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章
第 18 章
職場不成文的規定,謹玫好像有點摸到了,誠如現在,她的彙報,她精心磋磨了許久的那張草稿,本該在闫明宇一聲打斷中草率收場。
而幸川一句話,使得闫明宇目光終于有了一瞬停留。
貴人大抵就是這樣罷,只需适當的時候伸出手來,借一把力氣,便比埋頭苦幹許久要有回報。謹玫先前一度認為,借力是投機取巧,然而如今,事實好像并非如此。
“噢,怎麽說?”
“據我了解,運行那裏人滿了,謹玫本身就沒有負責的模塊。”幸川向闫明宇陳述,“闫處,我聽說,最近實訓那邊搞大賽,謹玫也參與了?”
“你參與了?”闫明宇目光瞥過來,“你負責什麽?”
話題跳轉得太快,可好歹算給了謹玫一個表現機會,她雖口吻還沒鎮定,但條條框框都羅列出來,從人員組織,場地選取,但凡她沾過手,有過涉獵的,一一與闫明宇講清楚。
“我聽說當時大賽過程中,停電了?”
謹玫說,“是的。闫處。”
“不過我提前聯系了供電,我們都有應急設備,兩條線走,一邊搶修,一邊應急發電,所以沒有耽誤。”
“年輕人能有應急預案,确實不錯。”闫明宇終于笑了一笑。
闫明宇轉過話題,述職便再次開始,謹玫退回到她的角落,像又變成了新人謹玫,那個不起眼的,隐去光芒的謹玫。
她擡頭看向前方,向幸川投去一個感激的眼神,可他沒有偏過視線,一次也沒有。
幸川對她提供的幫助,于他來說,都是微乎其微的,不值一提的。
直到這時,她才理解了所謂的層級是怎樣固若金湯,而她處在這層級最低端,向上仰視着,脖子酸痛難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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述職報告會開完,謹玫沒有如常一樣,早早回到辦公室,她去到頂樓,在安靜靜谧的氛圍裏向下俯視,待放空了全部思緒。
半晌後,她走進了辦公室,走到吳莉身邊,不卑不亢,“吳科長,我有事情想和您商量,您能出來一下嗎?”
吳莉一怔,沒有多想,便跟随謹玫到了走廊盡頭。
“有什麽事嗎?”
謹玫詢問說,“吳科長,我聽說,是不是肖老師要離職了。”
“啊,是這樣。”吳莉笑了一笑,“怎麽了。”
稀薄的記憶忽然變得具象,那個只在入職之初出現過的肖老師,此時在謹玫的腦海中卻無比清晰。
她兩手插在口袋裏,絞着兜裏的手機,甚至能感到屏幕涔涔的觸感。
謹玫一向不善提出要求,就算只是簡單的幾字,怕給別人添麻煩,她也覺得耗費氣力,更何況是面對上級。
說來奇怪,她當初是怎樣那麽自若地,向幸川提出要求的。
思來想去,她還是鼓足勇氣,“我能接替她的模塊嗎。”
這話一出,吳莉笑容消失,“怎麽突然想到這回事。”
為什麽突然想到,謹玫也這樣問自己。
方才窘迫忽而歷歷在目,她拿着那張說不出花的草稿紙,張口結舌,如果有面鏡子,她很想看看自己的模樣。
諸如此類的經歷,她再不願經歷一次。
抑或,她也不願再給別人做嫁衣裳了。
“我想讓業務進一步提升。”
她是這樣說的,心裏也那般想,不管怎樣,她還是那個對生活充滿希望的謹玫,渴望通過發光發熱,實現一星半點的價值。
她忽然想到幸川,如果這些話說給他聽,他肯定會不屑一顧,說她矯情又內耗。
盡管吳莉沒有當場同意,可謹玫心裏輕松了,像卸了塊石頭,頓時空落落的,連走路也像腳下生風,她先一步回了辦公室,臉上掩不住笑,程蘊見了,湊過來問她,“有什麽好事。”
謹玫笑着說,“心情舒暢的好事。”
原來把訴求合理,明晰地說出來,感覺這麽良好。
她以前為什麽沒發覺。
然而生活的本質,從不是一帆風順。
在謹玫應對辦公室事務時,後院又起火,以時聿為首的一幫混小子因在廁所吸煙,被負責查寝的老師查到,然而這幫小子不僅不認錯,反而出言辱罵老師,這下性質急劇惡劣,一通痛批後,他們被扭到了謹玫面前。
“對不起,對不起——”
謹玫站在幾個吊兒郎當的人身後,不停地向值班老師道歉,并承諾會嚴加管教。
幸好值班老師心善,見謹玫态度好,加之本也不屑與時聿計較,便也不再追究。
謹玫前腳送走了人,後腳便像抽筋一般,癱倒在座位上,她終于理解了幸川說的話,管理的難點不在于人數,而在于這群人中到底有幾個蹦跶的。
“說吧,下次還要幹什麽。”
謹玫給杯子倒了杯水,“幹脆一次性給我說出來,別成天搞這搞那的,讓我心髒像過山車,我可受不了。”
時聿默不作聲,倒是景睿與孫希一言一語,與謹玫開混不吝的玩笑,他們很好地貫徹了态度極好,絕不認錯這一萬金油鑰匙。
謹玫揉了揉太陽穴,心髒砰砰跳得厲害。
擒賊擒王,這一幫男孩之所以這麽大膽,全憑時聿興風作浪。
她不停撫着胸口,想着與其早晚要被他們幾個氣死,倒不如趕緊把問題解決。
“時聿,你留下。”
謹玫望着他,他人畜無害的模樣總給人以錯覺,頂着一張歲月靜好的臉,人事卻幹不來一點。謹玫出于一種興趣,她甚至很想尋根究底,探尋到底是什麽契機造就了時聿,他這樣的人,這樣的性格。
“時聿,你過來。”
謹玫從角落搬了張凳子,凳面落了灰,時聿冷眼看她拿出張幹淨的紙巾,将其擦拭幹淨。
“坐吧。”
時聿習慣了站着,忽然一個上位者跳出來,給予了他平等對話的權利,他一時還未能适應,時聿啷當着腳步,遲遲不坐。
而謹玫也沒有逼迫他。
男孩的不耐煩遮掩不住,“你要想對我施加什麽命令,我不會聽的。你死了這條心吧。”
“我沒想要求你什麽。”
謹玫望着他,“時聿,我就想單純和你聊聊。”
時聿一怔,“聊什麽。”
“聊什麽都行。”謹玫想了想,“只要是你願意說給我聽的。”
時聿很是淡漠,顯然不想搭理謹玫,但謹玫分明沒有怪罪他,她詢問他對學校的看法,對同學的認識,甚至最近的一些新聞,謹玫也與之探讨,慢慢的時聿也打開話匣,開始願意與之對話,不再那麽抵觸。
令謹玫驚奇的是,時聿了解的範疇極廣,并非單純像他的眼神一樣,單純仇視這個世界,她指了指衣服口袋,問他,“你好像經常帶着一本書。”
他嗯了一聲。
“是什麽?”
時聿雖還是不情願,但從褲兜中掏出了那本畫冊,謹玫打開來看,出乎她的意料,那并非是什麽暴力美學,而是一本溫情動漫,講述了複雜親情,友情。
她翻着畫冊,出于一種直覺,她下意識認為一個能看這種畫冊的人,并非是十惡不赦的壞人。
“時聿,你真的不認為你錯了嗎?”
她這才将話題引回今天的沖突,“我不知道你出于什麽心理,但我曾經也做過學生,出于我自己的思考,還有這些年對同學的觀察。第一種是天生壞種,他們生來對人就沒什麽憐憫,更遑論對師長的尊重。第二種則是出于虛榮心理。以為通過辱罵老師,肆意暢快地表達那些張揚的,激進的觀點,以此來顯示自己的不一樣,并把它當做一種宣洩,一種淩駕于他人之上的時尚。”
謹玫口吻一頓,“殊不知,等你年齡稍長,你會發現你真的二透了。”
“我本來就不是什麽值得挽救的好人。”
時聿漫不經心,“你別白費力氣了。”
謹玫搖了搖頭,“我不是在挽救你,是與你在平等對話。”
“反而我認為,你不是那麽無藥可救的人。當然,如果你真是那種人,就不該是我管你,而是專門有人管了。”
謹玫看着時聿的眼睛,“你不必認為我時間很多,需要浪費在你身上。我沒那麽多聖母心,拯救一個失足少年的途徑很多,可以是在學校,也可以在派出所,監獄。”
“我只是想告訴你,我相信的是人各有命。”
“而你的命,我相信不是一條黑走到底的命。”
時聿擡起頭,看向謹玫,謹玫忽然綻放了一個笑容,說,“回去吧,別耽誤一會上課。”
男孩撇過視線,徑自走到門邊。
出門時,他将門輕輕關阖。
謹玫不知怎的,忽然舒了口氣。
“這年頭,學生可真是不好管。”程蘊插了句話進來。
“可不是。”
謹玫嘆了口氣,“打不得罵不得,其實這就是一個鬥智鬥勇的過程。”
“我只希望他別再給我惹什麽麻煩。”
——
便利店又上了新的面包種類,謹玫一早就收到了推送的消息,終于等到下班,她歡脫地來到便利店,看着琳琅滿目的商品,謹玫的心理也放松下來,她喜歡逛街,喜歡花花綠綠的東西,這不失一種放空的途徑,以此來補充能量。
認真挑選時,忽然看到了那只奶油味的,此時它沒有形單影只,而是整齊碼列在貨架上,等待被選擇,謹玫将面包拿在手裏,忽然便想到那天,幸川将面包塞進自己手裏的時刻。
“早啊,幸處。”
門口老板熱情的一聲招呼,喚回謹玫思緒。
她看到幸川走了進來。
為什麽她總能在各個地方遇見他,這個地方可真是小,謹玫心裏翻了好幾個大白眼,嘴上卻咧出一個笑容,“早啊,幸處。”
幸川帶着口罩,旁若無人地路過謹玫,順帶睨了她一眼。
謹玫站在貨架前,頭發紮起了高馬尾,幾絲碎發散落在脖頸,黑白對比強烈,映得她皮膚有勝雪的細膩。
以前他怎麽沒發覺,其實她很好看,也很幹淨。
她很少塗脂抹粉,只這樣單單站着,也吸人眼球,像她的名字一樣,恬淡而溫雅。
幸川挪開目光,手指慢慢向下,拂過一排貨架時,旁邊的聲音提醒道。
“幸處,您要這個嗎,這次多了哎,我也請您一個吧。”
幸川目不斜視,“不用了,謝謝。”
“可您說過,您喜歡這個口味的——”
“說過嗎,我忘了。”
幸川根本就忘記自己說過的話了。
“啊,其實不吃也可以的。”
她的想法還真是變得飛快,這一秒就換了說法。幸川忍不住去看她,只見謹玫的笑容盈盈,在清冷的冬日,卻莫名有春天的和煦。
“如果咳嗽的話,吃這個症狀會加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