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擊個掌
第20章 擊個掌
畢竟…聞遙善良。
段思遠看着她的笑眼盈盈,無奈彎了眼眸。
很多時候拿聞遙一點辦法都沒有。
因為聞遙是無意的。
她這樣無意…無意說的每句話,扣人心弦,是被段思遠居心叵測誤解,非能從字裏行間聽出點別的意思。
是她心思不純、目光狹隘。
天空明淨。
段思遠說:“好。”
她頓了頓,看着聞遙的眼睛,瞳孔倒影明晰。
段思遠說:“很榮幸。”
讓你為我留下。
我的榮幸。
啧啧。
聞遙想,這話文绉绉的。
聞遙還想,書讀得多,說話就是不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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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漸明,操場上薄薄的濕氣散了,蒙着的光才破開雲。
恒梧二中湛藍色的跑道中間是足球場,早上的時候只有空落落的球網和總茂盛起來的硬茬子似的生機盎然的草。
聞遙對段思遠說:“你跑吧。”聽上去顯然并沒有想要參與。
段思遠又看着聞遙,頓了頓,才點頭,然後把身後的書包挂在升旗臺的欄杆上。
段思遠倒是知道聞遙不愛跑步。
初中體育中考時,學校硬性規定放學後留校繞操場跑五圈,跑完才放人。段思遠跟在見過留到最晚的聞遙苦着一張臉,跑得幾乎連主席臺上的校領導都要呼嚎讓她沖起來。聞遙耷着臉,平時揚揚的眉梢都沒精神,看上去就很不開心,眼睛微瞪,委屈又可憐,還好像很生氣。
聞遙确實不愛跑步,她不愛規規矩矩繞着操場跑圈,一圈一圈一圈,全是相同的風景,學校就這麽點兒地,她早就看膩了。
而心情…決定了很多。
不過,現下眼裏景裏多了一個人,才算不一樣。
聞遙在跑道圍繞的草坪上橫穿,如果時間和距離恰恰好,還能在邊緣與跑過的段思遠打個照面。
早起的還有體訓隊的學生,齊刷刷大片男生在籃球場熱身,籃球“砰砰”響。
人群中間的陳斯鳴眯着眼,覺得綠草地上的人有點眼熟,隔大老遠招手:“聞遙!”
男生聲音中氣足,穿破空間。
聞遙略懵,回頭認出了人,沖他招了招手,然後繼續跑自己的,繼續和小女神算準偶遇。
段思遠也聽見了,她只是腳步一頓,快得像沒有異常,連頭都沒回又如往常一樣,校服灌風,在風裏跑起來。女孩子被風吹翻的劉海和搖得平和的低馬尾,露出的眉目清麗冷淡。
她每天早上都如此,重複枯燥乏味,像道比聞遙永恒的風景。
籃球場上的人沒怎麽變。
每日清晨好像都是這樣的景兒。
只有段思遠今天…身邊多了個人。
段思遠發白的腦子亂想,如果聞遙如她一樣枯燥乏味,日複一日重複,估計這姑娘得煩死。
煩躁的想咬人。
她光這麽想想就忍不住笑。
陳斯鳴把手上的籃球抛給了別的男生,跟那男生說了聲什麽就跑到操場上,眉眼舒朗、大男孩氣的跟聞遙說:“稀罕,一大早能在操場看到你。”
“這就稀罕了?”聞遙嘲他,“你未免太沒見識了,我的潛力可是無限的。”
陳斯鳴想,盡扯犢子。
聞遙跟陳斯鳴聊着天,目光卻在越來越近的人身上,在段思遠跑到之前擡起手臂,展開手心,段思遠蒙了蒙,眼裏茫然片刻,試探着伸出手。
“Pia!”
聞遙幹脆利落地和她擊了個掌,像迎接凱旋。
清脆響亮。
段思遠垂眼一笑,唇角弧度都柔和。
陳斯鳴像看着二百五一樣看着聞遙,說:“你有毛病?”
聞遙柳眉倒豎:“你才有病!”
籃球場上,管晨訓的老師在統計人數,看到操場上逗留的陳斯鳴,大老遠扯着嗓子吼人,陳斯鳴跟聞遙沒講什麽就被叫了回去。
段思遠一氣兒跑完了全程,最後停在聞遙身前,彎着腰喘了幾口氣,汗津津的鼻尖和額頭,擡眼看聞遙的時候,眼睫都氲濕了,成了烏黑濃長的一绺一绺。
聞遙給她遞紙巾。
段思遠說:“謝謝。”
時間差不多。
段思遠單手勾起欄杆上的書包,單間背好,聞遙跟在身邊慢悠悠走回教學樓。
段思遠平時速度還要再快一點,跑完步再去食堂買個包子,還有時間在教室門前的走廊上平平緩緩地背點書,今天出了意外,沒時間再回食堂。
況且…
聞遙會跟她說“再見”的。
這條路,她也挺想陪聞遙繼續走走。
她們過去的十幾年來,幾乎從來沒有順路過。
即使一個學校、即使相鄰的班級,也談不上順路。
她們方向不同,能一起走過的路程不長,出了校門就是南北,每次都只有段思遠停步回身,看聞遙走遠。
段思遠有偷偷跟過,在最難過的日子裏,不自覺跟了很短的一段路,看聞遙和身邊的女同學說說笑笑,沿途賣糖葫蘆的小販都認識聞遙,知道她是很愛吃甜食的小姑娘。
騎單車的男生路過,揚手揮她的馬尾。
好像除了她之外,每個人都可以和聞遙打成一團。
可她不敢。
跟蹤也上不得臺面。
何況,她那時候…挺慘的,衆所周知的悲哀。
好不容易能和她同路。
段思遠想。
聞遙好不容易笑着鬧着在她身邊。
“我每次踩着點去上早自修,那只貓都懶懶的翹着腿,躺在草叢裏給自己舔毛,我路過的時候它還會看我一眼。”
那貓眼神簡直了。
聞遙聊起天來神情生動,手還在比劃那只貓具體有多胖。
“嚴佳佳說這貓是懷孕了。”
“可我不這麽覺得,我覺得是胖的,我老是看到它出現在食堂裏,而且特別粘食堂的叔叔阿姨,肯定是他們喂胖的。”
然後聞遙頓了頓:“哦!你沒吃早飯!”
入目是紅牆的高二年級教學樓。
時間已經來不及了。
遲到被督辦老師逮到批一頓,大早上的…
聞遙想,倒也不用那麽刺激。
這可怎麽辦?
聞遙看着段思遠,眼裏有點自責。
盡管段思遠覺得早飯不太重要。
聞遙把早飯看的很重要,如果因為別人,害她想吃什麽而沒法吃到,那聞遙會很生氣、很委屈,一生氣、一委屈,就會忍不住發脾氣、使性子。
段思遠說:“沒事。”
聞遙眼睛一亮,想起來了:“我教室裏囤了粥,送你當早飯。”
從第一瓶粥開始,她突然就很喜歡,然後各種口味都想嘗試,于是去一次小超市、買一次,買了又不是時時刻刻想喝,于是存在鄰桌書桌的桌洞裏。
那現在像個過冬囤糧的小倉庫。
想到了好辦法,就笑起來的聞遙。
可能是借故于唇形,聞遙上唇短,唇峰有點翹,無論是正經說話還是單純在笑,都先出滿腔笑意,無害又讨人歡喜。
段思遠想起來被她弟弟養的那只貓,貓嘴角弧度也上翹,只是總矜傲地窩在沙發上,毛色純白,叫起來軟乎乎的讓人心尖發顫。
那貓看着清傲,不愛搭理人,總懶懶的躲在客廳最角落。
她弟弟哄貓哄得很上心,小男生總是捏着嗓子求貓貓給他抱抱,眼睛裏是濕漉漉的請求和渴望,一定要求到貓貓主動靠近了點才敢上手,唯恐唐突。
段思遠也想這麽做。
想抱抱聞遙,求着也可以,如果聞遙能夠主動靠近她一點點,她就再不撒手,即使只有一瞬間,也可以甘之如饴很久很久。
如果,能像喜歡一只貓一樣,坦然喜歡聞遙就好了。
為什麽人可以跨越物種去愛自己心尖上的貓貓狗狗,管它是公是母、還是公公,卻不能接受愛上同一性別的人呢?
段思遠垂着眼,拒絕的話卡在嗓子裏,才笑了笑說:“好,謝謝。”
段思遠看見那雙圓眼睛又彎了,有很漂亮的弧度,眼眸亮的不可思議。
到了三班門口,聞遙沖到教室裏,翻了瓶粥,又沖出去塞到段思遠手裏。
瓶身寫着:紫米薏仁粥。
養生好粥!
聞遙碎發幾許淩亂,段思遠心念一動,手跟着捋了捋,幫她把亂翹的頭發捋到耳後,眼底溫柔,是她藏了這許多年,直到如今也叫人看不出的感情。
聞遙沒躲開。
是那一瞬間忽然感覺怪怪的。
其實和段思遠依然不算很熟,她不知道段思遠有多難多好的以前,段思遠也不知道她到底是怎麽樣的本性,她們不過有點交情而已,怎麽這人看她的目光…
聞遙覺得奇怪:“怎麽感覺你看我的眼神…跟我奶奶似的?”
透着慈愛?
又好像沒那麽慈祥?
段思遠倏忽亂了的心思又被一語壓下。
白擔心了。
她無語的看着聞遙,聞遙嘻嘻哈哈笑了起來,還很認真:“我剛剛真的這麽覺得。”
段思遠的眼神溫和淡然,和白書研真的很像,一樣偏淺的眼眸,一樣看着聞遙時溫柔淡然。
白書研對着自家孫女總是寵先罵後,尤其是在聞遙知道了點道理、會甜甜的撒嬌之後,白書研連罵都再沒罵過聞遙。
她說,反正孫女以後會被社會欺負,就不要讓她的小時候有那麽多難過的事情了。
聞晉國也認同了。
何況他們也覺得…聞遙不靠譜的爹媽不太對得起自家的小孫女。
聞遙在這樣的愛裏長大。
所以從小到大,聞遙哭的次數很少,很小的時候不自知的哭泣,後來就算哭了也很快被哄好,小聞遙很好哄,漂亮的花、一小把漂亮的糖果或者是什麽奇奇怪怪、可可愛愛的小玩具,就能讓她收掉眼淚。
再後來啪嗒啪嗒掉淚,哭得厲害也不過三四次。
可就再沒人哄了。
聞遙竭力咽下眼淚的那幾天,見到了久違的父母,姚朦把女兒摟進懷裏,聞遙卻在想念奶奶身上清淡複雜的花香。
可惜。
段思遠點了點聞遙的鼻梁,無奈的彎了眼眸。
聞遙覺得真好。
不說什麽。
她确實很想念…很想念聞晉國先生和白書研女士,也不止一次祈求過,如果能再見一面就好了。
一面。
可連夢裏都沒有過,只有照片和滿院野蠻生長的花卉和野草,這點佐證…她夢一樣美好的小時候真實存在。
後來面對滿屋空曠和寂靜,聞遙覺得難以忍受。
現在聞家老院的門,聞遙不敢推開很久了。
她現在遠沒小時候放肆。
因為無度寵她的爺爺奶奶沒了。
而且,她也怕,怕聽到從別人口中說出來的她爺爺奶奶沒教好之類的責怪。
聞遙很努力乖了,只是沒想到,原來這也不算乖。
眼神相似?
段思遠眼眸溫和:“這說明…她在愛你。”
說明我如她一樣的…
可以說“愛”嗎?
如果可以說“愛”的話,那我如她一樣愛你。
聞遙一提起爺爺奶奶就眼睛紅一點,她皮膚白,紅一點都明顯看着心疼,聽見段思遠這話,聞遙笑了起來,眼眸亮晶晶:“我也愛她呢。”
她這人講起甜言蜜語,連語調都軟乎乎。
聞遙顯擺似的:“我奶奶從來沒有罵過我。”
其實是有的,更小一點的聞遙更不懂事,除了外貌乖巧,簡直無法無天,白書研頭疼這姑娘,怪他們老聞家還有這樣的血脈。
可是白書研女士和聞遙後來的歲月太美好了,好到連一點點不好的地方都記不起來,那些更美好的被加上了濾鏡,在她越來越淡的記憶裏熠熠生輝。
段思遠點了點頭:“我知道。”
真奇怪。
聞遙想,她知道什麽?
段思遠知道很多白書研和聞遙的故事,也知道院裏的花草和鬧騰的野貓…
她看着聞遙想,她還知道…小祖宗是不能被罵的。
一句…也不能。
她把這話放在心裏,最難過最無措的時候也不敢忘。
段思遠眼眸深深。
早自修開始前的日出最漂亮,大片光輝灑在教室門口,淋漓下的眼眸剔透,瞳孔中盛着耀眼的光華。
像坐在門檻上,看着院裏大片花盛開的白書研。
這次…像白書研的是聞遙。
可能是因為本來就很喜歡段思遠,在她說“她在愛你”之後,聞遙就更喜歡段思遠了。
她失去那些喜歡太久太久,久到如今回想起來都是落空和失真,小時候的花和貓成了記憶裏都模糊的存在。
可是有個人肯定地說那些是愛。
盡管就連他們也沒說過愛。
段思遠說的話,聞遙全信。
然後,嚴佳佳看着自己身邊的好友忽然間像成了小女神的小迷妹,不管在哪兒看見段思遠,第一句都是眉眼彎彎、笑着叫:“段思遠!”
然後招招手,招的非常歡。
嚴佳佳:“你怎麽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