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章
第 45 章
謹玫回到家,便坐立難安,噢,這裏與其說是家,倒不如說是幸川為她打造的高級出租屋,她姑且将這當作落腳的地方,是一個可供依附的港灣,便自顧自稱它為家了。
謹玫坐到沙發上,靜坐了一會兒,腦中亂哄哄的,盡是白日裏聽到的閑言碎語,好在事關幸川,秘密又集中在幾個人身上,沒有流言如沸,暫且還沒對幸川造成中傷。
謹玫想,她能為他做點什麽呢。
不知過了多久,謹玫聽見密碼鎖開的聲音。
她的心緒伴随着叮的一聲,一下提到嗓子眼,她站起身,迎到門口,卻發現幸川從容着一張臉,似乎對她突如其來的熱情表示疑惑。
“你怎麽了。”他低下頭換鞋,“我可不認為最近有什麽需要我幫忙的地方,值得你這麽迎來送往。”
謹玫沒理會他的尖刻,反正他一向如此,倒是他一副無事人的表情,随意地将外套搭在沙發的靠背上,謹玫見他似乎并沒受到影響,那些聽來的話,仿若是針對別人的。
只是,他靠在沙發上,眉宇間才稍顯疲憊,他微微阖目,倦意慢慢從眼底延伸,繼而被掩蓋進他那雙清隽的眼睛裏。
謹玫站在離他稍遠的地方,問他:“今晚有什麽想吃的嗎,我做吧。”
幸川聽罷,這才睜開眼睛,一臉的難于置信。
他不知道,謹玫還會做飯,但不知道也屬實正常,他一共來過也沒幾次,有幾次還是外食。
他招了招手,對謹玫說,“過來。”
她便過去,坐在他的身邊,靠在他的臂彎裏,這個男人只有在接觸到的時候,才會感受到溫度,平日裏,他總是冷的,不近人情的。
下廚容易,謹玫會幾道小菜,但端到餐桌上,幸川只看了一眼,便輕易窺見他沒什麽胃口。
謹玫問他,“你不想吃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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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沒有回答謹玫的問題,只是疑惑,在謹玫看來,那種疑惑不是裝的,是發自肺腑的詢問,“謹玫,你就吃這些長大的?”
“這好像很鹹,賣相也不怎麽好。”
“以前去眉即出差,我真的吃不慣的,那幾天瘦了很多,我想不通,怎麽會有人能吃下這麽齁鹹的飯菜,如果不用水涮,那我真絕吃不下的。”
謹玫有點沒好氣,口味相異本就正常,擅自攻擊就不讨人喜歡了。謹玫将那幾樣菜收到自己手邊,開始動筷子。
“你吃不慣,我自己吃了就是了。”
幸川此時竟還漫不經心,“那我呢。”
謹玫聽了,更氣不打一次。
“那咱們就各管各的。”
幸川聽罷,便起身,獨自去了廚房。
盡管從他進門,臉上就一直若無其事,但謹玫還是從他的背影裏覺察到了落寞,這與平時的他不一樣,平日他的肩膀,從不會耷着。
廚房傳來一陣鍋碗瓢盆的金屬摩擦聲,謹玫低下頭,有點後悔方才的沖撞。
她很想與他說,我可以與你一起解決,可她說不出口。所謂一起承擔,共同協助,那是職位、能力相同之人才會做的事情。
而她,此時弱小而無力,能做的,只是将他的資料抽出來,暫且擺在無人看顧的角落裏。
雖然生活在一間屋子裏,但謹玫和幸川,還是分在兩個屋子裏休息,他們真就像幸川所說的那樣,暫且一試,徐徐怠緩,成年人的感情,要麽一夜情過完,第二天相忘,要麽謹慎而小心,彼此試探。
青年時代,什麽都大膽奔放,熱烈璀璨,可那只能維持一段時間,好像人老了,就必須要收斂鋒芒,尤其在這種地方,夾起尾巴度日,那就是常态。
她忽然覺得無趣。
臨睡前,謹玫躺在床上。
他們到底要何去何從。
她不知道幸川是不是只是在享受所謂地下感情的刺激,那種隐秘感帶給人的瘋狂。
但謹玫卻知道,她對他,是認真的。
想到這裏,謹玫便悄悄坐起身,她溜到幸川的門邊。
幸川卧室的門虛掩着,屋內亮着盞昏暗的臺燈,燈光隐隐綽綽,她坐到床邊,看到幸川一身家居服,背對着她,謹玫看不清他的臉,便悄悄來到他的床邊,伸出手,覆到他的額頭上。
忽然,幸川偏過頭來。
“你不要搞的像下一秒我就要死了一樣。”
謹玫收回手,又拍了他額頭一下,幸川啊了一聲,怎麽回事,她明明看起來弱不禁風的,力氣怎麽這麽大,幸川一下子坐起來,卻被謹玫的話堵了回來。
她問,“幸川,我想問問你白天發生了什麽。”
“你是不是有了什麽麻煩。”
幸川一怔,像洩了氣似的,他漫不經心地盯着窗外,“你都知道了,還來問我。”
“我想給你解決問題。”
“你能怎麽給我解決?”幸川看她一眼。
謹玫耐下性子,“如果你告訴我她的名字,我或許可以想想辦法。”
“好了,我能處理好。”
幸川明顯不想告訴她。
聽幸川這樣說,謹玫更是着急,“可是你還這麽若無其事,你的聲譽怎麽辦。”
“混不下去了,我就退出好了。”
“那你的成果怎麽辦,你辛苦的,一手創造出來的成績。”
“無所謂。”
幸川再度看向她,“我向來不是什麽堅持的人。”
謹玫感到心裏像有什麽碎掉了。
她不知道是在難過幸川的态度,還是在為自己難過,她從不知道陷在愛情裏的人會如此敏感,一句無關緊要的話罷了,她為什麽要自我代入呢,或許她本就将自己置于一個尴尬的位置上,前路渺茫的人,在抓不住前路的時候總是敏感的,過去她不懂,如今她真的懂了。
她只說,“你能告訴我她的名字嗎。”
幸川就這麽看着她,似乎在觀摩她的表情。
一個動作久了,幸川似乎有點累,他調換了個姿勢,正對向她,眼睛直直盯着謹玫,頗有想看她如何做的戲谑。
“她的名字那麽重要?”
“對。”
“你是為了想探知我的過去吧。”
“不是。”
“你對我的過去不好奇?”
“好奇。”
謹玫承認。
“可現在是我與你在一起,過去,就顯得沒那麽重要了。”
幸川明顯一怔。
謹玫捏着手指,“我想說,我完完全全站在了你的立場上,為你考慮。”
幸川看着謹玫的眼睛,忽然說,“她叫李言。”
“好。”
真是奇怪,他們中間橫亘了一個女生,這個女生的一切謹玫都一無所知,她竟然就決定了要為幸川去解決這個問題。
她什麽立場,她什麽身份。
說到底,她是誰呢。
而這中間,到底還隔了多少個人。
幸川去衛生間洗澡了,門邊傳來嘩嘩的水流聲,謹玫這才環顧他的房間,灰色水洗棉的布料黑白灰的色調經由燈光的映襯,更是晦暗,如他一樣,沒什麽溫度,與外部的裝修相比,極是突兀。
她走到床頭,看到幸川的手機正在充電。
她沒費力氣,就打開了他的聯系方式。
幸川的手機是不設密碼的,在與她确立關系的那天,他便說過,他不會設密,他能保證的,便是将彼此交付給對方,包括所有的信息。
雖是如此,但他也不會将所有秘密,都說給謹玫聽,就比如今天發生的這件事。
他是個莫測的人,謹玫摸不透他。
她覺得他們像兩個正襟危坐的君子,明面光明,暗地隐秘罷了。
謹玫很想問問他的過去,可她問不出口,自這段關系開始以來,謹玫一直小心翼翼,她甚至感到自己被困住了,被一個幸川的名字困住,她想等他與她坦白,畢竟這是感情水到渠成的證明,可幸川的反應,罷了,她顯然還沒有與他挑明的底氣。
謹玫打開他的手機,翻找着幸川的通訊簿,她從沒這麽膽大過,想到幸川的處境,焦慮沖破了她的理智,讓她急于想得到這個女孩的蹤跡。
通訊簿很長,她劃了好幾頁,像翻不到盡頭一樣。
名字簡單明了,都以實際名字命名,甚至連很多高層領導,幸川都沒加稱呼。
謹玫想,他真是個低調又跋扈的人啊。
在這一連串的聯系人中,她赫然發現了一個名字。
那實在是突兀,因只有這個名字,在末尾加了一個玫瑰的表情。
那就是她的。
謹玫心裏咯噔一下,忽然聽到水聲漸漸稀薄了。
她繼續往下翻,很快找到了李言名字,記下來後,她将手機放回原處,輕輕退出門後。
在門外,她想起幸川為她的備注。
她想,或許于他來說,她真的是有那麽一點與衆不同。
回到房間後,她用自己的手機號,以幸川的名義給那女孩發了條信息。
——最近能見一面嗎。
信息很快回了過來。
能。
——
謹玫特意約在了一家距離較遠的咖啡館,這裏單位的人幾乎不會來,位置也隐蔽,她提前到了,靠在窗邊,想象會不會是自己曾經見過的那個女孩。
她甚至已經有點忘記她的模樣,但當那個女孩興致沖沖的臉再度出現時,謹玫忽然又感到她變得具象。
女孩進門時,環視了一圈,臉上的興致,逐漸變成了疑惑,她拿出手機,想打電話時,謹玫向她招了招手。
女孩停下動作,臉上的表情,回歸了如霜雪般的冷淡,但盡管如此,她還是來到了謹玫面前,拉下凳子,坐了下來。
“是你約的我?”
那女孩乜斜了謹玫一眼,眉眼低垂。
“是你給單位投的檢舉信?”
謹玫也單刀直入,口吻淡定,但話裏藏刀似的質問,讓女孩着實一愣。
“不是我。”
女孩瞥過視線,“你把我約出來,就是替幸川說這個?”
“說哪個?”
謹玫反問,“你不是不知道檢舉信的事情嗎?”
“怎麽會知道檢舉信是檢舉的誰。”
女孩像被戳中了要害,但就是抵死不認,她甚至開始反诘,質問謹玫為什麽誣賴。
“我不知道,我只不過是随便一說——”
而對此,謹玫早有準備。
”你當真以為耍賴就可以的嗎。”謹玫直到此時,語氣仍是淡的,“檢舉都要實名,我既然能約到你,說明我就什麽都知道了。你不要覺得不當回事,随意捏造事實,中傷別人,你知道其中的利害關系,诽謗的罪名一旦成立,你也不能全身而退,我是在為你好!”
謹玫說着,手心卻捏了一把汗。
為了幸川,她索性豁出去了。
“你是誰。”
女孩的氣勢果然軟下來,徑自問她,“幸川呢。”
“你不必管我是誰。”
“我來只有一個目的。”謹玫見她有了談判的餘地,這才說,“懇請你,把檢舉信撤回,并且對紀委作出說明,說明這一切的無稽之談,只是你的惡作劇罷了。”
“要是我不呢。”女孩聽罷,一下子站起來,情緒有些激動,”你是以什麽身份來勸解我的,你告訴我!”
後面的問題,謹玫沒有回答。
她有些受夠了女孩的胡攪蠻纏,只覺得女孩似乎達到了一種瘋狂的程度,為了一個男人,不惜以摧毀他為代價,來滿足自己病态的勝負欲。
這種獻祭般的愛,真的是所謂愛情嗎。
“那你就繼續吧。”
“诋毀他,污蔑他,将他帶進陰溝裏,讓他永遠都爬不起來。”謹玫的聲音有點發狠。
“然後,讓他淪為所有人的笑柄,從神壇跌落,從所有人心中跌落,當然,其中也包括你。去吧,讓他成為深淵裏的人。”
女孩聞言,目光怔怔地落在謹玫眼裏。
謹玫站起身,她盯着女孩,“直到這個時候,你會發現連你也看不上他,更別提要與他在一起了!”
“我會喜歡他的。”
在謹玫一系列的攻勢下,女孩甚至有了哭腔。
謹玫看着她,有點心疼,畢竟是年少的女孩,沒怎麽經歷過世事,滿腦子的情愛,絲毫不會考慮後果,甚至陷入自我的安慰裏。
“到那時,我也會喜歡他,他資助了我好幾年,我知道,他心裏有我的,不然怎麽會讓我完成學業,不然怎麽會在那麽多待資助人裏,選擇了我呢。”
這些話,是謹玫從沒想過的。
她凝固在原地,單手握拳,可身體止不住的顫抖,或許是路人進出咖啡館帶來的寒氣所致,但謹玫心情,似乎在此刻跌落谷底。
她不知該怎麽回答,短暫的沉默裏,謹玫感到無限長久,咖啡館內的秒針滴滴答答,謹玫無話可說。
幸川從未和她說過這些。
謹玫緩緩問她。
“他有沒有給過你,什麽承諾?”
“一星半點的,任何的,什麽承諾?”
女孩一怔,似乎在刻意回想,但在一時半刻後,她頹然地低下眉目,搖了搖頭。
“我不要求你能放下,因為我沒有權利。”謹玫的語氣有刻意的鎮定,“可我希望你不要傷害他,他值得更好的。”
女孩見狀,小心翼翼地問,“姐姐,你是他現在的女朋友嗎?”
謹玫搖頭。
“不,我不是。”
這個答案,似乎很讓李言滿意,她走後,謹玫那些未完的話梗在喉間,她望着李言的背影,不知為何人總那麽相信那些虛無缥缈的答案。
謹玫擦了把眼睛,她說不清委屈從何而來,只感到幸川注定是座封閉的山岩,将他的秘密都埋藏在裏面。
陪在他的身邊,卻距離他很遠很遠。
謹玫半躺在沙發的靠背上,望着天花板。
是啊,他又何曾給過我什麽承諾呢。
她自己,又何嘗不是在求一個虛無缥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