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二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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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去了一次淨室, 可這一次逗留的時間很短，清洗的也很快。
夜深之時，趙執從背後擁着霓璎睡下, 熱湯沐浴已褪去他身上大部分疲憊，夜間貪歡非但沒有讓他疲憊，反而越發精神擻抖，他們見面的機會太少，還想和她說說話，可懷中的人已沉沉睡去。
趙執這才想起自己原就想讓她好好休息。
湊上去輕輕嗅了嗅, 她身上的香氣似能凝神安心，趙執心滿意足的閉上眼。
一夜好眠。
次日, 霓璎先醒來, 腰間搭着的手臂有些沉, 她伸手去推, 身後人一動，也跟着醒了。
兩人醒了會兒神，趙執先坐起來, 沒動。
霓璎轉過身, 見他垂眼盯着她。她揉揉眼, 伸手去夠搭在床邊的衣裳，一條更長的手臂從他上面探過，替她取來放她手裏。
霓璎披衣而起，腦子還有些懵，忽聽他問：“家主什麽時候回來？”
霓璎揉額角的動作一頓, 轉頭看了他一眼。
若家主回來了, 他就沒法常常來這裏看她了，又不能把她帶出去。
“應當快了。”
趙執靠在床頭沉默了片刻, 輕輕“嗯”了一聲。
兩人起床都起的幹脆利落，絲毫不拖泥帶水，趙執穿好衣服準備走，轉頭看了眼坐在妝臺前的人，又走過去從面抱了她一下。
霓璎從鏡中看着他的臉，以為他會說點什麽，或是挽留，或是要求，可他什麽都沒說，抱一下就松開，笑着說：“走了。”
趙執離開後，霧爻才帶人進來，先打量了一下霓璎的臉色，見她表情平靜的盯着銅鏡，似乎在想些什麽，便讓人把熱水放到一旁，自己擰幹面巾遞過去。
霓璎并沒有走神，伸手就接了，霧爻順勢說：“璇音娘子送信來了。”然後把懷裏的信封拿出來。
霓璎擦了臉，拿過信封拆開掃了一眼，無奈一笑。
“她回來嗎？”
霓璎搖頭。
“叫揚州的人看着點，別出事就行。”
霧爻想的卻是，她還不打算走啊。
……
北地。
在滄州這邊的安排下，陶薇寧等人順利裝扮成北地商人前往幽州南境，另一邊，衛嬛也從帶來的貨物裏挑選了一部分，裝了整整一車，悄然入海，越過薊州地界，回到平州。
同一段時間裏，裴文律每日都會出都護府，在平州境內的商市街道走動，平州有很多外族，穿戴食宿的習俗與中原十分不同，他身為長史，本也有責任了解當地民情。
不過，蘇子容和郎政還是聽到了一些風聲。
繼拜訪薊州後，裴文律似乎又開始計劃要往幽州拜訪去了。
關于裴文律之前去薊州的遭遇，兩人早就通過暗中部署的眼線了解過，也曾暗笑這筆杆子裏走出的年輕文官根本不懂這邊境的危機。
如今知道他又有拜訪幽州的意思，雖深感可笑，卻沒有再像上次那般阻止反對。
比起他們，薊州的薛表會更在意都護府的态度，若得知都護府越過他與幽州聯系，必定會陷入猜忌之中，寧殺一百不錯一個的從中作梗。
但話又說回來，他們也需要審視幽州和薊州的态度，所以裴文律走這一趟，更像是幫他們投石問路，何樂而不為？
衛嬛回來那日正是上元節，都t護府難得迎來一陣輕松氛圍，整整一車貨停在府內，不少人好奇裏面有些什麽，裴文律也不藏私，讓衛嬛取了些二都風味的點心和小食分給衆人，大家都很高興。
趁着氛圍正好，裴文律去見了蘇子容，提出上元節後動身前往幽州的請求。
蘇子容意味深長：“剛來平州時你便急着去了一趟薊州，此次去幽州，倒是按捺了許久。”
裴文律恭敬道：“自薊州返回便接近年關，內子家中習俗，元日至上元不宜遠行，且幽州之行本也不急于一時，所以延遲至今。”
“倒也未必。”郎政走進來，哼笑一聲：“剛過上元便要啓程，怎麽不算急？”
裴文律拜道：“副都護若有安排，延遲一陣也無不可。”
郎政豎手示意他無需多說：“裴長史一路辛苦，上下照料更是周到，此行亦是為大局着想，我攔你算怎麽回事？就是瞧着裴長史準備了那麽多東西，想來這一路怕是走的不容易，特地來囑咐幾句閑話。”
裴文律像是才想起來，忙道：“下官今日于市集走動，瞧見了不少當地漢民做的食物，當中不乏有中原一帶的風味和物産，只是不多，料想幽州偏北，應更喜江南風物，便多準備了一些，今日上元節，下官已讓人取出一些用來慶節，不知大都護偏好，盡可自取。”
他答的坦然，沒有絲毫慌亂，郎政和蘇子容對視一眼，郎政笑道：“既是給左都督，豈能叫我等分取，裴長史還是專心上路吧。”
蘇子容忽然想到關鍵，問：“裴長史這趟去幽州，可想好路線？”
這個問題果然問住了裴文律，他露出幾分為難之色。
蘇子容和郎政對視一眼，彼此了然于心。
他們早已聽說，裴文律此前拜訪薛表，被狠狠的刮了一頓，若讓薛表知道他又帶了厚禮前往幽州，難保不會打主意。
但若要去幽州就必須借道薊州，裴文律這個為難的表情，顯然是不想讓薛表察覺，但又無從選擇。
“大都護，下官……”
“裴長史明日不是要啓程嗎？幽州路遠，不比薊州毗鄰，還是盡早回去準備，以免耽誤了。”郎政打斷了裴文律的話，下了個逐客令。
裴文律苦笑一下，沒有再多說，辭別二人轉身離開。
走出房間，裴文律臉上的表情淡去，回到自己的房中。
房內，衛嬛正在打包行李，見裴文律回來，連忙放下手頭東西過來問他情況。
“放心，他們不會想要插手。”
衛嬛先送了一口氣，但想到前路，心又提起來：“當真要這麽走？”
裴文律來到案前，鋪開一張小羊皮地圖，上面細致的描畫了北境至金池的地形路線，水文情況。
就現有的受大缙管轄的官道來說，想去幽州必須借道薊州，但一定會引起薛表的注意，那這一行必定兇多吉少。
裴文律的眼神從薊州境內外移，落在了境外的燕山一帶，從平州出境，繞過薊州地界，從檀州邊境一路進到幽州。
可即便這樣走，也未必能真的繞開薛表的人馬，畢竟，即便他們瞞住了薛表，也難保都護府的人不會暗中給薛表送消息，他不過是他們用來問路的一顆石子罷了。
若是裴文律自己來選，必不會選這條路。
他眼神一凝，低聲道：“這是崔霓璎選的路。”
……
得到裴文律夫婦已再次啓程的消息時，已是上元節後第二日。
殷府也不清閑。
趙執來時，只見府內一片忙亂，他常常翻牆的側門處停了一輛馬車并幾匹駿馬，不斷有奴仆将東西搬上車。
趙執心頭一緊，邁開大步往裏去，他已是殷府熟客，一個攔他的人都無。
剛走兩步，霓璎迎面而來，低頭整理着袖口，一擡頭，與匆匆而來的青年正面迎上。
趙執将她掃了一眼，脫口而出：“你要去哪裏？”
霓璎看他一眼，笑笑：“你是問現在，還是問明日？”
趙執眼神更沉，像是終于碰到了最糟糕的情況，他僵在那兒久久沒動。
霓璎從他身邊走過，趙執回過神，三兩步追上：“明日你要出門？”
“嗯，去趟峽州。”
趙執化身好奇青年：“去峽州做什麽？”
霓璎：“處理上次采買的貨。”
趙執頓了頓，轉而問，“那現在去做什麽？”
“縣學。”
趙執想到了被委以重任的槐先生，他安靜了片刻，似在琢磨什麽，霓璎看他一眼：“找我有事？”
趙執口是心非的答：“路過。”
霓璎點點頭，沒有質疑他的答案。
趙執身高腿長，一路上卻始終落後霓璎一步，眼神頻頻瞟向她身上，充滿了審視和思考。
等到了縣學，霓璎在外請人通報，不一會兒包真迎了出來。
縣學原先的老師已請辭，雖然有郝自通頂上，但人手依然不夠，包真因為女兒包金銀幹的一票好事，近來一直處于戰戰兢兢的彷徨之中，幸得師正點撥，在郝自通自薦之後，包真也積極自薦前來幫忙處理一些縣學的瑣事。
霓璎避開了包真的熱情招待，再次與趙執巡視了一遍縣學，問他：“感覺如何？”
趙執看了眼書聲琅琅的教舍：“似乎比上回見的好了些。”
這之前，因為各州縣為朝廷選才的榜文下發，很多學生都按捺不住，選擇離開縣學去另謀出路，縣薛老師請辭，多多少少也是因為這個前因，但随着郝自通頂了職位，又慷慨捐贈大量文具用物，設置激勵學金，一下子又激發了許多年輕人的動力，僅從開年到現在，縣學已經增加十多個學生。
霓璎順着趙執的目光看去，語氣裏透着一股趙執不懂的認真：“以後會更好。”
不一會兒，郝自通也過來了，趙執還是頭一回看到他這般正經嚴肅的打扮，一時間差點忘了那個常常卷着褲腳滿腿泥巴的邋遢老頭，站姿都直了。
郝自通将二人領到後廳裏，不一會兒有乖巧的小學童奉上茶果。
霓璎随口問起縣學的情況，無非是問問所缺之物，言下之意，似乎都能出資補齊，郝自通也不同她客氣，一股腦說了許多，霓璎都耐心的記下。
如此态度，郝自通自然無話可說，剛巧到了下節課的上課時間，他擺擺手，示意不再招待，霓璎也起身告辭。
出了縣學，迎面一陣暖風，霓璎忽然問：“餓不餓。”
其實不太餓，趙執從早上見到她開始便滿腹心事，都塞飽了。
但他答：“你若做東，我就餓。”
霓璎笑了一下，“走吧。”
趙執帶霓璎去了寧縣城內頗具風味的食肆，點了一桌子熱騰騰的食物。
霓璎是真餓了，提著開吃，專心的一句多餘的話都沒有。
趙執可沒有她那麽好的胃口。
“你去峽州多久？”
“大概三四日。”
“路上還有好些時日呢，算起來半個月能來回嗎？”
霓璎擡眼，趙執的眼神閃爍了一下，他不想表現的太過頭，卻又不能不正視這個問題。
想了想，他還是問出口：“我能去嗎？”
霓璎：“你很閑嗎？”
趙執張了張口，沒能回答。
霓璎低頭飲了一口熱湯，嗓音清潤：“你能從徐新下手，另辟蹊徑兵不刃血的拖住了進度，做的确實很不錯，但這也只是暫時的，若你現在走了，還怎麽控住進度？”
趙執無話可說。
霓璎忽然問：“是不是有點後悔？”
趙執心頭一虛，“什麽後悔。”
“當然是沒有一勞永逸，把期限延宕的更久。”霓璎笑起來：“我猜猜看，你當時是不是想，倒也沒必要一次到位，寸寸進展，才能次次見面，還覺得自己挺聰明的？”
一點小心思被拆穿，趙執忽然哀嚎一聲，整個人朝後倒去，有點尴尬，又有點懊惱的擰了擰身子。
滿臉不高興。
霓璎當個樂子看，繼續喝湯。
趙執忽然想到什麽，蹭的坐直重新盯住她：“所以，如果我之前一次到位，不被事情絆着，這次就能和你一起去了？”
霓璎笑笑，不說話。
不問還好，一問更懊惱。
趙執又仰頭躺回去，咬着牙想，這女人，真是弄的一手好人心——給誰機會時永遠留一手，既不過多期待，也不嚴苛督促，是好是壞，事後自會為你量身打造一個結果。
他自覺聰明，到頭來還是被她拿捏。
沒法一起出門。
趙公子自己跟自己生悶氣發脾氣，霓璎也不打擾他，等他宣洩完了自己爬起來t，她夾起一塊味道不錯的醬牛肉遞到他嘴邊。
趙執像個無情的嚼食工具，雖不高興，可喂到嘴邊的還是張了口。
“我離開的這陣子，有點忙要請你幫。算你一百貫。”
這話像個重要訊號，趙執回過神：“什麽？”
“方才槐先生說的那些，你可還記得。”
趙執回憶了一下，點頭。
霓璎：“你對這裏熟悉，也認識許多商戶，縣學需要添置什麽，你可以先算筆賬，過兩日孫姑姑會先回府，你把賬目拿給她看，審查無誤後，她會給你撥款。”
趙執默默思索一陣，點頭：“明白。”
兩人規規矩矩的吃了一頓飯，出來時趙執搶先一步結了帳。
霓璎故意問：“不是說我做東？”
趙執意味深長的看了她一眼：“你做東，就請我吃這個，那我豈不是虧大了。”
他湊過去飛快說：“等你回來了，再做東請我一回呗。”
霓璎很好說話：“那要看你事情辦得如何了。”
趙執只覺這是個将功補過的機會，他算是吸取教訓了，但凡是她交代的事情，就別私下存小心思，只管全力以赴去辦好，否則她總有機會拿捏你。
“那你看好了。”趙執下巴一揚，略顯嚣張。
把人送回殷府，趙執難得沒有逗留糾纏，轉身回了趟青梅巷。
若非今日撞見霓璎要出遠門，又去了趟縣學，他險些忘記了件大事。
從枕頭下翻出一個布包，小心翼翼打開，裏面是一張皺皺巴巴的紙，上面勾勾畫畫一只鶴，還有奇形怪狀的符號。
是遇匪那日，他看到的最後出現營救他們那艘船的船旗。
平亂之後，他獨自坐在船尾，盯着那艘飄在江心的船旗看了很久很久，将上面的圖紋記了大半，若非霓璎忽然出現打斷了他的思緒，他應該記得更多。
後面的發展令他始料未及，快活的堪比上天，也沒有機會将記下的圖紋寫下來，等回到寧縣，他就只記得那只鶴和将近一半的文字符號，找了張紙描下來。
趙執把紙揣到身上，和院子裏編籮筐的趙老頭打了聲招呼便匆匆趕往衛家小院。
因為郝自通把衛璞派給趙執當副手，所以這段日子兩人日日見面，見趙執找來，衛璞以為是築壩的事有什麽進展，一問之下才知，是縣學的事。
“今日我陪殷娘子去了趟縣學，才知學中還有不少欠缺，其中就有經籍缺漏，不巧的是殷娘子接下一段日子不在寧縣，所以囑托我幫忙督進此事。”
衛璞聞言卻笑：“何等關系，竟叫你來督進。想來是在我們這些外人不曾察覺的時候，突飛猛進了。”
趙執竟被這番話說的一赧，衛璞一看，恍然道：“我竟猜對了。”
趙執臉熱，咬牙道：“廢話真多，幫忙幹活！”
縣學經籍缺漏，可衛家小院卻有許多藏書，雖然大多數都是郝自通自己的抄本，但對縣學教課來說已然足夠，郝自通倒是知道物盡其用，只管讓他們把經籍找出來，多做些抄本當課本。
衛璞了解情況，只道小事一樁，老師的藏書一直都是他打理，沒有人比他更懂。
“對了，有個事情。”趙執從身上掏出一張紙，上面歪七扭八畫了些圖紋：“我今日去縣學的時候，遇見幾個學生正在研究古籍字符，有幾個地方頗有争議，我也不懂，但和他們志趣相投，也談得來，想着衛兄你博學多聞，說不定認得，就幫他們問問，你看看，認得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