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三十八
三十八
俞六六這幾天有點忙,正事太多,好幾天沒出去喝酒,他開酒吧的朋友天天慫恿他去喝,還有一群狐朋狗友也撺掇,還有一些美妞也瞎起哄,電話打得俞六六想玩個游戲都玩不利索,這把俞六六給氣得,電話握緊,想了半天才控制住叫人去幫他這群狐朋狗友都打一頓的沖動——畢竟這事老板娘要是知道了,得送他去讀好久生不如死的書,所以,俞六六沒叫他的哥哥們去打人,只是叫了個脾氣不太好的哥哥,去見了見他這群朋友。
然後,他這群親愛的朋友們集體消失,鴉雀無聲,在見不得別人好與自己的小命不保之間,他們選擇了保自己的小命。
什麽朋友啊,美妞啊,大家都是不能見真章的,俞六六也搞不懂,明明他們都是一群虛情假意的貨,日子難過才湊到一塊兒發癫打發日子,裝起真情坑起人來,怎麽個個非要到見了棺材才掉淚,到了黃河才死心,咱就不能做一個知道自己是什麽玩意兒的東西嗎?
六六覺得這些人簡直沒眼看,但也沒删他們,畢竟,他忙完了,還是要跟這些人去混的。
小城裏的人,誰開什麽店,哪條路段是哪個環衛工人負責,哪條路段的攝像頭沒電,又有哪個攝像頭前天壞了昨天又修好了,哪個哥們喜歡酒駕,哪條線路是哪個亡命之徒在掙錢,他都清清楚楚。
老板娘掙錢的路數高大上,老板大哥掙錢的路數純粹靠高級武力,俞六六給自己的定位就是,當家裏錢莊的那把鑰匙,大家都有自己的工作要忙,他也得幹好他負責的這一環。
這幾天小城裏冒出了很多從來沒出現過的陌生面孔,俞六六除了去醫院,就是去公司和回家,三點一線,在路上的時候坐在防彈車裏從來不下來,哪怕前面的車出了車禍,街邊的樓起火了,都沒讓他下過車。
等到他打的游戲,豬隊友都變成了得力幹将的知心好哥哥,俞六六就果斷換了個手機換了個游戲打——他對外界全無信任,他的命全靠他誰都不信撿來。
六六心如止水,打游戲,上班,吃飯,聽老板娘的吩咐,小十天下來,老板娘打電話讓他明天早上去機場接木甲和老莊哥他們,這天晚上,俞六六把他好久沒穿的西裝取了出來,拿熨鬥燙好,準備明早一早起來穿。
他很少穿正裝,老板也不穿,他小時候跟着老板,老板幹什麽他就幹什麽,有樣學樣,後來老板有了老板娘,老板娘穿得就像個公孔雀一樣,屏一展,全身花花綠綠,還挺好看,不過,公孔雀很兇,脾氣很不好,一言不合就打老板,還逼老板穿正裝,老板不穿他連老板臉都抓花,等到公孔雀逼他也穿正裝,俞六六就很順從,他不想臉被抓花,老板被抓花臉的時候,他都嘲笑老板了。
那年俞六六才十三歲,他掙了錢,學別人泡妞,喝酒,打架,打得最兇的那一次,老板娘撈他撈不出來,俞六六在局子裏情況一天比一天糟糕,他先是逞兇裝逼,沒幾天就拿頭撞牆,又過了幾天,他全身瑟瑟發抖,好死不死,在他成功撿到一根木棍,打算當天晚上把棍子戳到他心髒的那天,老板娘把他撈了出去。
那一次,是老板娘跟官方對奕以來,輸得最慘的一次,交易所都差點撤銷辦不起來。
而俞六六那次病得很重,他一個自有記憶以來從來沒有哭過的人,莫名其妙絕望到天一黑就想哭,想死,每天就跟生活在地獄裏那樣痛苦,他想死,但老板娘可能不想,親自帶了一群人養了他半年,半年後,這群人帶走了他,俞六六在新的地方重新生活,他有了一對天天給他做飯送他上學的新父母,有犯錯吼他做對了獎勵他的老師,還有一群健康得像是有毛病的同學,朋友……
老板娘說,等哪天你學會了什麽叫做“新的希望,”就是你能回來的一天,俞六六學得很辛苦,學得也不太好,但他還是回來了。
有人養育出了一個新的俞六六,他沒有死掉,還活得很不錯,不過,他沒有把新的父母當成他真正的父母,反而把老板和老板娘這兩個出錢的人當成了他新的養育者,新的爸爸媽媽,所以哪怕老板娘其實不希望他回來,他還是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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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色的小花就算重新長出了新的模樣,但黑小花有來歷,有出處,它是要回家的,俞六六從來不覺得,忘記過去,是新的生活的開始,他認為不忘記過去,才有新的開始。
這裏還是死亡不斷,新的生命,也許哪一天,也會像這些哥哥們一樣結束了,但這是俞六六的第二次生命,第二次生命總歸跟第一次是有所不同的,第二次生命就是他承認自己傷痕累累,但無所畏懼。
他不怕死。
只是怕念了這幾多年痛苦的書,沒幹幾年活,本錢都沒掙回來就死掉了,這個太冤了。
他的第二次生命,是有人花了非常昂貴的代價,才建設出來的。
俞六六舍不得死,所以他一早穿着顯得他還很帥的西裝去了機場,全程都是在車上,一直到了停機場,飛機停了他都沒下車。
他以為等他死掉的兄弟們和沒死的兄弟們都陸續上車後,他就完成老板娘的吩咐可以走了,但過了一個多小時,四哥上了車,跟他道:“那個孫副官押着骨灰盒不給,說要見你。”
孫副官就是跟大哥回來的那個人,俞六六時不時要瞄他幾眼,當然是在電腦裏,俞六六在外面找到的資料不全,但有一點指出,孫姓副官是一個駐外已經有二十多年的武官,不出意外,只要他不死,什麽準将,少将,他會一路高升上去,将軍最高位置裏将有他的一席之位。
不過就算如此,他還是被他們家老板娘薅了好幾把頭發,還不敢還手……
要不說,老板娘英明神武,無人能敵呢。
俞六六笑想着,手在另一只手上輕輕拍着節奏,大張四寬容地看着他們的六六這高深莫測的裝逼樣,耐心地等着,直到六六轉過頭來看他,大張四才道:“看來是非要從你嘴裏撬出點什麽來不可了。”
“四哥……”
“嗯?”
“唉,算了,你當叛徒不合适。”俞六六道。
“什麽意思?”大張四瞪他,“你又讓我去告密?”
“什麽叫又,我沒讓你幹過。”
“你幹過,你老讓我跟褚先生告老大的密,讓大哥挨打。”
“那時候我小。”
“那時候你又小又壞!”
“算了,”俞六六覺得往事不要重提的好,他跟四哥道:“看他上不上我的車吧,他要是上,我們可以談,不過,談的時候,哥哥們的骨灰,最好是轉移到了我們的車上。”
“行,我知道怎麽說了。”大張四下了車。
孫小興拿着張帕子上了俞六六的車,一上來,一屁股坐到椅子上就長松了一口氣,擦着臉上的汗道:“這天可真熱啊,還是你聰明,知道不下去。”
“嘎哥,空調開大點一點,你先下去等我,還有水在哪?給我一瓶。”
司機加大了點空調,又找了水給他,下去了,俞六六把水遞給孫副官,“喝點,放心,沒下毒。”
孫小興哈哈笑,把水握在手裏沒動,跟他道:“我聽過一個小故事,有個長得特別漂亮的小男孩,有一年在國外碰到一個大兵,他把他手裏很珍貴的一瓶水給了這個大兵,大兵很感動,喝了,結果你猜怎麽樣?”
嗝屁了,然後小孩拿了他的武器,炸了這個大兵所駐的營地。
不過,小孩從來不說假話,小孩覺得,只要他嘴裏所說出來的每一句話,都是真話。
他的每一個行為,都發自真心。
“結果他摸了小男孩的屁股,”俞六六就着他的話淡淡道:“問他晚上願不願意陪他,小男孩願意,炸死了他全家。”
孫小興臉上的笑,慢慢地,淡了,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