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章
第 54 章
忽然,一個身影掠過門邊。
時聿忽然站起,帶出的座椅聲響驚動了謹玫,她看到時聿慢慢走了出去,隔着一道門,謹玫聽見門外似有說話聲,出于好奇,她悄悄走到前門,隔着虛掩的門縫,見到了幸川的側臉。
謹玫的心忽而像水流撞擊在岩石上,激起一陣旋浪。
他們說話聲很低,但逐漸有愈演愈烈的趨勢,前面的她沒聽見,只依稀聽見現下的只字片語。
“上課時間,你還在這裏瞎轉什麽。”
是幸川的提問。
“我們下節沒有課。”
“你可以去找個別的地方。”
“謹老師同意我在這裏。”
話題直到此刻,謹玫才從幸川的眼神裏覺察到什麽,那不是愠怒,也不像質疑,更像是一種不屑,他不屑與之争論什麽,但話裏話外,他都極是帶有敲打的語氣。
“時聿,做人,貴有自知之明。”
他拍了拍時聿的肩膀。
“我希望你知道自己在幹什麽。”
“不要給你,給謹老師招致什麽麻煩。”
“記住你的身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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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聿比幸川略矮一點,聽到這話,只見時聿偏了視線,他挑起的目光同樣凜冽,可與幸川直視時,卻又若塵埃一般,飄浮起來。
“我當然記得。”
“所以我不會讓她困擾,等我畢業,這層禁锢的關系就沒有了。”
謹玫立時呆在原地,不自覺地想後退了兩步。
直到今天,她才知曉時聿原來存有這樣的心思。
她真是個大意的人,竟從未覺察得到。
陽光斜過來,低沉地灑在光潔的地面上,将兩人的影子拉得很長,謹玫看到他随着陽光,一同游移而來的視線,那話是說給時聿聽的,可幸川緊盯着她,把方才的不屑,更加深化了。
時聿忽然說,“她接不接受我不要緊。”
“我是一張白紙,沒有建樹,也沒有什麽成績,我的一切都可以随風飄蕩,因為了無牽挂,所以飄到哪裏都可以。”
“謹老師就是那股風。”
謹玫只感覺時間像凝固了,連同外面的寂靜,延續了很久。
“可是您,能像我一樣嗎。”
最終,是時聿打破沉默。
“位高權重的時候,放棄獲得的一切,或許是一件很難的事情吧。”
幸川看了眼手表,眼神裏的不耐,毫不掩飾地擴散開來,他似乎根本不屑與一個未經世事的男孩,讨論什麽得與失的關系。
謹玫知道,在他看來,這根本就沒有意義。
“是嗎,那我就祝你成功吧。”
幸川輕飄飄扔下一句話,旋即轉身,謹玫顧不得時聿在場,猛然推開門,卻只見幸川漸漸走遠,他的背影融化在陽光的光暈裏,這麽一小段時間,竟快看不清他了。
“幸川!”
謹玫脫口而出,想叫住他,然而幸川只回了下頭,用另只手指了下電話。
他根本沒給謹玫一個對話的機會,便再度匆匆離開了她的視域。
她就這麽怔怔地看他走遠,心頭湧起一陣酸楚,大抵她就是沒那麽重要,總是被抛下的那個。謹玫很想站在他的角度,為他考慮,可誰為她考慮呢。
他甚至懶得聽她解釋。
而時聿,也在不知什麽時候離開了。
謹玫拖着步子回了辦公室,這一小段路,她只覺得無限疲累,像走不到終點似的。
然而終于抵達自己的座位時,她又從程韻那裏得到了當頭一棒。
“你去哪裏?”
謹玫驚呼,“你要去淩城?”
“是啊。”程韻笑意盈盈。
在謹玫的印象裏,高寒,神秘,披一層薄紗的淩城是她望而卻步的地方,宗教意味濃厚,脫離現代文明,這樣的地方去旅游的話,尚且還是個好地方,可——
謹玫不解,“怎麽會想到去那裏。”
“在義雲不好嗎?”
程韻笑嘻嘻地說,“我又不是不回來了。”
“只是現在有這麽一個名額,去和淩城那邊的兄弟單位做交換訪問,為期兩年。”
程韻對謹玫認真地解釋說,“按道理講,這個名額輪不到我,但處裏有點資歷的都拖家帶口,根本沒法一去去這麽久。”
“沒辦法,闫處最終找到了我。”
謹玫由衷地說,“你可是為她化解了一個難題。”
“不是。”
不料,程韻換了副嚴肅表情。
“我是真心想去的。”
謹玫一怔。
“在有限的生命裏,我想去體驗一下不一樣的生活,哪怕是天涯海角呢。”
程韻望着謹玫,“或許在不久的将來,當我回憶起這段經歷,會生出種自豪感,覺得自己在這禁锢的宿命裏解放出來。做了別人都不想做,不願做,甚至連想都不會想的事情。”
她狡黠一笑,“我得到了他們一生也不會有的體驗。”
謹玫嘆息一聲,她無言以對,只能對程韻感慨一句。
“程姐姐,你真厲害。”
“謹玫,要記得做自己。”
程韻拉起謹玫的手,她的聲音散在空蕩蕩的房間裏,有一種莫名的孤獨感,“雖然我是義雲人,可我們本質一樣,都是一個人,無所依靠的。”
“人一旦有了牽絆,人生的半徑就會固定下來,在一個默默的地方生老病死。”
“你再也逃脫不了了。”
“所以,只有自己可以依靠。”
“誰也不是你的牽絆。”
這天晚上,謹玫帶着程韻的話回到了住處,她打開門,只覺得夜色寂然,空空寥寥。
幸川沒來,這裏也仿若失了溫度,盡管已經快要入夏,可謹玫的骨縫裏像透着寒涼,順延着四肢百骸,直沖入身體深處,她抹黑躺倒在沙發,靜息聽着門外的動靜,輕微的也不放過。
可門外,終究沒有來人的跡象。
謹玫發覺,自己無形中真的陷入了一個怪圈裏,究竟是什麽時候,她開始盼望一個人的到來,她不喜歡這樣,可又控制不住,這種感覺讓她惶恐不安。
她神傷地說,“你有什麽值得我等待的。”
謹玫抹了把眼淚,忽然想起給謹校的發言稿還沒寫完,她顧不得顧影自憐了,急忙坐到書桌前,想通過忙起來的方式忘記煩憂,事實證明,這種方法确實好用,她真有那麽幾個時間,忘掉幸川帶來的難過。
說到底,她對他還是一無所知的,而他就像一張如影随形的網,将她罩在其中,讓她的一切無處遁形。
謹玫有些後悔了,後悔輕易愛上了他,她終于明白一個女人若是将心交出去,便輕易收不回來。
而她的孤注一擲付出的感情,只感動了自己,卻打敗不了他。
在這場彼此的纏鬥裏,她注定失敗,她生出了幾分厭倦,厭倦這種被拿捏在股掌中的感覺,這讓她受挫,謹玫低下頭,想去樓下的便利店買瓶啤酒,打開錢包時,她看到了那張辦的琴行卡。
卡面落了點灰,她想到似乎已經很久沒去練琴了。
一段不被承認的感情得不到祝福,她只會在這個狹窄的圈內碰壁,痛苦,小心翼翼之下,然後愈加地讓自己不是自己。
怎麽辦。
她實在太沒有安全感了。
——
與此同時,幸川來到了那家酒吧,在場的除了明凱,還有幾個一同長大的發小,他很少喝酒,但此時他亟需一個宣洩的出口,幸川只覺得胸口悶堵,一杯杯酒灌下肚,也沒有緩解的跡象。
“哎,你到底怎麽了,陪你出來,到現在屁話也不說一句,看你在這裏灌酒,你當我們的時間都是擺設啊。”
“沒想到啊,幸川也有這一天。”
“你被哪個姑娘奪舍了?”
原來總是否定的幸川,如今卻一反常态,他沒有拒絕,倒像是默認了有這麽一個姑娘,把他的心魂此刻都攝去。
幸川問明凱,“如果你想和一個女孩在一起,但是時機不合适,那怎麽辦。”
“你說的是跨年夜出現的那個?”
幸川不耐煩,“你不要給我打岔。”
“那這是很難辦的問題啊。”明凱聳聳肩,“要不你改變,要不她改變。”
幸川想到謹玫那張柔軟裏帶着倔強的臉,不禁浮起一絲苦笑,讓她改變,怎麽可能,這個變化只能由自己去做。
可他無數次地與她說,說到連自己都厭倦,給他時間,讓他完成升格的事業,等脫離了這個體系,他自會給她交代,可沒有時限的事情總是抓不住的,他眼睜睜看着謹玫由聽話而變得煩躁,人如何能守得住一份虛無的承諾呢,幸川想想,他也不可能。
他們都不是等在原地,只求一個答案的人。
“那你就過一天算一天咯。”
明凱說,“祈禱在她離開你前,把你自己的事情都了了。”
幸川低下頭,一手扶着額頭,原來這就是擁有一段感情所帶來的的後果,他不得不抽出時間來與女人糾纏,他分明是怕麻煩的,如今他竟真的耐下心來,思索如何能維系與謹玫的關系。
忽然,一個女聲飄然而至,濃烈的酒色音樂裏,顯得清淡疏離。
“你們都在啊。”
明凱向後看去,“楚雅,你怎麽來了?”
她沒有與他們打招呼,而是徑自坐在幸川旁邊,微笑着說,“我怎麽就不能來了?”
“以前聚會,我哪次沒參與過,你們誰的生日,我錯過了?”
楚雅笑說,“怎麽了,我們還是不是一起長大的發小?”
明凱悻悻地收起笑容,他看了幸川一眼,幸川只盯着眼前的酒杯。
楚雅坐在兩人中間,拂了把頭發,頭一次有點尴尬。
幸川冷若冰霜的态度一改先前,話也少了。
發小、藍顏與伴侶的界限本就模糊,楚雅深知這一點,過去的多少年她沒有得到幸川,可她得到了幸川的時間,與他長久相伴的時間,這麽多年她一直試圖将這種界限變得更為模糊,她确實成功了,幸川對她很好,能幫的他一定會幫她。
但現在,一切都戛然而止了。
自那個女孩出現,幸川與她之間似乎築起一道無形的牆,一切好像沒變,但一切好像又都變了。
“你們在說什麽?”
楚雅打破了沉默。
明凱看了眼幸川,要說的話打了個轉,變了方向,“嗨,還不是在說幸川的終身大事,快三十歲還不結婚,幸伯父要急出毛病了。”
“沒事。”
楚雅一只手搭在幸川肩膀上,“我還沒結婚,我陪着幸川呢。”
明凱恍然,“噢,是,咱們這些人裏,就剩下你了。”
在明凱的話裏,楚雅看着幸川,她難得有了一絲迫切,連搭在幸川肩膀上的手都緊了幾分,天之嬌女不乏男人追求,可她就一直這麽單下來,來選擇與幸川同頻。
她相信幸川并非對她全無感情,她都等了這麽久,也不在意等得晚一點,再晚一點。
只是下一秒,幸川輕輕拂掉了她的手。
“楚雅,這種玩笑,以後不要再開了。”
幸川向楚雅投來今晚第一個眼神,只是這眼神透着霜,是她從未見過的冷。
“以後,也不要給我打電話了,我怕謹玫會誤會。”
他輕聲說,“我也不希望她有誤會。”
楚雅徹底呆坐在原地。
這麽多年,她第一次聽見幸川與一個女孩的名字捆綁,那漫不經心的閑散态度,仿若只是在說一件稀松平常的事情。
他那像刺猬一樣的邊界感,如今卻輕而易舉地就将這女孩的名字收入在最柔軟的地方,緩緩向她展露。
楚雅聽見心頭的期待,忽然一聲全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