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四十六、
四十六、
傅金池請來的家庭醫生給開了急病的病歷,所以嚴子書也就在他這兒踏實住了兩天。
他對藥物産生的反應過大,醒一時,睡一時,不知第幾次再睜眼,窗外天色又黯淡了。
角落裏的複古唱片機放着音樂:“不是我知道會這樣,把她的墓遷到現在這地方之前,經常都是這樣。”
嚴子書懶懶地聽了一會兒,傅金池就是這個時候走進來的,把一個絲絨盒子放在他手裏。
嚴子書打開看,是一對袖扣,底托纏繞設計像朵玫瑰,中間嵌紅寶石:“這是什麽?”
傅金池說:“是早就想給你的,一直沒什麽機會,也就忘了。”
嚴子書失笑:“難道現在就是好機會了?”
傅金池用指背蹭蹭他的面頰:“勉強蹭上個新年尾巴,就當新年禮物吧。”
嚴子書捏了捏他的手。
這兩天裏,傅金池好像又想起自己對情人的承諾,頗有耐心地照顧他。
或許因為這套洋房承載了許多回憶,他對嚴子書可講的東西也多了一些。
嚴子書還在書架上看到了他母親當歌女時上臺的照片。
聽說那個美麗的女人是跳海走的。嚴子書不敢去碰他的傷疤,傅金池卻顯得全無所謂。
好像是因為傅太太派人長期騷擾,傅家人也沒什麽好鳥,總之她不堪忍受,得了抑郁症。
但嚴子書如今也是看透了。傅金池這個人,他要是故意拿自己的身世賣慘,那心裏肯定一點也不慘,他要是面上表現得無所謂,反而一準在心機深沉地準備亮獠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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嚴子書想起來,以前有回傅金池說,連抽煙都怕沾染毒品,這倒是對上了,看來傅太太的娘家以前真的涉黑匪淺。只不過,如今黑社會都被嚴打到沒落了,所以才連他都不太清楚。
他以前只透過劇情粗淺地知道,傅為山的外祖家有一定勢力。
前頭嚴子書自己還拿職務犯罪證據威脅張炎呢,總不能打鷹的讓鷹給啄了。
換句話說,傅金池愛找誰犯罪找誰犯罪,嚴子書反正不會讓自己留下把柄。
所以他在工作上始終對傅金池做出嚴防死守的态度。
比起“事實”和“結果”,這個“态度”才是關鍵。
是檢察院和法院判斷證據的主要依據,如果有那一天的話。
所幸,嚴子書要去赴老板不喜歡的私生子哥哥的邀約,這尚且是法律容許的個人自由。
傅金池給他發的坐标,是在天心路酒吧街上比較火爆的一家“假面酒吧”。
它是一家沒有明确說明、但大家心照不宣的Gay吧。或許因為進入的人都可以從門口領一張狂歡節式面具戴在臉上,把真實的面孔遮蓋住,真實的欲望便更容易被釋放出來——而往往許多基佬又釋放得過了頭,最後就成了現在的情況。
嚴子書跟酒保問了個洗手間的功夫,就有個彪形大漢尾随他進了廁所。
男人急不可耐地往下拉拉鏈:“我不信,你要對我沒興趣,剛剛為什麽那麽看我?”
再退一步說,今天是威脅,誰知道明天會是什麽?
一般人都不願意、也不敢招惹瘋子,就是怕遭到反撲。
奈何傅金池本人也是個瘋子。
他不計後果。
趁傅金池不在的時候,嚴子書下了床,站在桌邊,一只手裏握着一件東西:左手是裝袖扣的盒子,是所謂的新年禮物,右手是他的U盤,裏存着一份理應保密的投标文件。
此刻,他好似化身一樽天平,小心衡量着兩頭的分量。
由于這兩天相處氣氛過于溫馨,嚴子書明明帶了資料,也沒有主動開口提投标的事。
他像個考砸了的小學生,回到家享受到父母的親昵,結果遲遲不敢把成績單拿出來。
但該拿出來總要拿出來的,他總得面對這個問題。
這份貴重的贈禮,就像在提醒也在催促,別逃避啦,該拿出對等的交換物啦。
畢竟他們從最開始就是這樣不可告人的利益關系。
之前嚴子書要求傅金池不接近紀晨,不通過紀晨盜取标書,條件是自己會幫他的忙。
就目前看來,對方都做到了。
雖然傅金池還什麽也沒索取,但很多時候,成年人的話是不用說太明的。
如果嚴子書不拿出相應的誠意,那就意味着他主動“違約”和“失信”了。
至于後果,大概就是兩個人的關系随之決裂。
嚴子書笑笑說不重要,心知自己的行為過于突兀了。
嚴子書感到有些困擾,有什麽東西越來越扯不清了。
門咔噠一聲開了,被腹诽的對象走進來,嚴子書立刻攥緊了手裏U盤。
傅金池把他幹洗過的衣服放在沙發上:“你怎麽下來了?”
嚴子書掩飾性地笑笑:“我又不是癱瘓了,站都站不起來。”
他又補充:“我要找平板電腦,剛剛好像聽到有郵件提示。”
“你真是閑不了一會兒。”傅金池只好從一堆東西底下找出他的平板,“拿去。”
嚴子書趁機把U盤丢開手,穿着睡衣,坐在單人沙發上,還真的開始檢查郵件。
他的平板電腦自帶插卡和流量,點開郵件圖标,像每次打開一樣,總有一大排未讀郵件。
嚴子書看到其中一封,心裏一動,便立刻先點開了,是征信社給他發來的調查報告。
說起來,這麽長的時間,嚴子書也不可能完全對藏寶閣招标項目不做調查。
此前他本以為,傅金池打算将英瀚集團的标書洩露給競争對手。
那樣的話,最壞的結果也不過是英瀚投标失敗、無法中标而已。
但出于謹慎,他還是不怕麻煩地讓征信社調查了所有投标單位的股權關系。
現在所有的結果都彙聚在這份報告裏。
屏幕在鏡片上映出兩個白色方塊,嚴子書看着看着,表情變得越來越凝重。
像藏寶閣這樣的重大政府項目,就像一塊香饽饽,必定吸引大大小小的投标單位。大的就像英瀚這樣,是真正能夠群雄逐鹿的候選人,小的那就太多了,很多規模十分渺小的藝術品公司,不管有的沒的也想湊個熱鬧,根本讓人一看就知道是來起哄的,連資審都過不了。
但是在這些小投标人裏——傅金池竟然是至少三家公司的暗中控股人。
就算是再不熟悉招投标、對此再不敏感的人,都很難不看出其中有貓膩。
而嚴子書更是緊緊蹙起了眉,根據對招标法規的了解,他幾乎立刻猜到了傅金池的打算。
傅金池恐怕并非像他預計的那樣,打算向英瀚集團的競争對手洩露底牌。
他這是準備自己直接動手,坐實英瀚集團參與了圍标串标。
這兩者的區別在于,前者只能幫助其他投标人提高中标概率。
而後者的嚴重程度不可同日而語。傅金池利用多家小公司參加招标,不需要追求中标,只要能讓評審委員會發現其标書中出現和英瀚的标書中雷同的內容,甚至出現一些雷同的低級錯誤,再加上完全相同的報價,所有公司都會被以圍标串标的嫌疑踢出局。
就和墊底的學生故意作弊抄襲別人的試卷,把對方拉下水是一個道理。
多家公司以極明顯的手法試圖圍标政府項目,真是上法治新聞都會被罵弱智操作的程度,若性質更惡劣一點,還有望使英瀚進入政府黑名單,三五年內都不得參與政府項目投标。
在一衆公司裏,英瀚集團又是大頭,是直接獲利對象,在外界看來,必然認定英瀚是圍标發起人,其他幾個不過是配合陪标的小魚小蝦而已。
到時候萬一傅金池借機再掀輿論風波,搞不好股價又能和傅三叔的臉一樣綠了。
所以嚴子書此時真的頭疼起來,為什麽傅金池是這樣一個兩敗俱傷型的的破壞狂?
難怪在原劇情裏,僅一個大項目投标失敗,就搞得英瀚集團人人自危。
傅金池明顯已經布局許久,這哪是暗箱操作,這是要鳴鼓而攻啊。
但嚴子書通過征信社都能查到的股權關聯,別人也不是查不到。
怕只怕傅金池自己已不甚在意,如果被發現,這是否就是對傅為山的宣戰書?
若是如此,就怕他也不肯輕易收手了。
嚴子書暗暗心驚着,卻看起來一直在工作的樣子,傅金池便沒打擾他,讓他自己待着。到了時鐘敲過十下,傅金池才又過來問:“你明天要上班吧,要繼續在這住,還是回自己家?”
他斜斜地靠着門,沒說住幾天,也沒說住一陣子,好似邀請他一直住下去也無妨。
嚴子書滿心都裝着事,緩緩地看他一眼,站起來打算換衣服:“我回家。”
傅金池盯着他:“工作上有什麽問題嗎?”
嚴子書心跳加快一拍:“都挺順利的。”
他佯作沉穩,最後還是沒提起投标的事。
還有時間,嚴子書這樣對自己說,再想想。
傅金池似乎有些遺憾,嚴子書眼看着他向自己走過來。
屋裏鋪着厚絨地毯,腳踩上去安靜無聲,傅金池挨得越來越近,走到跟前,伸手攬住了他的腰,拉近兩人到親密的距離,在他耳邊呢喃:“那過年放假的時候,你再過來陪我?”
嚴子書被他的氣息籠罩了,這已經很熟悉的、又誘惑又危險的男性氣息讓他微微失神。
嚴子書笑笑說不重要,心知自己的行為過于突兀了。
維持着這個姿勢,他沒看到傅金池陰郁的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