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孤兒院
第28章 孤兒院
至深夜, 段思遠恍恍惚惚做了一個夢。
夢裏時間線忽快忽慢,從她十分年幼,雙親都在時, 到後來, 在孤兒院裏,她落成很乖的女孩子。
段思遠隐約記得,她在極小的年歲時, 确實有那麽一段被捧在心尖上的記憶。
爸爸媽媽溫情脈脈叫她“遠遠”,哄她吃飯,她愛吃什麽, 就有什麽。
是後來…才出事的。
同一輛車上, 母親盡全力保護自己的孩子, 然後在汽車爆炸之際,把昏死過去的段思遠抱到了安全地方,再回去拖自己丈夫的時候, 熊熊火光已然沖天,燒得人面目全非。
段思遠在醫院清醒過來, 被所有親戚圍在中心,進行了好一番推讓,像餐桌上衆人敬謝不敏的小菜。
明白成了厭棄, 段思遠趁着夜色自己偷跑出了醫院,被人撿進了孤兒院。
後來一點一點長大,身上的傷痕淡退, 面色好一點兒,看上去才是個正常的小女孩。
段思遠是最乖也是最聽話的女孩子, 院長特別放心的存在。
所以…在說有什麽好像特別好的人要來挑個小女孩當女兒,所有人都直覺是段思遠。
這對段思遠來說, 是好事。
對很多人來說,不算好事。
孤兒院裏的小孩說單純的也有,說小小年紀,就心思不好的也有。
每個人都有每個人不同的樣子,沒人的生存環境和刻在骨子裏的脾性是相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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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如同,沒有一個如段思遠這個模樣。
院裏的窨井蓋松動了,院長找黃線攔住圍城了方塊,豎了警示标記,可是那天下雨,操場玩鬧的小朋友都沒帶傘,于是急急忙忙往屋裏沖,走在最邊上的段思遠被人群推推搡搡,擠進了黃線攔好的區域,踩空了窨井蓋,整個兒墜了下去。
“剛剛是不是有人掉下去了?”
“啊?”
“我沒看到啊!”
“我也沒看到。”
“但是小黃線翻了呀。”
“可那是我們人太多撞翻的吧。”
雨還沒停,淅淅瀝瀝有轉大的趨勢,停在前頭的幾個小孩攔住了後面的小孩,有人不耐煩地催促。
然後有個人沉默很久說,“沒有吧,有人掉下去了肯定會大聲求救的,我都沒聽到。”
她冷靜反問:“你們聽到了嗎?”
小朋友們面面相觑:“好像…沒有。”
“那就得了,雨那麽大,我們快點回屋去,要是感冒了,院長阿姨又要兇了!”
她好像胸有成竹,拿捏出了大孩子的氣魄。
小孩還小,沒人懂得死亡到底有多殘酷。
她也許只想着,不過多在窨井下待幾分鐘而已,等到院長阿姨清點人數,發現人少了,自然能得救。
壓下心裏的愧疚不安。
不過…幾分鐘而已。
可是那幾分鐘對于被困在窨井下面的段思遠來說卻異常難熬。
窨井鑿開了一半,被挖的又大又深,滿是污泥。
撈起來的段思遠腿摔斷了,磕在窨井下橫着的水管上。
圍觀的幾個小女孩都哭了。
窨井下太過複雜,她摔得深,手臂和腿在摔下去的時候蹭到崎岖的石壁出了血,和雨水一道流。
她先慌張而失措地叫了幾嗓子,嗓子眼裏被灌了點雨水,地面積水汩汩往下流,她被沖的擡眼不能,一睜眼就被雨水打的睜不開眼睛,眼睛又痛又癢。
那麽大的雨聲,可以淹沒很多東西。
段思遠痛得分不清是眼淚還是雨水,只知道…大概久違的死神又要過來牽起她的手。
這次好像…逃不掉了。
段思遠痛了一下驚醒,伸腿碰到了冰冰涼涼的,像有什麽黑漆漆的東西把她拖回不太好的記憶裏。
她撫了撫胸口。
斷腿的段思遠被送到了醫院好好修養,也錯過了那對夫妻。
事後院長每每感慨,都說可惜。
可惜了,她是那麽好的小姑娘。
那樣的家庭才配她。
只有段思遠覺得…也就那樣吧。
小時候難受過、很痛過,然後就釋懷了。
她對那對夫妻并沒有如那群孩子一樣的觊觎之情,她遇見過最好的父母,所以別的什麽人都不太有所謂。
那對後來來的夫妻聽說确實是很好的人,挽着手臂,俨然恩愛,挑走了那個…她記得的撞她下去的女生。
小姑娘臨走前志得意滿的穿着漂亮的花裙子,在所有小朋友面前花孔雀開屏似的炫耀了一番,卻在段思遠面前害怕的低下了頭。
她給每個人糖吃,所有人又羨慕又嫉妒。
只是段思遠不接她的糖,嘴唇蒼白,面上的傷痕還未褪去,只低低說“再見”。
做了虧心事的人,幾乎要被吓哭。
段思遠翻了個身,看到黑漆漆的窗外,隐約只有一點點光亮。
窗簾是不要的床單釘在窗戶上面的牆壁上的,白天得用繩子紮起來,不然也透不進太多光亮。
段思遠然後記起了聞遙。
是…什麽時候見到聞遙第一面的?
是她坐在輪椅上,偷偷摸摸溜出醫院時候看見的,追着貓玩的女生。
她們這些孩子,從不敢碰野路上的貓和狗,眼前這個女孩卻敢,追逐着、打鬧着,扯着弄折花莖的野貓前爪,眼睛瞪得又兇又圓。
起因在于…這姑娘剛打完狂犬病疫苗,她爺爺搖着蒲扇,和他夫人坐在搖椅上,說:“要好好珍惜這一針,畢竟…也不便宜。”
段思遠隔着門聽見這樣悠悠的一句話,瞬間心裏破防,那麽一點一點的笑意流出來,叫她眉目都舒緩。
段思遠小時候也愛和貓貓狗狗玩,是院長打斷了她的行為,告訴她們,和野貓野狗玩,如果被咬了或者被不小心抓傷了,是要生病的。
院裏沒錢給孩子打針,也管不住破舊的校小門總能偷溜進來的貓狗,就只好管住小朋友。
院長嚴肅說:“一旦狂犬病發作了,必死無疑!院裏還要出安葬的費用。”
她說的決絕,還隐約透着危險。
這話俨然像在說得病的孩子是累贅,段思遠動了一下的心念收了回去。
她不愛給人找麻煩,能多懂事,就多懂事。
于是後來那對眉目滄桑、看上去收入就一般的家庭說要領養段思遠,所有人都在叫她觀望,等下一家環境更好些的家庭。
段思遠沒聽,點了點頭,牽住了那個媽媽的手,說:“我跟你走吧。”
那阿姨才笑了,往日常蹙的眉毛第一次舒展,叫那個男人“孩子他爸”,說“這個囡囡同意了”。
那個人…也姓段。
段思遠因此保住了自己的姓氏。
她已然記不清最初的父母長什麽樣,連半份照片和信件都沒有,她逃離的太匆忙,那個屋子連再去看一眼的勇氣都沒有。
段思遠也許沒想過…能活那麽久。
只是,她牽的那只手…粗糙、溫熱。
和她曾經的媽媽很像。
段思遠想,這樣也挺好的。
如果…
如果沒有見過聞遙…
如果沒有見過樹上看星星的女孩子,如果沒有看過和貓吵架、和貓講道理的聞遙…
段思遠想,她可能會陰暗沉郁到如今,也許會破罐子破摔似的想要報複每個傷害過她的人。
可她年少時看見了光的存在。
透過老院陳舊古樸的木門,窺探到了橙黃帶暖的光束。
窄窄的、明亮的、叫人一眼就欣喜的。
于是模仿光。
段思遠摁亮手機,看她手機屏幕上,被置頂的微信聯系框框。
這人叫聞遙。
我未知愛慕時,就懂她在我心上。
後來噩夢散掉了。
段思遠枕着枕頭,又靜靜入睡了。
睡到天堪堪亮,在鬧鐘響起之前,又是十年如一日的起床看書。
***
聞遙也起了一個大早,洗漱時擋都擋不住的好心情,她本來滿懷期待,希望今天早上能跟段思遠在公交車上偶遇,結果失算了。
百無聊賴的靠着椅背,眼皮子一耷一耷,眼見着又要在車上睡過去。
聞遙不由得納悶:小女神居然還要更早嗎?
她…禮拜一都要去操場晨跑嗎?
段思遠确實更早一些。
況且…她從來不住歸鶴路東附近的小區。
聞遙到了校門口,往操場方向瞄,果然有段思遠的身影。
蔚藍天空下,很渺小的存在。
聞遙跑過去,帶着升降旗幟的高臺上,沖跑到另一端的段思遠招招手。
段思遠無意一瞥就看到了。
她跑到聞遙面前,低頭氣喘不停,唇邊仍是笑意。
段思遠:“聞遙,早上好。”
聞遙說:“早上好,遠遠。”
叫“遠遠”很多次了,她已經無師自通到根本不需要再問完題目才回她“謝謝遠遠”了。
段思遠更不能拒絕了,清淺笑着“嗯”了一聲,“今天怎麽那麽早?”
聞遙的眼神忽然變得哀怨,她說:“我本來想,和你公交車上來一場偶遇的,誰知道…你居然更早。”
“你怎麽那麽早啊,遠遠?”
她歪着頭,眼神很疑惑,又乖又圓。
段思遠挪開了眼神,沒再對視。
因為…遠遠騙了你。
所以…遠遠不能被發現。
段思遠把額頭沁的汗珠抵掉,想了想,告訴她:“因為…聽了你的話,昨晚睡得特別早,今天就起的更早了。”
哦呦。
聞遙想,這可了不得。
“好吧。”
聞遙信了。
聞遙一直很好騙。
段思遠知道了。
***
這周輪到二班站監督崗,于是晨會集合,聞遙驚訝的發現段思遠站在操場大門前,一手揣兜,一手那着記錄扣分的本子。
跑過段思遠的聞遙拍了下她揣在兜裏的手。
輕輕的一下。
段思遠低頭被吓到,擡眼一看是聞遙,還沒來得及朝她一笑,先得到的了一個笑。
狡黠無辜的笑。
目睹了全過程的嚴佳佳無語:“…德行!”
聞遙不服氣的頂她一眼:“哼。”
晨會上,不知道哪位領導在致辭,話筒音質一般,聲音忽而響亮忽而輕微。
臺下衆人沒人在聽。
嚴佳佳很好奇,湊近了聞遙問:“你和段思遠距離近的也太快了吧。”
“因為…”聞遙故作神秘。
嚴佳佳更好奇了:“嗯?”
“因為她人真的特別好。”聞遙說,“而且她真的很漂亮。”
今天早晨,在風裏朝她跑過來的時候,模樣也很漂亮。
要知道…跑着也很漂亮的人…很少很少。
那可是非常死亡的蜜汁角度。
可段思遠劉海在風裏被掀亂,露出的眉眼竟然清麗。
嚴佳佳問:“就這?”
聞遙也說不上來,感覺段思遠有很多很多可以被她喜歡的點,可到此刻能說出口的竟然只有那麽單薄無力的兩個。
性格和顏值。
嚴佳佳想,哼,這我也有!
“嗨,”聞遙忽而看開了,“喜歡哪裏需要理由啊,聊的上來不就熟了?”
她目光幹淨,掠一眼主席臺。
主席臺上的領導念完了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