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別難過了2
第53章 別難過了2
段思遠語氣平淡, 很概括地把心酸和不好的事情掠過。
語氣溫柔平靜。
尤其在深夜,催人困意起。
至少聞遙好像比方才更困了,她連打了三個哈欠, 困得淚眼朦胧, 額頭抵在段思遠肩上。
段思遠好笑道:“困了?”
“沒有,”聞遙抵着她的肩膀搖搖頭,倔強道, “你繼續說呀,我沒困!”
聲音卻含糊起來。
她困得不行。
太晚了,她本來就玩得很嗨。
聞遙從小到大率性, 想學了就去學習, 困了就滾去睡覺, 從不為難自己,不會明明很困還要強撐在立體幾何面前。
可她真想聽完段思遠全部的故事。
為難自己也沒什麽關系。
段思遠眼眸含笑,默默壓低了聲音, 語速也很緩慢,像恍恍惚惚如夢裏聽到過的睡前童話。
被聞遙抵着的肩膀一動也不動。
她用講童話的口吻講現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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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思遠不想戳破童話, 可她的人生确實灰敗。
段思遠輕聲說:“本來就這麽一直過下去也很好,他們都是非常好的人。”
他們是她不抱希望的人生裏願意為之努力付出的存在。
段思遠低着眼眸,看身側呼吸勻速綿長的聞遙, 濃長的眼睫顫了顫。
她停了嘴,沒繼續說,懷裏的小姑娘拱了她兩下, 額頭蹭蹭她的肩膀上,發絲淩亂, 蹭得有點癢。
聞遙處在好像清醒又好像很困的中間地帶,耳邊沒聲音了就戳戳段思遠, 耳邊有聲音又聽不進去,好像自動從她耳邊繞開。
段思遠無奈,到底繼續說了:“後來…”
她也不知道該怎麽說,“後來智博出門玩的時候犯了哮喘。”
“他身體不好,沒有朋友,我要他出門随身帶的小背包他也沒背,倒在了小樹林的小道上。”
段思遠在那個挂在門口的包裏準備了藥,原先段智博從來都沒有忘帶過,只是有時候會跟她說,“姐姐,用不到诶,我就只出門一小會兒,而且就在樓下晃悠。”
唯一要用的時刻,他忘帶了。
“…我到的時候,他已經死了。”
段思遠那時在上學,還承諾說下午放學要給在家裏可憐兮兮的弟弟帶一串冰糖葫蘆。
段智博歡呼鼓掌:“姐姐真好。”
段思遠想想就覺得很難過。
上課上到一半被突然的電話叫到醫院。
屍體蒼白。
段母哭得上氣不接下氣。
他們眼裏悲恸,還有怨色,他們在怨段思遠,收養這個女兒分明是為了更好的照顧自己的兒子,是他們鬼迷了心竅,期望得太多。
段思遠流離失所又幾經輾轉,她活得很不容易,心腸早就不複最初的柔軟和脆弱,外表平靜又淡漠,一雙眼通紅、分明濕透了,還是一滴淚也沒有掉。
哭會打破人的最後一道防線。
段思遠靠一口氣撐到了那時候,從沒哭過。她始終覺得,人掉淚了就會一點一點變得更加脆弱。
段思遠被段父段母趕出了醫院,素來溫和的女人聲竭力嘶叫她滾,喊她白眼狼,說她養不熟,養條狗都能叫喚兩聲。
段思遠等在醫院外面的花壇邊緣,手摸了摸口袋裏準備買糖葫蘆的零花錢。
長串的糖葫蘆要四塊錢,雖然只有四塊錢,可她也攢了很久。
可惜…
那個小男生沒機會了。
那段時間的人生像被按了加速鍵。
“然後…媽媽接受不了,跳河自殺了。”
其實段思遠現在叫他們爸爸媽媽也不太适應,畢竟他們留給段思遠最後的印象是…恨不得她從來沒有出現。
什麽什麽死?
聞遙醒了醒:“嗯?”
她好像聽見了什麽?
“爸爸也接受不了,工作的時候出了岔子,害死了自己,也害到了無辜的人。”
段父是公交車司機,他努力工作的全部動力一朝之間全部破滅,每次回家都只剩空蕩蕩的一片漆黑。
他慣例開的那條路寬而長,平時車輛很少,他沖的很猛,擦上了花壇,撞上了路燈,車子側翻。
段思遠沒法說他是蓄意還是無心,因為段父那段時間心态确實崩潰,他厭惡所有路過那條小徑而為伸出援手的人,他也厭惡河邊的旁觀者。
可能最讨厭自己。
段思遠是他們養了五六年的女孩,段父段母最終還是沒把人趕出家門。
是段思遠自己走的,在段智博死後的第二天,她看到他們眼裏深重的厭惡與忽視之後自己走的。
宿在網吧門口有擋風的地方或者二十四小時的商店,白天趁段父段母未醒前溜進房間洗漱,然後繼續去上學。
段思遠實在不知道自己當時該怎麽辦。
沒人再管她。
她不念書也無家可去。
那段時間她好不容易有的家庭支離破碎,而聞遙踩着滑板和沈中陽到處浪,笑眯眯和路過的每個人打招呼。
她們兩個人之間本就有天塹。
段思遠然後把聞遙藏在心裏,埋得更深一些。
她那時候渴望這個女生能夠多對她笑笑。
可惜聞遙脾氣不好,冷着臉路過她很多次,只有在滑板上才笑得肆意灑脫。
側躺容易掉淚,段思遠偏了偏頭,看着天花板。
可能是因為那段時間到底哭過,後來才越來越脆弱。
聞遙呼吸很安靜。
像她弟弟死後,睡在她床尾的那只被他弟弟格外喜愛的白貓。
那一夜屋裏只有她們兩個。
段智博是為了追貓跑出門的。
段父央了保安,查了監控,他一夜白頭,胡子拉碴,開始痛恨自己為什麽要撿只貓給自己兒子。
段思遠後來再沒見過白貓。
聞遙睡得臉熱,側臉靠在她肩膀下的軟肉上,倒是睡得十分舒坦的模樣。
段思遠低低看她,叫她:“小沒良心的。”
她聲音啞啞的,帶着易碎的質感。
聞遙是個小沒良心的。
她什麽都說了。
她什麽都沒聽見。
“嗯?”聞遙又忽然醒了一陣,恰好聽見那句“小沒良心”,懵了懵,然後仰着臉,下巴抵在她肩膀上看着段思遠,用特別懷疑的口吻質問:“你、你罵我?”
她們靠得很近,近到呼吸交換。
聞遙睡得暖融融的,冷氣往随她一動往被窩裏灌,聞遙又扯緊了被子,然後往段思遠身邊靠。
其實聞遙聽了個大概。
雖然中途沒撐住睡着了,但是也醒了一陣,雖然又睡着了,但是這不能代表她設聽。
雖然拼拼湊湊拼不出個大概,但是不用想也知道那不是什麽美好的故事。
她們手還牽着。
聞遙想了想,反扣住五指,一雙暖乎乎的手包住段思遠的手掌。
她睡的渾身都熱,段思遠的溫度被她帶得升高。
即使說了這麽多不好的事情,段思遠也很平靜,聞遙好奇的眨眨眼睛。
她甚至沒能從對方手上摸出難過的輕顫。
“你難過嗎,”聞遙擡着眼睫,“遠遠?”
聞遙也不會安慰人。
可她這樣眼眸明亮,軟聲叫人“遠遠”,依偎在身邊,就讓段思遠覺得好受。
她說:“早就不難過了。”
段思遠早意識到了自己的冷漠寡淡,而且那些深刻的難過和無助過去很久了,久到她甚至不太記得。
段思遠說:“只是會…很好奇…”
聞遙也很好奇:“嗯,你好奇什麽?”
“好奇…”段思遠頓了頓,唇畔帶點笑意,很釋懷。
畢竟這個問題的答案她再也得不到了。
她輕聲問:“如果,我是他們的親生女兒,你說,他們願意…為了我留下來嗎?”
再給這個人間一個機會。
“嗯…”聞遙認真想了想,覺得這個問題聽着就難,搖搖頭,“不知道诶。”
她不了解那對夫妻是什麽樣的人,自然也沒法帶入人設給段思遠解答。
而且據她理智分析,如果段思遠是他們的親生女兒,那留住他們的也不是段思遠,而只是那份血緣。
這個問題讓她心煩,聞遙苦着臉,又軟乎乎埋進段思遠肩頸下。
聽到了回答的段思遠一頓,好笑道,“你不安慰我嗎?”
難道不應該說點肯定的、好聽的回答嗎?
聞遙:“……”
她眉心蹙了蹙,又抿抿唇,眨眨眼睛:“可是你不是不難過嗎?”
還用了“早就不難過”這樣的字眼,聞遙以為段思遠不用安慰了!
段思遠有夠無奈,只好說自己确實不需要,再叫聞遙早點睡覺。
聞遙乖乖“嗯”了一聲,還是纏在段思遠身邊。
她睡覺喜歡靠着人、攬着人、摟着人,平時就把厚厚的被褥團成一個團,然後手上抱着,長腿一架。
眼下身邊雖然是個活生生的人,聞遙也不收斂。
段思遠被她近距離貼着:“你對誰都這樣?”
行為沒個邊?
聞遙哼哼:“才不是。”
“才不是每個人都有這樣的榮幸!”
***
段思遠生物鐘實在是規律,醒的時候天才一點點亮,然後胸前被聞遙側臉靠着,小腹被聞遙大腿橫着。
聞遙倒是睡得百無禁忌,可憐段思遠醒了睡、睡了醒,再也醞釀不出睡意之後只好低眼觑她懷裏小姑娘烏黑柔軟的頭發和低低的眼睫。
能摸一摸頭嗎?
段思遠伸了手,輕輕捋了捋她發頂雜亂的發,聞遙很乖,無意識用側臉蹭了蹭她胸口,敏感處被蹭到。
段思遠神色一僵。
聞遙本身就是她喜歡的女孩子,雖然她禁欲淡漠,但對自己喜歡的人還是沒轍,還是能夠被很輕易勾起欲望。
段思遠生無可戀地阖了阖眼,不敢再動,也沒再碰聞遙。
聞遙醒的時候,段思遠胳膊都僵了。
聞遙擡眼,沖她甜甜一笑:“早上好啊!”
她恍若無事似的收回了腿和胳膊,後知後覺有點不好意思。
聞遙高估了自己的臉皮,她确實睡得舒坦,但顯然…段思遠睡得不太好。
段思遠糾正:“是…下午好。”
她一句“阿聞”還沒喚出,就看見聞遙慌忙翻身去看手機,顯示屏上跳出的時間顯示已經近十四時了。
半天光陰被蹉跎。
聞遙“卧槽”一聲,睡成這樣就頭昏,又想起了滿書包的作業,痛苦地捂了捂額頭,忽然意識到了身邊是誰,于是一雙眼眸帶驚帶笑望過去。
段思遠:“嗯?”
為什麽這樣看着她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