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章
第 67 章
謹玫緩緩站起身。
他竟然會出現在這裏,在這阖家歡樂,萬衆團圓的時刻。煙花不斷綻放,飛升到半空中,激烈的,尖銳的聲音讓她想到與他在義雲的那個夜晚,這難以言喻的宿命感,讓謹玫脫口道,“你怎麽會在這裏。”
幸川剛要說話,謹玫的手機忽然響了。
她向幸川做了個叫停的眼神,便接起電話。
“啊,嘉木,新年快樂,謝謝你,我挺好的,也祝你一切順利。”
她放下電話,幸川向前一步,可老天似乎偏要與他作對,謹玫的手機又響了。
謹玫的臉上浮現一種愧意。
“不好意思呀。”
說是不好意思,但謹玫還是接了電話,這次來電像一個女生,她的聲音明顯放緩了,也溫柔起來,不再像先前那麽客套。
幸川靜等着。
直至謹玫将電話挂掉,她才忽然像想起來什麽似的,意識到幸川還在眼前,“你怎麽來了。”
幸川搖了搖頭,“沒什麽。”
“就是想和你說句新年快樂。”
雪還在下,飄飄忽忽,幸川穿了件灰色大衣,高領的黑色毛衣,将他的脖頸遮住。在凜冽的氣溫下,臉頰微紅。
謹玫一時不知該怎樣回他,只能吞吐地重複一句,“新,新年快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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幸川的出現猝不及防,謹玫有些局促,她與他閃出一段距離來,說。
“我要回家了,再見。”
謹玫立馬轉身,将幸川撇進風雪裏,跑進了樓。
幸川站在樓下。
這半年來眨眼就過,可她卻變了很多,她的人生似乎加入了很多他先前并不知道,也并不熟悉的人。
而如今他們的分量,似乎要遠勝于他。
他的位置,在哪裏。
下雪天我會來看你。
這句話他終究沒有說出口,雪花落在幸川的臉上,涼意直沁入他的心底。
進到家裏,謹玫壓下呼之欲出的心跳,她來到卧室,站在窗簾後面,悄悄露出一雙眼睛。
“出來吃飯啊。”
門外響起向安的喊聲。
謹玫看到幸川還在樓下,夏日裏他曾伫立的梧桐樹,此時枝芽光禿禿的。
她清楚地聽見打火機似有若無的擦碰聲,他指間的紅光,在漫天飛炫的煙花裏,忽明忽滅。
謹玫忽然有點後悔。
她應該把他看得仔細點,他的臉,他的心,而不是像最初那樣,只憑一股朦朦的悸動就掉入他的鼓掌裏。
讓她至今難以忘記。
“吃飯了,謹玫。”
向安推門而進。
“來了。”
謹玫回過頭,将他的影子,再度抛進漫漫的黑夜裏。
電視裏正回放着跨年晚會,鞭炮,煙火還在持續不斷,廚房蒸騰的熱氣,将玻璃染上一層白霧,向安将最後一道海鮮湯端上餐桌,喜悅溢于言表,“終于做好了!”
謹玫家境雖不是大富大貴,但也小有家底,謹玮與向安,又是格外注重儀式感的人,一家人也要舉杯相慶。
向安咪咪笑,向謹玫舉起第一杯,“雖然除夕沒能趕上,但大年初一也不算晚,祝福從來都沒有遲到的時候。”
“第一杯,祝我的女兒,永遠開心。”
“我永遠為你驕傲。”
謹玮沒怎麽說話,可也變相默認了向安的說法。謹玫鼻子有點發酸,幾乎要落下淚來,人生那些不如意,現在好像都得到了慰藉。謹玫向父母也表達了祝福,她說的是,“爸爸媽媽身體健康,幸福順遂。”
原來人随着年齡閱歷的增長,連希冀也會變得單薄,只希望至親至愛之人能一生平安。
謹玫塞了一口向安的飯,不禁喊道,“好吃,離家在外那麽多年,還是媽媽做的飯最有味道!”
向安推了把她的腦袋,“臭丫頭,明明心都野成那樣,還要說奉承話。”
謹玫嘿嘿一笑,咀嚼着鮮味,心裏默念道。
希望新的一年,我的快樂能切切實實抓得住,持續得更久一點。
噼裏啪啦的鞭炮聲裏,謹玫與父母飽餐一頓,她終于心中餍足,一年來的辛苦勞作,仿若只有這一刻與家人待在一起,才是最為放松的時刻。
飯後向安要包水餃,吩咐謹玫去廚房拿面粉,她看到黑漆漆的夜,才想到有一個人還在外面。
她還是走進卧室,再度趴到窗戶邊。
那株梧桐樹下,已然空空蕩蕩。
謹玫呆站在原地,看着路燈那抹凄凄的亮光,與萬家燈火的熱鬧,格外的格格不入。
謹玫偏過視線,輕輕放下了簾子。
假期只能留給謹玫短暫的修整,她再也不能像在義雲一樣,與學生共享長假,謹玫只在家待了幾天,便很快收起行囊,準備再回阮江。
只是這次,她是開車回去的。
謹玫存款不多,但足夠她付一輛Mini的首付,她曾想過買一輛普通的車,但她思慮了許久,還是希望能夠得到自己最喜歡的。
畢竟其他的,只是将就,只是應付。
有了車,就像有了第二個家,她把家當都搬到了車裏,而小湯圓跟着她,也再不用颠沛流離。
新年之初,團長就給了她一個任務,希望她能在群演之餘,安排自己的獨奏。
“我可以辦自己的獨奏演出了嗎?”
意外之喜來得突兀,謹玫覺得突兀,團長笑了一笑,說:“怎麽,難道還對自己沒什麽信心?”
“我從網絡上看到了你的視頻,覺得拍的很好。”
團長與她分析,“你現在熱度正高,演奏技術又好,為什麽不趁着這個機會,把自己推的更高呢。”
“那我就謝謝團長了。”
換做過去,她一定會猶猶豫豫,生怕自己做不好,但不知何時,謹玫已然變了想法,機會來之不易,何不抓緊珍惜,她只想做好當下。
說出這句話後,連她自己都感到意外。
什麽時候自己的思維這麽情緒,目的如此明确。
演奏會定在了一個月後,工作之餘,謹玫每天泡在練習室裏,熟悉曲譜,盡心打磨每一首曲譜的細節。
某一個周六晴光燦爛的天,謹玫坐在窗邊,再度拿起琴弓時,門口忽然響起一陣皮鞋的腳步聲。
來人輕輕敲了敲門,謹玫低下頭,下意識說了聲,“請進。”
随着門緩緩的推拉聲,謹玫擡起頭,見門口正站着嘉木。
謹玫放下琴弓,想要站起,“你怎麽來了?”
嘉木疾走幾步,拂了下謹玫肩膀,将她摁回座位上。
“聽說你要辦獨奏了。”
謹玫對這突如其來的接觸有點不适,便聽見嘉木說,“恭喜你,謹玫。”
她客套地一笑,“我還沒辦過個人獨奏。”
“說實話,還有點緊張呢。”
嘉木拉了把椅子,坐到她的對面。
“我能先欣賞一下嗎?”
謹玫點了點頭,自然同意,她低下頭,用一種慵散的姿勢拖着小提琴,開始了她第一首曲子。今天的陽光格外好,謹玫拉奏之餘,似乎能看到暖融的空氣,在身後飛舞升騰,她垂着眼眸,見自己的影子投在地上,琴弓來來回回,與嘉木的影子交纏,又退後。
嘉木很是耐心,一腿疊在另一腿上,認真聽着謹玫拉完了幾首,待最後一個琴音落下,謹玫舒了口氣,臉上微有笑容,“怎樣?”
嘉木緩緩拍了兩下手,“很好。”
他忽而話鋒一轉,“但是缺了點東西。”
謹玫一怔。
“能聽得出來,你拉得純熟。”嘉木微笑着,發表他的觀點,“音節音階都被打磨得很好,如果沒有意外情況,可以說沒有一點錯處。”
聽下來像是誇贊的話,“那我的問題是——”
“你不能只在這裏練習,而是要把自己想象在舞臺上,把所有的曲子都完整地練習下來。”
“你現在覺得體力還可以,但一口氣演奏下來,沒有練習的話,會有點難度。”
嘉木一一與她分析,“另外,高壓之下的演奏,會讓你暫時分神,所以如何能在這種強度下調動所有的專注度,也是你需要練習的地方。”
“獨奏需要注意的是整體。”
謹玫仔細聽了,感到嘉木說的有道理,她确實沒注意到嘉木所說的層面,便由衷道,“你懂得很多。”
嘉木謙遜地笑笑,“我也是跟我的老師學的。”
“真好。”
謹玫想到司老師,不由嘆了口氣,“可惜我的老師已經過世了。”
嘉木聽罷,下意識地說,“對不起。”
謹玫擡起頭,方才的陰霾已不複存在,她沐在陽光裏,笑容暖煦。
“沒什麽,相反我還要謝謝你。”
嘉木舒了口氣,為沒有冒犯到謹玫而慶幸,嘉木坐直了身子,手指微微摩挲,方才的慵散一掃而空,變得一本正經,“那,能請賞光吃個飯嗎。”
謹玫被他的嚴肅搞得想要發笑,她收起琴來,漫不經心地應一聲,“等我演奏結束了以後吧。”
沒想到,這随意的一句話,竟讓嘉木臉色倏而松懈,他仿若如獲至寶般,臉上原本如雕塑般的線條,立馬有了生氣與活力。
“好,那我等你。”
時間一晃而過,不得不說,嘉木給出的參考意見,正是謹玫沒有覺察到的部分,參加音樂劇演出時,謹玫瞥了眼嘉木,他正認真地盯着手裏的琴弓。
她看着嘉木的手,又看了眼自己的手。
老師說過,希望他們都能找到一生當中了解自己的知音。
相較于幸川,嘉木似乎與她更為契合。
但謹玫的心裏很是平靜。
她等待一種心動,一種預期中的心動。
可謹玫心如止水。
這種心動,沒有出現。
大抵一次戀愛就夠了,謹玫已用上了全部的力氣,她不敢輕易接受別人的示好,總覺得幸川在她心中留下了一個痕跡。
嘉木似乎猜到了謹玫的心思。
他站起身,微微一笑,“沒關系的,謹玫。”
“我會等你。”
謹玫看着他。
她不知該說什麽。
時間很快到了謹玫獨奏這天。
她一個人,站在舞臺上,璀璨的燈光讓臺下的觀衆,有一點森森之感。
人數之多,讓謹玫出乎意料,她向臺下鞠躬,獲得了上臺以來的第一潮的掌聲。
再度擡起頭,她覺得自己像變了個人,她終于獲得了自由,與藝術共進退的自由。
演奏進行得極其順利,謹玫将曲子拉奏得完美無缺,當她完成了這場高強度的演出後,謹玫微喘着氣,她擡起頭。
璀璨的燈光與掌聲,瞬間席卷了她,謹玫站在光環之間,微微舉起她的琴,鞠躬又起身的
間隙,她再一次離自己想要的那個謹玫,又近了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