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為了她
第35章 為了她
段思遠蹲在聞遙身前, 她這樣聽話,弄得身後提出這個要求的人反而無措起來,聞遙眼神愣愣的、怔怔的, 眼睛眨了眨, 覺得坑了自己。
聞遙手掌軟軟的,撐在段思遠肩膀上,掌心觸到她清瘦削窄的骨骼, 愣了愣,還是沒敢,先附在她耳邊, 聞遙猶豫道:“我、我…我其實很重的, 就是長得不顯肉。”
段思遠垂斂眼睫, 聽這話笑意清淺。
也就只有在這個時候,聞遙才能心甘情願承認自己重了。
聞遙想着,先給段思遠打個預防針, 等會兒別給她直接弄跪下了。
“你、你信我。”
小姑娘話還挺多。
段思遠想笑,低着眼眸, 很輕很淡地笑了一下,說:“信。”
聞遙看不見,聽見了也沒當回事, 她在克服自己的心理障礙。
她只是說着玩的,平時胡作非為習慣了,一時之間很難改, 随口就說了…當然,如果背她的人是沈中陽、就算是陳斯鳴, 那她肯定“噌”地一下就上去了,可眼下的人是段思遠。
文文弱弱的…看上去比她還不靠譜的段思遠!
聞遙厚了十幾年的臉皮終于有那麽幾刻薄了點, 耳尖到臉頰都有點紅,小心翼翼又難得乖巧,伸出了試探的爪爪,攀上了段思遠的背,胳膊環着她的脖頸,忍不住想——段思遠好脆的感覺!
她底下的人确實單薄,摸着也沒二兩肉。
可是段思遠總在鍛煉,所以雖然沒二兩肉,但是摸出了線條感。
這跟聞遙滿身零食、甜品,動不動奶茶炸雞、不開心了雪胖子、提拉米蘇養出來的軟肉不太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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聞遙小心蹭了兩下,腦袋歪在她脖頸後,突然有點安心,雖然只有一點。
“你靠譜嗎?”聞遙其實信了一半,偏偏還要問她。
溫熱的呼吸撲動段思遠耳際的碎發。
段思遠想,怎麽讓這小姑娘信自己呢?
“以前經常背我弟弟,”段思遠眼眸小弧度地彎着,感受到後背上柔軟的軀體全身心的依附,“應該靠譜。”
聞遙狀态放松了。
“啊,你還有個弟弟?”聞遙有點差異,她好像隐約記得,不知道什麽時候聽到的消息說,段思遠父母都死了。
傳說裏,沒說她還有別的親人呀?
難道…還有個弟弟和她相依為命嗎?
“你弟弟多大了還要你背?”
段思遠眼色有些沉,凝在夜色裏,沒直接回話,鼓着口氣,背着聞遙站起身。
聞遙地理位置突然高了,心裏一慌,哼唧兩聲,重心往後墜,于是胳膊攬她脖頸攬得更緊。
她覺得…段思遠背她背得有點費力。
果然…還是因為重的緣故嗎?
段思遠把有點滑下去的聞遙攏攏高,背得很穩,走得也很穩,然後才回答聞遙說:“八歲,我弟弟身體不太好。”
死的時候八歲。
“哦,八歲啊,可是我年齡都比他大了一倍,體重肯定差多了。”聞遙嘀嘀咕咕。
她想了想,八歲,那這個男孩子還像棵小樹芽,她鮮少聽到有關段思遠弟弟的話題,眼下好奇,“身體不好?為什麽身體不好啊?你弟弟他叫什麽名字呀?”
“段智博,他叫段智博,”段思遠聲音很輕,給聞遙拆字講解:“智慧的智,博學的博,身體不好…是因為…”
聞遙說:“沒事兒,這個問題不用回答。”
她隐約覺得段思遠在收斂一種悲傷的情緒。
段思遠沒再說話。
聞遙仰着脖子,念:“智博啊。”
夜風太安靜了,段思遠能聽見聞遙含笑的語氣。
她說:“這名字寓意真好,他肯定跟你一樣,優秀又好看!”
聞遙沒見過段智博,說得卻八九不離十。
段智博其實真的是很乖的小孩,文靜內向,愛看書,上學的時候認真,偶爾纏着姐姐給他講故事,最喜歡貓貓狗狗,總愛不釋手,尤其愛家裏段父撿回來洗幹淨的小白貓。
小白貓又乖又安靜。
後來也不見了。
事情過去三四年,段思遠一想起還是會有點難過,可她極快收斂好情緒,悶了悶聲,咳了一下。
聞遙的注意力又被姓名論扯走了,她趴在段思遠背上,人還不乖、嘴也不停,叽叽喳喳扯話題:“那,段思遠,你名字的寓意…是不是說的是段某人思戀…某位名字裏有遠的姑娘呀?”
段思遠默默咽回了晦澀,裝得毫無異常地道:“對。”
确實被猜對了。
她親生父親确實姓段,也确确實實思戀她名字裏帶遠的母親。
她父母死的時候,她還太小,唯一記得的就是名字,而且随着時間推移,她需要花一點時間才能記起她父親母親的原名。
聞遙想想覺着浪漫,便又跟段思遠叨叨起來:“其實我名字的來源跟你差不多,我不是叫聞遙嘛,因為我爸姓聞,我媽姓姚,本來用那個姚的,但是奶奶覺得他們給我取的名字實在是太敷衍了,兩個姓氏擺一塊兒,一點兒也不秀氣,揪着我爸耳朵讓給我改名,後來就改成了‘遙遠’的‘遙’。”
看上去…好聽多了。
“可是…”聞遙癟癟嘴,“遙遠的意思一點都不美好。”
她的人生好像遂了這個字。
她爸媽總在很遙遠的地方。
比如合則,比如平川,比如莫東。
又或者是最接近星星的地方,比如邬都山、平齊山脈。
聞白帆和姚朦是大學同學,懷揣着同樣一份熱愛,寄情于野外勘探事業。
聞遙從小見他們的次數就不多,幾乎要記不起年幼時的幾面,印象最深的居然還是葬禮上那一面,她媽媽風塵仆仆,抱住小聞遙的時候,衣服上有泥土和太陽的味道。
工作需要收尾,聞白帆便只好暫留基地,待工作交接完畢,才得以回恒梧,卻也只有在墓碑前磕三個頭的機會了。
聞遙想到了點什麽,幽幽嘆口氣,臉側貼着段思遠烏順的發,發間有洗發液的味道,若不是湊太近了,一點兒都聞不出來。
如她這個人一樣清淡。
段思遠默默聽着,腳下步履不亂,手有點酸、也沒松開,聽她忽而氣餒下來的聲音,像無措的貓,連耳朵都要耷拉。
想揉揉。
聞遙本人卻沒啥意識,她這人難過得快、高興得也快,思維情緒偶爾像脫缰的野馬,稍一不注意就被別的東西吸引了,情緒就随之波動。
如此刻,聞遙眨了眨眼睛,目光從段思遠安靜沉默的半星側臉上挪開,看地上路燈照下的投影,影子畫面和諧,靠近縮短、遠離拉長,忽然腦海裏蹿過什麽,“诶诶”驚喜了幾聲,才發現:“我們之間連起來,是‘遙遠’欸!”
恰好她是這個“遙”,段思遠又是這個“遠”。
不是同音詞。
段思遠斂眸無奈應她:“對。”
她早發現了。
她早就把她們兩個人的名字連起來,翻來覆去很多遍了。
只有聞遙傻乎乎,還像發現了什麽了不起的大事一樣。
月半梢淡了,夜幕上一點點碎星。
聞遙才恍然大悟似的,又有點難過:“好像…快要八月份了。”
八月份…前幾天…是白書研走的日子。
段思遠聽出她的失落和憂愁,下意識想起牆角獨自掉淚的小女孩,一陣難過。
小段路走得慢悠悠,卻也很快到了在寝室大樓前。
聞遙又從那樣彷徨的情緒中解脫出來,戳戳她:“你放我下來。”
“嗯?”
聞遙說:“讓我身體力行…跟宿管阿姨證明一下,我有回寝室療養生息的必要!”
她看上去好像很有信心,實際上并沒有。
今天當班的宿管阿姨是短短卷發的那個…兇巴巴的女人。
聞遙自幼極少別人兇過,尤其是父母都那麽忙,除了怒其不争的老師,第一次被這個宿管阿姨兇的時候,愣了好幾分鐘才反應過來。
聞遙盯着宿管阿姨兇紅兇紅、也不停的嘴唇,愣愣的。
她想,她在兇我?只是因為被子疊得不整齊?!
聞遙當時就想炸回去,可是不知道為什麽,憋住了,就像在兇巴巴的數學老師面前一樣。
可能是心裏…作為一個學生的自我約束感在拉扯。
段思遠聽話放她下來了,松開的手酸疼的厲害,她沒甩甩手,反而面向平靜,低調地蜷了蜷手指。
聞遙看她額頭津津汗意,問說:“我重嗎?”
雖然她這麽問,段思遠卻絕對不能說重,因為…重這種東西,女孩子自己說就完全沒問題,別人說就…
要被她揍!
段思遠好像知道聞遙想什麽,又确确實實覺得聞遙不重。
她說:“你不重。”
輕乎乎的,一個…十幾歲的小姑娘…而已。
聞遙才笑了。
校園裏下課鈴聲響,安靜一瞬間被喧鬧打破,整個校園升騰起熱鬧的生氣,在夜色中。
聞遙才意識到了什麽,看着段思遠:“你…是請了假,還是翹了晚自修出來的?”
段思遠一愣,下意識想說謊騙騙她,偏偏這姑娘眼神又直又黑,就那樣看着人給她答案,好像說什麽都相信似的…純粹得叫人不好欺騙。
段思遠歇了騙她的心思,附在她耳邊悄悄說:“沒有請假,翹了晚自修出來的。”
聞遙:“……”
要命了。
“為了我?”聞遙怔怔開口,眼眸布滿疑惑。
她想,不至于吧?
聞遙不自在眨了眨眼睛,她側頭對上段思遠的眼神,那雙眼眸溫和清澈——即使她逃了晚自修,也沒有一點兒焦急和害怕。
聞遙想,這要是被逮到了,要被老師叨叨叨叨說死的!
可這人在月光下撿到她,方才又一路背她過來。
聞遙想,段思遠否認了她也不信。
段思遠沉默良久,點頭承認:“是。”
是,為了你。
否認也沒用,根本找不到合适的借口。
聞遙突然沒話說,腦子裏哄了一下有點亂,她理了理,沒理清亂什麽,就把這些莫名其妙的思緒抛諸腦後,趕忙把段思遠往教學樓的方向推了兩把:“你送也送了,我人都到這兒了,你快去上課,趁着現在下課混進教室裏,沒人會發現的!”
她像很有經驗的樣子。
段思遠還準備說點什麽,聞遙催她快點走:“你快點!要是上課了你就更涼了!”
衆目睽睽之下走進教室,想想就尴尬。
她們在寝室樓前…拉拉扯扯。
聞遙突然覺得古怪,一下子又不知道到底哪裏古怪。
好像…電視劇裏的狗血情節。
“你走吧!”
“我不走,你先走!”
“嗯~你先走嘛!”
“嗯~我不,你先走嘛!”
感覺…好像這樣?
聞遙搖搖頭,把亂七八糟的感覺晃出腦子,覺得自己摔了一下,腦子都被連帶降智了。
段思遠被她推了兩把,只好無奈叮囑:“那你上樓要小心一點。”
“知道啦。”
“你慢慢走…”
“哎呀,我知道,”聞遙說,“痛的是我,我當然知道要小心一點、慢一點啦!你就別再唠叨啦,我都知道的。”
聞遙想,她以前怎麽就沒發現段思遠話還不少呢?
行吧。
段思遠看她面露不耐,又知道自己僭越了關系,面上的關切隐去:“那我回教室了。”
最後幾個字念得輕聲。
她方才想說“晚會兒見”,又覺得還是“明天見”好,可是沒說出口。
聞遙擺了擺手,回她“好”然後說了聲“再見”。
“再見。”
段思遠站在她身後,看聞遙一跷一跷很堅強地走到了宿管阿姨的辦公室。
看不見人了才回教室。
恒梧二中硬性規定,回寝室要先跟宿管阿姨打聲招呼。
聞遙完全沒想到,兇巴巴的宿管阿姨在哭,阿姨顯然也想不到…此刻還有請假的同學過來。
聞遙登時尴尬的站在門口,想要把頭埋進門縫裏去。
阿姨別過頭:“幹嘛?”
聞遙磕磕巴巴:“那個…阿姨,我請了假,回寝室休息。”
阿姨鼻子抽氣,說:“哦。幾班的,叫什麽名字?”
聞遙輕了點聲音報名字:“高二(3)班,聞遙,聞是門耳聞,遙遠的遙。”
阿姨說:“好了,知道了,你去吧。”
從頭到尾沒看過她一眼。
聞遙看了阿姨幾眼,似乎想安慰安慰,可她說的話十句有八句讨人打,說不來溫柔款款的安慰,于是說了句“謝謝阿姨”和“阿姨再見”,然後默默把宿管阿姨辦公室的門碰上了。
碰上之後想要飛也似的逃,奈何腿疼,一小步一小步挪走了。
聞遙想,也許…這就是成年人?
她沒法看到別人的眼淚然後無動于衷,心裏很感慨很感慨,話卻不敢多說幾句。
上樓梯,膝蓋屈一屈還挺疼。
聞遙忽然舍不得那麽快放段思遠走了,她走了幾步就靠在扶手上停了停。
樓梯間安靜空曠,寝室走廊燈還沒有全開,樓外的路燈是最大的光線來源,一切都半明半暗、朦胧寂靜。
聞遙聽見自己上樓梯微喘的呼吸音和心跳聲。
像場鬼故事。
如果段思遠在就好了。
聞遙想。
畢竟…她是個…自私的享樂主義者。
***
段思遠晚自修畢竟翹了整整一節課的時間,督班老師問了一圈都問不到段思遠的下落,也着急,又不想把事情鬧大,如坐針氈似的在教室等着她。
這會兒見她回來了,把人拎到辦公室裏去問:“你剛才那節晚自習幹嘛去了?”
督辦老師是她們班的化學老師,氣的拍桌子,空的辦公室裏,她問責聲音很響。
這可是段思遠!
班裏最聽話、成績最好的女生!
“你翹課了你知道嗎?!”
被年級主任發現要記警告一次的!
段思遠确實做錯了,低低地道歉:“對不起啊老師。”
化學老師等了一會兒,沒等到段思遠的主動解釋:“所以你到底幹嘛去了,段思遠?”
“有人受傷了,我把她扶回寝室了。”段思遠三言兩語概括的很清。
這化學老師就不好說什麽了:“那你下次也要跟老師或者讓同學幫你轉述一下,我一進門,班級上寫的人數全到,偏偏少了個段思遠,要是年級主任問,我說什麽?”
可是段思遠的認錯太過清淡,好像覺得翹課是一件無足輕重的事情。
化學老師覺得有必要掰掰同學的不正确思想:“這樣吧,你還是翹課了的,這個禮拜給老師一份一千字的檢讨書,這件事情我就當過去了,行不行?”
段思遠點頭,輕輕應了:“行。”
話說,她寫檢讨書确實不是很擅長,需要回去百度一下格式嗎?
***
聞遙回寝室的時候沒開燈,把自己的凳子搬到浴室去,鎖了門玩手機,她遠在天邊的母上大人一個多小時前給她發了消息。
母上大人:我們驅車路過了恒梧!
母上大人:天哪他們居然說任務緊,不能停車。
母上大人:唉。
母上大人:算了吧,遙遙,我們七月中見!
母上大人:小老虎做好啦,可漂亮了。
母上大人:先不給你看,先…保密,到時候肯定有驚喜!
姚朦性格多少還是跟個小姑娘一樣,她的工作和熱愛在一起,身邊又有志同道合還無比溺愛媳婦的聞白帆在,性格多少年來沒變過。
聞遙沒給她回消息。
她這次長經驗了,回也要回在該回的時間點,況且…距離這條消息已經過了一個多小時了,要想得到姚朦的秒回已經基本上不可能了。
聞遙覺得悶。
平心而論…她的父母都是十足優秀的人,事業有成、性格也十分可以,她和聞白帆、姚朦在一起的生活裏,再沒見過比他們更恩愛的夫妻了。
除了聞晉城和白書研。
好像…她眼裏見過的都是這樣恩愛的夫妻。
偏偏聞晉城和白書研護她、把她從小養在身邊,搖着大蒲扇、躺在靠椅上,看她弄花弄草弄貓,時不時用澆花的噴頭淋她一身水,而聞白帆和姚朦把她丢在恒梧,偶爾一面幾乎要三四個月一隔。
可她現在身邊沒誰了。
沒有聞白帆和姚朦的時候,她身邊還有聞晉城和白書研。
聞晉城和白書研走後,她現在身邊真的沒誰了。
聞遙靠着椅背,随手抓散了馬尾,把月亮裝飾的頭繩束在手腕上,椅背抵着浴室冰涼的瓷磚牆壁,她後腦勺輕輕磕在瓷磚上。
光線一點都透不進狹小陰暗的空間,寝室樓後面的居民區,總有鳴喇叭的聲響。
聞遙看着手機顯示屏上顯示的日期。
八月要到了。
要到…她爺爺奶奶的祭日了。
***
聞遙生了困意,懶懶散散提早洗漱完,借着月色上了床,小心翼翼不觸碰到淤青的地方,沒翻幾下身,就睡着了。
手機開了靜音放在枕頭下面。
段思遠給她轉了幾條百度來的注意事項,等了很久沒等到回應。
她看了看教室裏的時鐘,默默然後把手機藏好,無意識轉了幾下筆,又回過神來繼續刷英語試卷。
做英語題目,題感是非常重要的,經年累月一遍遍刷題,面對某些完形填空才會有順手的感覺。
段思遠英語成績并不拔尖。
她知道她需要更努力。
不過百度說,用熱水敷,對淤青會好一點。
段思遠想了想聞遙膝蓋上昏暗裏都能看到的大片淤青,提醒自己,晚上回去多打點熱水。
…
诶?
段思遠看了看做了一半的英語閱讀理解,剛剛…看到哪行來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