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七十、
七十、
讨價還價之後,在嚴子書的督促下,傅金池幹的第一件事,給目前照顧狗的人下達指示,告知把“William”改成“威廉”,好歹,顯得稍微委婉一點。
用嚴子書的話說,至少省得以後別人叫上一聲,不知是狗過去,還是他回答。
其實嚴子書有點懷疑它這麽大了,還能不能改得過來,實在不行就算了。
傅金池支着頭笑笑,說時間長了應該能懂,它挺聰明的。而且之前就改過一次了,上個領養人給它起了個很大衆化的名字,類似什麽“毛毛”還是“豆豆”的,這不也能掰過來。
只是狗大概也不懂得,自己得到個名字的過程為什麽這麽一波三折。
Lily過來的時候聽嚴子書講起這個,也是樂不可支,跟他說起當時老板找到那個女生家裏的情景。女生吓壞了,一是被個陌生男人精準找上門,二是對方莫名其妙要帶走她的狗,怎麽看都蹊跷得要命,搞得差點兒戰戰兢兢報警。後來半真半假編了個故事才哄得她松口。
晃眼傅為山就在拘留所待了接近快兩周。
每天早上秘書處打招呼的日常都變成了:“怎麽傅總還不能出來嗎?”
回答則總是士氣低迷的“不知道呢,律師還沒給信兒”。
傅為山被帶走的時候心裏可能也是有點底的,只是大概也沒料到自己會待這麽久。雖然有金牌律師團忙着撈傅為山,但中間牽扯到很多複雜的關系,許多環節都沒那麽順利。
一拖就拖到了現在。何況傅家還有一群鬣狗。
嚴子書意會,啞聲道:“因為你不能得罪傅三叔麽?”
傅金池笑笑:“目前是可以這麽理解。”
嚴子書聽懂了,省略的主語裏包括兩個人:不僅傅金池不能動手,他也暫時不能去找傅曉羽讨回公道。畢竟在傅三叔看來,嚴子書是傅金池的人,他的舉動也代表傅金池的态度。
氣急之下打一巴掌,也是人之常情,傅三叔可能還會不疼不癢地替兒子道個歉。
但不能真的撕破臉,否則會讓傅金池失去一個塑料盟友的支持。
“但你說‘還’——”他輕輕哂笑,“你該不會有個君子報仇、十年不晚的黑名單吧?”
傅金池笑而不語地默認了,指了指自己心口。他當然有。
“你可真是……”嚴子書吞下了後半句,冷冷地想了想,“但還有個調酒的呢。”
“可以去查監控。不過他如果不傻,可能已經想辦法把錄像删了,要費點兒功夫。”
“下巴上有兩顆痣的那個。”嚴子書說,“有沒有證據無所謂了,我自己想辦法。”
“我看你才是不消停。”傅金池哭笑不得,“都這樣了,躺着吧,回頭我去找他講理。”
這時要有個外人在場,聽見他們倆對話,算是妥妥的狼狽為奸了。
就連他們加班吃個盒飯的功夫,吃完都能發現,又有營銷號聳人聽聞地傳出一條傅為山對女明星始亂終棄,致其懷孕又不負責任的舊事。如此種種,公關部門按下葫蘆浮起瓢。
或者就像養威廉一樣,直接把他圈在自己的地盤上,讓他可以高高興興地随便在任何地方撲騰,走到哪都會被敬着、讓着,唯獨不能跑出代表安全線的籬笆。
聽起來都是很滑稽的想法,但毫無疑問,傅金池想的時候是很認真的。他總想完完全全掌控嚴子書,才能填平心底缺陷的一塊。都是些自知不可告人的渴念。
但如今傅金池只能在一種飽脹酸澀的情緒中,先把他自己關在籠子裏。
*
不管想回東城還是想要養狗,嚴子書本都是心血來潮地随口一提。如果受限于種種條件需要推遲,倒也完全可以理解,他又不是任性小孩,不至于随便拿自己的身體不當回事。
然而聽着傅金池連哄帶騙的勸阻,令他發覺自己一不小心,已經什麽都被管着了。
嚴子書只要稍一松口,傅金池就見縫插針地掌管了他的生活,從衣食到住行。
石鼓島這邊沒有什麽要緊事,Lily獨自乘機回了東城,結束了這段出差之旅。傅金池則留下來,以不問世事的态度,硬跟嚴子書住在一個套間。
兩人二十四小時待在一起,嚴子書最初也覺得不是很适應,仿佛一下沒有了個人空間。
以往傅金池的無微不至,也不過限于一時一地,現在……現在似乎明面上也挑不出毛病。
正應了他承諾的,一刻不閑地照顧,嚴子書只好一邊享受,一邊覺得怪異。
每天早上,嚴子書睡醒,傅金池便已給他挑好要穿的衣服,陪他一起出去散步。出門,傅金池胳膊上總會多搭一件外套。回來後吃藥,水倒好,直接送到面前。白天和晚上,他們視心情選擇去幹什麽。天氣好的話,有時候去商業街逛街,看看人群熙攘,有時候去島上更偏的地方看風景,通常人跡罕至。天氣不好,就在室內打牌或者看書,或者找一部電影看。
這種黏得如同連體嬰的生活,在療養院裏很難不惹人注目,包括丁老先生。
老頭兒思想沒那麽新潮,這次琢磨了很久才試探着問:“這是……你兄弟?”
丁老先生發問時,嚴子書正和傅金池在娛樂室打牌,玩一種完全不需要費腦子的開火車。
又長又細的手指剛夾住一張牌,聞言頓了一下,嚴子書擡頭看眼傅金池。
見傅金池只專心致志看自己的牌,他轉過頭,低聲笑笑:“嗯,是我表哥。”
丁老先生點頭,推推老花鏡:“那你們兩個後生關系真不錯。”
傅金池将一疊牌收歸自己,也應了一聲:“那是當然的。”
他擡眼,淡淡地提醒嚴子書:“別走神,你牌快輸光了。”
嚴子書便把手裏的殘牌全都給了他,直接認輸。
丁老先生于是沒再追問。
他棋瘾上來,又手癢癢,這次有傅金池陪他對弈,總算解放了嚴子書。但傅金池沒什麽耐心,既聽說過對方作風,三下五除二便故意輸得片甲不留,草草結束戰鬥,放水的痕跡明顯。
讓丁老先生顯得略為不爽,雖然贏了,卻苦着一張臉。
然而傅金池哪管這老頭兒玩得爽不爽,他絲毫不喜歡丁建生。
在傅金池看來,丁建生不過是仗着自己有點根基,高高在上施舍給嚴子書一些恩惠,和曾佩蓉那種是不一樣的。可嚴子書身處低谷時,除了無差別接受這些恩情,又能怎麽樣呢?
而更叫傅金池不悅的,是嚴子書為此給予對方的感激。
嚴子書擁有一種“難得糊塗”的精神,他在自己的底線範圍內,長于隐忍,喜歡記恩,不喜歡記怨,而傅金池恰恰相反,他用挑剔而憤世嫉俗的眼神打量衆生,因而能入他眼的人少之又少。
丁老先生也在端量傅金池,傅金池輪廓深邃,目光冷峻,不鹹不淡地回敬。
旁邊嚴子書讀到了兩人之間微妙的氛圍,眼觀鼻鼻觀心,觀棋不語。
一局終了,嚴子書起身,說要去洗手間。
療養院的洗手間頗為豪華,甚至擺着沙發,香薰淡雅,洗手臺上的花瓶中每日更換鮮花。
嚴子書正洗手的時候,門打開了,熟悉的高大身影跟着走進來。
傅金池俯過來,從身後環住他,鼻尖蹭着他的後頸:“表哥?”
嚴子書擦了擦手,安撫地開口:“這不是怕老先生思想保守,不容易接受。”
“是嗎?”傅金池的手從他上衣衣擺底下伸了進去,“表哥會這樣對你嗎?嗯?”
嚴子書哼了一聲,抓住腰上的手臂,往後一退,反更結實地落入身後的懷抱。
他微微弓起身子,縮在傅金池手裏,有些戰栗地加重了喘息。
“快別。”嚴子書聲音微弱地說,“你不怕有人進來撞見。”
“被撞見了正好。”傅金池呢喃,“哎,我們在那老頭兒面前挑明關系好不好?如果他連這也接受不了,正好你就有理由,再也不用跟他打交道了。”
嚴子書覺得他這是什麽清奇的思路,好好的就直接跳到跟人絕交。他靠在傅金池身上,頓了頓,勸道:“畢竟只是萍水相逢……關系也沒到那個份上,還是彼此保留一點距離嘛。”
聽到“關系沒到那個份上”,傅金池才莫名緩和了臉色,把手收了回來。
“走吧,不回去下棋了,到你房間待會兒。”
嚴子書應了,卻始終不明,傅金池對丁老先生那種不順眼從何而來。
在房間裏不覺又厮混起來。嚴子書被傅金池壓在床上親吻,仍不理解到底是哪點讓他吃味。他以為這種程度的掩蓋,該是可以接受的。對于非親非故的人,比起不加分別的坦誠,保持你好我好過得去的關系不是更好嗎?
傅金池不向他解釋,只是訴諸于行動。但在最後關頭,還是克制住了自己,問可以嗎。
嚴子書靜默望着他,沒有回答。良久,傅金池松開他,起身,浴室響起了嘩嘩的水聲。
嚴子書翻過身嘆了口氣。
人孰無七情六欲,如果只求個短暫的快樂倒是簡單,不是不想,只是仍顧慮太多。他也知道,他要是重新給傅金池一個機會,就不得不在沒有距離的相處中,直面傅金池溫柔假面背後偏執陰暗的真相:強勢,激進,占有欲極強,控制欲極強。
以後會變成什麽樣子,這些自己能不能妥協?接受?包容?
或者說,有一天能做到嗎?
傅金池出來以後,倒沒說什麽,嚴子書也收回了思緒,伸手攬住他,重新閉上眼。這天午睡到下午很晚才起,眼見時間不早了,傅金池卻把嚴子書拽起來,提議去小島背面看日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