天早上哭鬧的時候,薛子蘭三言兩語就能哄好呢?
也沒見薛子蘭有什麽獨門技巧啊,總不過是是拍拍小孩哄人睡覺而已。
在哄睡覺以及喂奶等各種方式都失效之後,黃玉美喪失最後耐心,破口罵了一句:“子蘭人呢?一大早死哪去了?”
兒子還沒哄好,女兒又要起床上學。
黃玉美精力不夠,讓閨女薛敏敏自己穿衣服,她則抱着兒子薛壯壯躲進後院廚房裏。
她從口袋中掏出之前藏下的荔枝罐頭,掰開,拿筷子沾一沾裏面甜津津的罐頭水,放到哭鬧着的薛壯壯口中。
果然,嘗到從沒體驗過的甜味,薛壯壯不哭了,意猶未盡地嗦着筷子。
這個方法管用!
黃玉美臉上迸出一絲欣喜,連忙再拿筷子沾甜水。
穿好衣服的薛敏敏要去上學,找不到要穿的鞋子,急得四處找媽媽。
走到後院廚房,她瞧見她媽媽正拿着荔枝罐頭喂弟弟。
那是她哭了好久都要不到的荔枝罐頭,她媽媽舍不得給她,弟弟一哭,連忙給弟弟喂上。
她年紀尚小,還不能體會農村人重男輕女這種根深蒂固的思想,只覺得媽媽偏心,媽媽更愛弟弟,不愛自己。
心裏一股委屈湧上來,薛敏敏放聲大哭。
哭聲惹得黃玉美直皺眉。
怎麽哄好一個,又來一個?
她回過頭皺起眉嚴厲地警告自家閨女:“別哭!你弟剛哄好,你給他帶哭了,小心我揍你!”
沒得到荔枝罐頭,反而得到媽媽一頓批評,薛敏敏心裏更加委屈,她忍住哭聲,眼淚卻像開了閘的水溝,不停往外湧。
唉,真糟心!
黃玉美心頭冒火,把這一切歸咎到薛子蘭身上。
每天早上都是薛子蘭負責兩個小孩,怎麽今天一大早不見她人?
也不知道跑哪去了,這麽不顧家!
心裏正埋怨着,薛子蘭推門走了進來,臉上帶着來不及收斂的笑意。黃玉美心裏惱火,立即尖聲質問:“去哪了?”
“有點事,出去了一趟。”薛子蘭并沒交代具體事情,她埋頭往房間走,片刻之後才出來。
黃玉美一直抱着兒子在堂屋外面等着她,看她出來,忍不住要訓她幾句:“你還是不是這個家裏的人?一大早跑出去,怎麽不跟人說一聲?”
“到處找你找不到,壯壯哭了一個早上,你說你是不是很不懂事?”
薛子蘭拿着掃帚打掃後院,聽到這一句,淡淡反駁:“我遲早要嫁人,恐怕以後都要大嫂你一個人帶孩子。”
一句話如晴天霹靂落到黃玉美頭頂。
她似乎從沒考慮過薛子蘭不在家裏幫襯幹活的情形。
是啊,薛子蘭遲早要嫁人,以後她怎麽辦,一個人帶兩個小孩嗎?家裏還有一堆大大小小的事,她怎麽忙得過來!
自從她婆婆過世,這個家一大半家務都是薛子蘭替她分擔。薛子蘭嫁人之後,這一大半家務豈不是全都要落在她頭上?
薛子梅比她更懶,恐怕指望不上。看來以後的日子沒那麽舒暢了。
黃玉美頓時有些後悔。
早知道多留薛子蘭幾年,等薛壯壯長到兩三歲再放薛子蘭嫁人也不遲。
可惜那瓶茅臺被她打碎了,賠不起,不然她非得退掉這門親事不可!
滿懷心事的黃玉美顧不得生氣,趁着薛子蘭去哄閨女的時候,她失魂落魄地倒掉簸箕裏的垃圾。
門前,隔壁嬸子路過,笑着朝她打招呼:“玉美啊,起得挺早,吃過飯沒有?我打聽個事,天沒亮我就瞧見子蘭載着一自行車的蔬菜往鎮上去了,她這是去賣菜嗎?”
黃玉美一愣。
好哇,原來薛子蘭一大早是去鎮上賣菜了。
回來的時候笑得這樣開心,想必賣了不少錢吧?
黃玉美暗暗咬牙,扭身快步往屋裏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