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第15章
這場跟親吻有關的練習好似漫長到沒有止境。
江黯習慣用木質調的香水。可不知不覺間,木質調的焚香味皆數散去,他的口鼻間已全是邢峙身上傳來的古龍水味。
那種味道偏清新。
是甜橙、紫蘇、琥珀和檸檬香的混合。
江黯閉上眼,感覺自己躺在一片青草上。
青草上挂着露珠,略有些濕潤。旁邊開着鮮豔的春花,嬌嫩且明媚。
冷不防太陽烈了一些,江黯感覺到頭頂出現了一把傘。
他擡起頭眯起眼看去,看到為自己打傘的人長着一張年輕冷感的臉。
那應該是他的愛人。
江黯笑了,張開了雙臂,是一個求擁抱的姿勢。
年輕的愛人如了他的願。
他被抱住了,也被吻住了。所有合攏的花瓣全部舒展看來,上面的露珠微微顫動着,綴滿了清潤的陽光。
年輕人的擁抱和親吻是薄荷和檸檬味的。
這讓江黯錯覺他從青春年少時就已經愛上了這個人,愛了很久很久了。
江黯重新睜開眼,青草、陽光鮮花全都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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取而代之的是年輕人眼裏濃得化不開的墨色,以及酒店房間裏顯得有些刺眼的吊燈。
唇齒與身體間的觸感更加鮮明。
親吻的間隙,江黯張開口,發現自己的喘息變得重了。
——自己居然也有反應了。
江黯不免感到有些錯愕。
兩個人的身體貼得太近。
邢峙當然也立刻感覺到了。
他暫時停止了親吻的動作,轉而用雙手捧着江黯的臉,似乎是為了看清楚他情動時面上的每一個細微表情。
盯着江黯的時候,邢峙的眼眸深處好似燃着火,可奇怪的是這雙眼睛竟顯得異常沉靜,這讓他看起來像蟄伏起來悄悄盯着獵物的野獸,充滿危險、禁忌而又迷人的氣息。
至于江黯,他的眼窩臉頰一片緋色,似要比拍戲上了胭脂那會兒還要更紅。
枕頭潮濕,江黯的眼也潮濕,如卷了落花的春水,這會兒淅淅瀝瀝地流了過來,不過更大浪潮還在後頭藏着。
春潮帶着細密的雨,一點點落進了邢峙的心理。
一顆心忽然燥了起來,他想起了那部《觀音橋》。
當初江黯和Mike是怎麽拍的這種戲?
他們也會像這樣磨合、練習、試戲嗎?
與所謂的師兄接吻的時候,江黯也會露出現在這樣的……看起來幾乎是在求人艹的表情嗎?
邢峙想,對于他自己來說,這種感覺其實應該不算濃烈,只像是在夜晚劃亮了一支火柴,能給指尖帶來一點燥熱,但終究轉瞬即逝。
畢竟他又沒有真的愛上江黯。
盡管如此,他能夠利用這麽點相似的情緒,抓住李屹南的心理動機,徹底讓自己代入人物。
很快,邢峙真的代入了李屹南。
那根火柴在他的胸腔點燃了一把沸騰不已的烈火,足以将他自己,乃至面前的江黯、或者說冷玉梅一起燒死。
邢峙一把按住江黯的脖頸,俯身咬住他的喉結。
“冷老板,你在我父親床上的時候,也像現在這樣浪嗎?”
江黯雙目張開,幾乎有些無助地望向面前的虛空。
他實在沒有想到自己會出現這樣的生理反應。
聽見這句臺詞後,他恍然發現邢峙依然沉浸在戲裏,相比之下,自己的出神發呆,似乎就顯得太不專業了。
好勝心又上來了,江黯不願被比下去,于是輕輕呼出一口氣,強迫自己回到戲裏。
有時候演員的演技上限,取決于他的生活經驗。
對于從沒體驗過的情緒,他們只能通過模仿學習其餘前輩拍的類似片段,或者純靠想象進行演繹。
可這一定是不夠完美不夠真實的。
只有真正經歷了,把相關情緒帶給自己身體的生理反應記住了,演戲的時候才能将之在鏡頭面前重新調動出來。
今晚雙方好不容易才把情緒推進到了這裏,江黯決定繼續再往下走一步試試。
他自暴自棄般薅了一下自己的頭發,以一個豁出去的姿态,伸手勾住了邢峙的脖子。
用那雙水亮的、迷離的眼睛注視着邢峙,江黯輕輕一笑,他笑得風情萬種,眼角卻有着化不開的哀傷與恨意。
“不是這樣的。我是被他強迫的。所以我恨他……李屹南,我和你一樣恨他!
“不過确實……他會的花樣很多。
“你想都和我都試一遍嗎?就當做是……
“就當做是我們對他的報複。”
聞言,邢峙撞過去的動作一頓。
很意外的,他的心口忽然傳來了巨大而又陌生的鈍痛。
他的腦海先是出現了《觀音橋》裏師弟坐在師兄身上時露出的那個腰窩。
緊接着他想到了父親強迫冷玉梅的種種……
錯亂的畫面在腦子裏頻繁變化着,邢峙的大腦有些充血,他感到自己像是被撕裂成了兩半。
一半的他想做和父親一樣的事情。
他想進入眼前這個男人,征服他、糟蹋他、拉着他不斷地下墜、沉溺。
可另一半的他在叫停。
冷玉梅顯然在這種事上受過傷害,他如果繼續下去,就是在如父親那般傷害他。
他恨父親,他絕不會成為另一個父親。
……
邢峙的呼吸徹底亂了頻率。
張開口,他喘了幾口氣,那聲音極為粗重,而居然又帶着幾分慌亂。
江黯幾乎立刻感覺到了他情緒的不對勁。
在江黯出聲開口詢問之前,邢峙的所有動作都停了。
他俯在江黯耳邊喘了幾口氣,然後側身倒在了床上,拿起枕頭蓋住自己的臉,就好像在借此平複某種情緒。
過了一會兒,他的聲音隔着枕頭有些悶悶地傳來:
“江老師,冒犯了。今天先到這裏吧。”
江黯也在喘氣。
待情緒勉強平複下去,回過勁之後的他朝邢峙看去,發現他的身體居然在微微發着抖。
“你……是不是太入戲了?”江黯輕聲問他。
“嗯。”邢峙吐出一口氣,把枕頭放在了一邊。
然後他睜開眼,平躺下來,雙目自然向上擡,似是望向了虛空的某處。
“剛才我……我氣得好像肝髒都在疼。
“我恨得好想殺人……我想殺了李春山!可是……
“可是現實裏根本沒有這個人。
“江老師,我感覺到我的情緒沒有落點,也沒有出處。我突然好像有點不知道該怎麽走出去了。你以前……
“你以前有過類似的經歷嗎?你是怎麽調節的?”
此刻的邢峙看起來冷感、敏銳、卻也脆弱。
他像是做錯了事而顯得無措的少年。
江黯溫柔地看向他,目光帶了點還沒出戲的眷戀與憐憫。
半晌後,江黯伸出手,輕輕将邢峙攬入懷中。
此刻他叫他“邢峙”,而不再是“邢老師”。
“邢峙,別怕,能走出來的。”
邢峙将臉伏在了江黯的肩膀上,是一個依賴的姿勢。
江黯那沒有吹幹的頭發潮濕,染了水珠的肩膀也潮濕,邢峙錯覺自己的記憶也跟着潮濕起來。
江黯輕輕拍着邢峙的肩膀,不停說着安撫他的話。
他的聲音格外溫柔,懷抱也格外溫暖。
邢峙逐漸變得冷靜。
與此同時,他在不知不覺間,想起了第一次親眼見到江黯的情形——
那一年江黯19歲,邢峙只有13歲。
江黯舉辦了此生第一次,也是目前為止唯一的一次生日見面會。
邢峙參加了這場見面會,還親手送給了江黯一把吉他。
邢峙12歲的時候,得知了江黯會在來年開生日見面會的消息。
那個時候江黯工作室特別囑咐了大家,江黯不會收大家的禮物,讓大家不要為他亂花錢。
盡管如此,邢峙還是想為江黯做點什麽。
邢峙成績很好,得以利用這個優勢賺點錢。
在那一年裏,他幾乎沒有休息過一天,而是把所有的周末、還有放學後的時間,全都用在了給其他孩子補課這件事上。
最後他把那一年賺的補課費,以及多年來積攢的全部零花錢湊在一起,買下了一個江黯喜歡的牌子的吉他。
當然,他只買得起最便宜的那款。
當年在舞臺上收到吉他的時候,江黯笑得和現在一樣溫柔溫暖。
他揉了揉邢峙的頭,對他道:“我居然有年紀這麽小的粉絲啊?謝謝你啊小朋友!”
那會兒江黯看起來很喜歡那把吉他。
可是後來呢?
後來邢峙通過一個視頻,看到了江黯把那把吉他,連同其他粉絲送的鮮花、小熊玩具等,扔進垃圾桶的全部過程。
此刻,江黯暫停動作,将邢峙扶起來,把枕頭墊在他腰上,再看向他問:“好些了嗎?”
邢峙沒說話,只是望着江黯。
他的眼睛看起來深不可測,像藏着化不開的濃霧。
與此同時他忽然變得冷漠起來,周身好像結滿了霜凍,拒人于千裏之外。
江黯看出什麽來。“你……”
“謝謝你江老師,我好多了。”
邢峙的聲音聽起來彬彬有禮。
卻也顯得格外淡漠疏離。
江黯感到他似乎是在刻意和自己劃清界限。
江黯下意識攏眉,還欲說什麽。
卻見邢峙已經起身了。
“要走了嗎?”江黯問他。
“嗯。走了。江老師,明天片場見。”
邢峙果然頭也不回地走了。
這一刻江黯忽然感覺,這會兒不是邢峙沒出戲,而是他自己沒有出戲。
沉默片刻後,江黯喊了一聲:“咔。”
然後他告訴自己——
現在你已經不是冷玉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