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第四十九章
無妄之海。
與滔天洶湧的巨浪形成鮮明對比的, 是礁石壘成一個丘壑。丘壑之上，罕見的發現一抹生機，同周遭光禿禿的黑色礁石形成鮮明的對比。
化臯樹的樹蔭之下, 神力所滋養的礁石之中, 零零星星的嫩綠色青草從縫隙中探出了腦袋, 不知名的黃色小花同青草一塊, 瞥見新的一方天地。
可樹蔭之外, 是冷峻黝黑的礁石，沒有任何生機。
而這才是無妄之海該有的模樣。
“阿其，此事不要告訴小絮。”青梧溫聲道, 眸中滿是超脫世俗的淡雅。
清隽的面容因蒙着一層虛影, 顯得更有神性。冷冷清清的嗓音傳來, 空靈地回蕩在四周，又帶着些許虛無缥缈的幻聽感，仿佛随時都會消逝。
這是他神力即将潰散的征兆, 連帶着任一活着的痕跡也會随之被抹去。先是觸覺，再是視覺，然後是聽覺, 直至五感消失。
神力一點點消隕，親眼見證自己的死亡。
從沒有人會選擇如此死去。
太過去殘忍, 而對于靈魂深處的考驗, 最為煎熬。
這般選擇，曾經其他三位神尊也曾勸過青梧，可他毅然而然地拒絕了。因為林婳, 他選擇将一切罪責全部攬在自己身上, 選擇将自己的餘生都耗在這裏。
阿其凝視在那一棵化臯樹身上，蜿蜒盤旋在樹幹上的藤蔓驟然讓她回想到剛才遇到的東西。她疑惑道：“神尊, 方才那到底是什麽東西。海底封印不是還沒有破除，那女子是如何出來的。”
即使只是一縷若隐若現的黑霧，變幻莫測便幾乎能将她折磨得束手無策。
而在黑霧之中，仙力被限時，只能被動地挨打，這才是最要命的。若是裏面的東西真的逃出來了，後果不堪設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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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其雖生得稚嫩，心性卻格外的老陳，因此想得也更遠。
青梧知曉她心中所想，眉心壓低，回應道：“霧鬽，魔神座下的四大護發之一。”
知道此話搪塞不過去，他又繼續道：“當年無妄之海封印松動時，她逃脫出來了，不過好在發現得及時，被吾束縛在了海底。這萬年來，吾神力潰散得厲害，時不時需要陷入休眠一段時間，未曾想被她察覺了，便時不時來鬧上一鬧。”
這次，青梧的嗓音難得的覆上一層嚴肅之色，讓原本清潤的嗓音瞬間滄桑不少。
轉而，青梧松了松眉心，又故作輕松地朝阿其笑了笑，“未曾想，那麽巧，讓你碰到了。”
話雖說得輕巧。
可其中任意一件事情單拎出來，都能讓人心口一顫。
青梧如今已經這般虛弱了？虛弱到需要時不時陷入無邊無際的休眠之中。而那霧鬽居然能掙脫開青梧設下的束縛，可見她實力之強勁。
海底封印之事，阿其了解的并不多，又或是四位神尊刻意的隐瞞，知道的人屈指可數。迄今為止她對這裏的印象也仍然只有毀世的存在。
而單單一個毀世，便足以讓人膽寒。
阿其垂着頭，緩了好半天才不得不接受這個結果。想到來此的原因，她将今日之事盡數說給了青梧聽，特別是她因此而撒下的彌天大謊，一點都不敢隐瞞。
澤息負手，長身而立，垂順下來的繁瑣長袍拖曳在地上，眸中平靜地倒映着眼前掀起數米高海亮的海面，如墨水翻騰倒轉，靜默地聽了片刻。
随着阿其最後一聲話音落下，他也終只有長嘆一聲。
他們兩人的緣分還真是剪不斷理還亂。
“雖然只是沒了一魄，但神軀也不至于如此孱弱，突如其來的高燒…”思索半晌，他又正色道：“阿其，你去查查她那日所遇之人，也許能尋到點線索。”
阿其一一點頭。
至于她同澤息之事…
瞞着，雖難，但也是為了她好。
他不想讓容絮日後也要面臨這般殘忍的選擇。
一邊是愛人，一邊是蒼生。
如何都是無解。
當年的玄徵亦是如此。
靜默半晌，他轉過頭來，緩聲道：“吾會将此事傳音給南禹，他會安排好一切，幫你圓這個謊。當年雷臺之事，南禹本就讓天君下令不可再提，如今這萬年的光陰，時光蹉跎荏苒，早已物是人非，那些仙人都未曾會記在心上。”
阿其點了點頭，緊張地蜷着十指。
忽地，阿其想到了什麽，青梧一句雷臺才讓她意識到，她居然忽視了最重要的事情。那便是當年雷臺之上，四位神尊為了救小神女傾盡全力。
這哪跟哪都不像是厭惡，要誅殺小神女的模樣。
反而像是來為她撐腰的。
當時她說得言之鑿鑿，信誓旦旦的，澤息如今精神本就格外敏感，一下子被她唬住了。若是他冷靜下來，稍微回想一下，這不立刻就暴露了。
屆時，他定然會去質問小神女。
阿其抽了抽眉，略有懊惱地道：“青梧神尊，此事怕是瞞不住了。昨日情急之下，我說成了南禹神尊厭惡小神女至極，甚至要誅殺她。雷臺之事，當時澤息也在場，南禹神尊當時…”
阿其話說不下去了，她當時實在是沒有辦法了，情急之下不過腦子就順口編出那麽一番話。
如今回想起來，她真想把自己嘴巴抽抽。
青梧自然也明白其中的漏洞了。
當時他們現身雷臺，一眼瞧去，都能知曉他們怒氣沖沖的，而他們同小絮熟稔的模樣，哪裏像是不知曉或是厭惡她的存在。
青梧思忖半晌，徐徐道：“事到如今，看來只能提前走這一步了。阿其，此事你就不用擔心了，你回神界打點好一切，澤息那邊吾去處理。”
“神尊…”
阿其那一瞬間并不能理解青梧此話是什麽意思。他親自去一趟，難道是去抽了澤息的記憶？可如今青梧神力潰散，未必是澤息的對手，無聲無息抽取他的記憶，怕是不可能，還容易平白惹人懷疑。
擡眼望向青梧，眸中滿是疑惑。
青梧只是簡單道：“若是告訴他實情，我想，他定也不願小絮再替他死一次吧。”
得到回應的阿其呆滞在原地。
兩人只能活下來一個，那麽，若是按照如今的情形走下去，對任何一個人來說都是最圓滿的結局。
沒有記憶的容絮，不用承受失去愛人的痛苦，澤息救世的偉大壯舉在她眼中也不過是陌生人英勇犧牲，即使知曉也只會心中歌頌稱贊罷了。
而對于澤息來說，死了，便是最大的解脫吧。
阿其并不否認，卻也不敢毅然決然的肯定。他們都想将對小神女的傷害降到最小，可若有一日，東窗事發，小神女知道事情一切的原委，她又該如何自處。
會恨他們嗎，會悲痛欲絕嗎。
沒有一個人敢想，因為如今，已經沒有任何回頭路了。
只能希望所有都能在計劃之內。
*
今日的魔界，太陽格外的明媚，高懸在蒼穹之上，連帶着灑落的陽光都暖洋洋的。魔界之人紛紛搬了椅子出來，聚在一塊曬太陽，閑聊。
還以為昨日突如其來的一場小雨，魔界又得灰蒙蒙幾日。
未曾想，老天爺也會虛晃一槍。
一縷青色的光芒從天際劃過一條長長的痕跡，速度之快，以至于眨眼的功夫便消失得無影無蹤。無人知曉從何處來，也無人知曉去向何處。
有的人瞧見，剛想拉上其他人瞧瞧，再擡眼卻不見了蹤跡，還以為自己是眼花了。無是讪讪地擺了擺手，繼續回去閑聊了。
青色光芒在魔宮之中逐漸凝聚成一道虛影。
正是青梧的模樣。
現身之前，他還不忘随手捏訣迷暈了守在門前的度臨。
青梧大步流星地走入房中，視線一下子便落陷入昏迷的澤息身上，胸膛處的紗布還滲着斑駁血跡，眉頭即使是在睡夢中也未曾松開過。
他總覺得，這t人格外地不愛惜自己的身子。
輕嘆一聲，手指微擡，綠色的神力從青梧指尖湧出，緩緩地撫過澤息的傷口。一轉眼的功夫，綠色神力所到之處，撫平了所有的傷勢。
由于一下子耗費太多的神力，青梧氣息變得格外的微弱，連急促的咳嗽聲落在他人耳中也低若蚊吟，只能瞧見他的身影顫抖得厲害。
好在，澤息醒了。
他半坐起身，墨發随之垂落，眼中并沒有剛醒時的惺忪朦胧感，反而格外的清明。
甚至在望向青梧時，眼底一片涼意。
雖有是詫異青梧為何前來，但所有情緒被他控制得極好。只要不碰上阿絮的事情，他清醒理智得仿佛沒有任何情緒，總能把一切處理得極好。
可若是一碰上阿絮的事情，他的大腦便如同死機了一般。
動彈時，澤息驟然發現自己身上沒有疼痛感，垂眼便瞧見自己胸膛上的傷口全然治愈時，眉宇沒來由地蹙了蹙。
他同神界四位神尊并沒有什麽交情，何至于他們如此費心費力跑一趟魔界來給他療傷。上一次救咒神也不過是為了還青梧用神力滋養悅璃宮盆栽的一個人情。他警惕地瞥眼望向青梧，清冷的聲線繃緊，“青梧神尊來此，所為何事？”
青梧垂眼。
他不得不承認，蓮池孕育的神胎，舉手投足的清貴之氣同他們這些歷經磨難飛升而成神的全然不同。就如同那出淤泥而不染的蓮花一般，擁有者渾然天成的聖潔孤傲，遺世獨立。
可這般之人，因為情一字，早已将自己折磨得魂不附體，整日如同行屍走肉一般。
青梧自嘲地擡眼，而他又何嘗不是。
“澤息，你想知道小絮的下落嗎？”青梧唇角微動。
而這一句話卻如同晴天霹靂一般在澤息耳邊炸開。不是還活沒活着，而是下落，那便代表着阿絮一定還活着，只不過被他們藏着，不讓他同她相見。
他手忙腳亂地起身，墨發淩亂地耷拉在後背。聲音已經顫抖得不成型，帶着無邊無盡的彷徨，如同久久未歸家的游子，明明就在眼前卻又不敢觸碰的彷徨感。
眸光鄭重地同青梧對上，他才道：“神尊，你是說，阿絮她還活着…對嗎？”
“對嗎”這兩字他說得極輕，似乎怕這是夢境，自己被吵醒，又怕青梧張口否決，打破他僅存的希冀。
這萬年來他無數次幻想過，有人來同他說，阿絮還活着，只不過是同他鬥氣，不願同她相見罷了。可日複一日，他也尋遍了六界，想着找不到人，沒準能尋到一縷新的殘魂。
可現實永遠是那麽的冷酷無情。
這萬年來，每一次的希冀換來的只有一次又一次的失望。
他既怕希冀，又希望有。
青梧長舒一口氣，似是做了決定，緩緩道：“如今的咒神便是當年的阿絮。當年雷臺之上，清衍借火鳳凰的玄火之力與神魂之火抗衡，收集了小絮的殘魂，蘊養了萬年才得以修複。”
“可…”澤息下意識想反駁。
她們明明就是不一樣的面容。
還有昨日之事。
青梧打斷澤息道：“我知道你想說的是什麽，昨日阿其編的那些謊話都不過是為了瞞住你。她是得了我的旨意，要瞞住小絮，此事并不怪她。”
“瞞住？”澤息無聲呢喃。
回想到先前的點點滴滴，她那般并不像演的，反而真的像是不認識他了。澤息眸中含淚，試探地問道：“為何，阿絮…她是不是不記得我了，又或者是她不想同我相認…”
淚水在眼眶中打轉，少年的寸寸傲骨在說完最後一句話是被自己節節打斷。
“小絮少了一情魄，想來下界之後的所有記憶，都遺留在那一魄當中。”青梧瞧着他那模樣，終于把實情說了出來。
而這句話仿佛給了澤息偌大的生機，他快步的上前，想要拉住青梧，卻觸碰不到任何東西。可他并沒有放在心上，只是急聲道：“神尊，阿絮遺失的那一魄應當是在我這，我這就去給神尊取…”
望着眼前滿心歡喜的少年郎，青梧字字紮在她心口上，“澤息，吾并不想阿絮回想起那段記憶…”
望着定在原地澤息，青梧無奈道：“澤息，你同小絮沒有緣分。”
沒有緣分…
這四個字在澤息腦海中無限放大。
僵在原地的澤息寒意節節攀升，他勉強地控制住自己的心緒，轉過頭時雙眼卻還是只不住的猩紅，牽扯出難看至極的淺笑，哽咽道：“神尊，這是何意…”
他還有很多話沒有同她講。
很多很多…
“澤息，你可還記得無妄之海的那頭雙頭玄水蛇。”
見澤息不語，青梧繼續道：“雙頭玄水蛇本是祖神鎮守在無妄之海的上古兇獸，林婳為一己私欲放走了它。以至于無妄之海海底封印的魔神有了機會，蠱惑了鳴岐，松動了封印。”
此話一出，澤息眉眼用了松動，注意力已然放在了青梧等會要說的話。
魔神在衆人耳中是一個陌生的名字，六界衆人只知魔尊，神尊，即使澤息以魔軀成神也依舊是神尊。從未聽到過有人喚過魔神這一稱謂。
這一稱謂是特殊的。
青梧見澤息有所動容，懸着心才放下些許，又道：“萬年前，吾本想着用本源之力終身鎮守在哪裏，以彌補林婳犯下的過錯。未曾想…終究是吾自己輕敵。”
苦笑一聲，青梧無奈道：“你如今也能瞧見，吾變不出實體，再過不了多久，吾的本源神力終将潰散，而無妄之海封印的魔神也即将顯世。屆時生靈塗炭，六界皆會陷入無窮無盡的折磨之中。”
“魔神？為何從未聽說過。”澤息道出心底的疑惑。
他不知道青梧同他說這麽多這個是何意。
青梧解釋道：“其實如今的魔界，在傳統意義上來說算不上真正的魔。上古時期，魔神大戰，六界生靈盡數被魔族屠戮殆盡，祖神獻祭自身在六界設下絞殺陣法，将魔族盡數剿滅，并整個魔域封印在無妄之海下。”
“而如今的魔界，不過是被魔神魔氣污染的黎族。祖神心慈，便放了黎族一條生路，數百萬年的滄海桑田，未曾想黎族演變成了新的魔界。”
真相的沖擊力永遠是最殘忍的。
所有人以為的真相不過只是幕後之人想讓你知道的真相。卻未曾想到，自己不過只是被他人愚弄罷了。
澤息冷眼掃了眼青梧，語氣染上一層薄怒，“所以，如今的魔族并不是真正的魔，可他們卻因此背負了魔族永生永世的詛咒。不被世人理解，甚至被世人歧視，而你們神界明明知道真相，卻眼睜睜地瞧着這一切，袖手旁觀，對嗎？”
步步緊逼的語氣，不僅是為了他自己是魔尊，更是因為阿絮她的母親，也曾是魔族的公主。
阿絮她母親，為了自己族人有更好的未來，毅然地踏上神階，承受了數不清的天雷才登上神界，只為換族人一個新生，卻未曾想到前方是修羅地獄。
踏進去，便是萬劫不複。
“澤息，若是讓世人知曉魔域的存在，免不了心思不正之人想要重啓魔域。黎族成為衆人眼中魔界的存在，便再也沒有人會想到魔域。魔域沒有人開啓，這已然是最好的結局。”青梧并不在意澤息心中所想，每個人所站角度不一樣，面臨的選擇也不一樣。
至于如何選擇，所有人下意識都會選擇自認為傷害最小的那一方。
青梧厲聲道：“用一小部分人，換六界平安，孰輕孰重，難道你瞧不出嗎！”
半晌，沉默無語，澤息即使胸腔內有千萬的怒火，如今卻也被一桶水給澆滅。孰輕孰重，誰又能不明白呢，上位者有他的顧慮，總想把傷害降到最小。
可最小的傷害，難道不是傷害嗎？
也正是因為人人不同，所以才會有歧義。
青梧将澤息的掙紮盡收眼底，只得道明來意，“澤息，魔域即将重現于世，如今只有兩個選擇，要麽咒神獻祭自身，重新封印魔域。”
聽到此話的澤息如同瞬間被人打醒，眸中滿是驚慌失措，他想都沒想便道：“另一個選擇呢！”
“要麽澤息你獻祭，你是瓊蓮山蓮池孕育的神胎，擁有着淨化六界一切濁祟之氣的能力。”青梧稍稍放緩了語氣，似乎是想給他時間考慮清楚。
他們也沒有辦法強壓着澤息去獻祭，只有他自己願t意，願意陪他們把這個戲演下去才行。
“我知道了。”澤息字字冷靜，平靜得沒有一絲一毫的波瀾，甚至還帶着微不可查的輕松。
這的确出乎青梧的意料，這般的他，甚至讓他揣測不到一點他內心的想法，到底是答應還是不答應。
不過須臾，澤息有了動靜。
“神尊突然來告訴我這一切，是怕我讓阿絮回想起以往，對嗎？”澤息頓了頓，又繼續道：“你們處心積慮地瞞住她，便是因為此事她若不知情，便能接受我的死亡，餘生不會在悔恨中度過，對嗎？”
此時的澤息，眸中的陰沉仿佛被一掃而盡，亮晶晶的，便如同那冬日的第一捧雪，幹淨得沒有一絲一毫的雜質，只有純粹美好。
青梧一愣，點了點頭。
靜默半晌，澤息眉眼柔和帶笑，如同冰川融化，又如春雨拂面般輕柔，只聽見他溫聲道：“我自然也不希望，她受到任何傷害。”
他只希望他愛的小姑娘，一輩子幸福無憂，這般痛苦，他一人承受就行了。
*
水闵宮。
容絮從睡夢中驚醒，這一次，夢中的場景格外的清晰。
在哪個陌生的地方，萬靈陣陣法之中的她，只覺得渾身被灼燒得疼痛。垂眼她便瞧見了先前見到的魔尊，悲恸欲絕，猩紅的眼眶似乎望的正是她的方向。
他為何在此。
這個夢靥先前很少夢到，即使夢到也只是零星的碎片，夢中之人更是瞧不清面容。自從同這魔尊碰上面以後，這個夢變得更加具體，更加清晰。
仿佛她真的經歷過一般。
又假得讓她覺得荒謬。
她摁了摁眉心，讓自己清醒，緊接着又朝周遭打量去，古樸雅致的陳設，連帶着細小的雕花都格外的精細，桌案上點着熏香，精致小巧的釉色香爐中袅袅煙霧飄起，馥郁着柔柔的芬香。
這熏香似乎有寧神安心的功效，聞了一會，容絮只覺從夢靥中帶出的驚懼逐漸被撫平。
楹窗半開着，暖洋洋的陽光正好灑落在地板之上，徐徐微風有一下沒一下地吹動着紗簾，仿佛是在同它嬉戲。
她撫上被褥，柔軟的絲線編織而成絢麗的圖案，錦被被便如同雲彩一般綿軟，仿佛一握就散開。
這裏的一應家具陳設，甚至比她在瓊蓮山用的還要好。
而這裏又是哪裏？
昏睡之前，她只記得自己被澤息抱在懷中，那應當是送到了魔宮。想來是當時事發突然，只能選擇最近的地方，所以才将她帶到了魔宮。
屏風擋着床榻與正廳，讓她不清楚外面有何人在。
“阿其…”她喚道。
聽到自己的聲音，她瞬間蹙緊眉頭。
嗓音發出，沙啞得厲害，像是被人掐住了喉嚨，又像是很久未曾喝水，只剩下火辣辣的疼痛。
昨晚定然是折騰得厲害。
突如其來的頭疼，疼得她腦袋幾乎要炸開，這還是她自降生以來，頭一次出現這般情況。
“姑娘，你醒了。”清衍從屏風外走進，眉宇間還有些憂心忡忡。想着她高燒一夜，定然口渴，還順手給容絮倒了杯茶水，水正冒着熱氣。
容絮起身，柔軟的烏發略顯亂糟糟地垂落下來，帶着少女獨有的嬌憨。她順手接過鈴铛杯便一飲而盡，甚至還嫌不夠地遞給清衍，略顯不好意思地溫聲道：“還想喝一杯。”
病方好的容絮，沒了素日的活潑氣，反而略顯柔柔弱弱的病美人模樣。
清衍倒是極有耐心，直接幫她把茶壺端了過來，給容絮倒。
一來二去，一壺茶水見底。
“阿其人呢，怎麽不見她人影。”容絮四處張望，她已經醒了好半天都未曾見到阿其。以阿其的性子，她若是病倒，定然會寸步不離地守在她身旁。
這次倒是奇怪得很。
清衍順勢接過容絮手中的鈴铛杯，解釋道：“阿其姑娘說是神界有急事得回去一趟，便讓我留下來照顧姑娘。”
“神界發生了何事？阿其要這麽着急地趕回去。”容絮掀開錦被準備起身。
卻被清衍迅速制止住，他安撫着容絮，揚起一抹笑容，柔聲道：“沒什麽大事，阿其姑娘說只是一些雞毛蒜皮的小事，不必勞煩姑娘你。”
說着，清衍還順勢給容絮蓋好被子，繼續道：“阿其姑娘還特意叮囑了姑娘你身子需要好好歇息，不需要着急回神界。魔界風光正好，我正好可以陪姑娘你玩一玩，姑娘難道不想嗎。”
字字句句頗有些誘惑。
容絮聽到此話哭笑不得，眼眸彎彎的，明亮透徹，嗓音帶笑，“此話真的是阿其說的？清衍，你莫不是在哄我，以阿其那古板的性子，她巴不得我早一點回神界。若是待在外面，她定然又怕我惹是生非。”
她向來是有自知之明的。
只不過有自知之明，和胡作非為，這麽多年的嬌縱，容絮下意識還是會選擇胡作非為。
自知之明的胡作非為。
清衍咧着嘴笑得異常僵硬，只能勉強撐下去，怔大着眼，“姑娘，我還能騙你不成，阿其姑娘若是要帶姑娘回去，不過是順手的事情。可她沒有，就是瞧着姑娘病了，心裏疼惜姑娘，就順着姑娘的心意，讓姑娘留在了魔界好好玩一玩。”
清衍覺得自己跟在阿其身邊，這張口胡謅的功力真是日漸深厚。
見清衍話說得在理，容絮還是頭一次覺得阿其轉了性，竟然變得這麽好說話，善解人意了。
這倒是格外稀奇了。
容絮點了點頭，忽地又回想到昨夜之事，有關那個玄徵神尊女兒阿絮的事情，她還是有些疑惑，旋即起身，“不行，我還是得回神界一趟，去止淵哪裏。”
容絮并不容清衍拒絕，甚至不給他任何勸說的時間。肩骨纖細，一身水綠色的長袍随着她的步伐緩緩地出現在她身上，輕柔的長發如同瀑布般撒落，随着她的動作擺動，她簡單地将烏黑的碎發別在耳後。
恍惚間，她頓住了腳步。
眼前之人，站在日光下，格外的顯眼和晃人眼球。少年明媚的眼眸仿佛簇擁着繁星點點，亮得她思緒一亂，而在他眼眸中正倒映着她的模樣。
素淨的臉蛋，不塗任何脂粉，是她獨有的靈氣與清秀。
耳邊只聽見他柔聲道：“容絮姑娘，過幾日便是魔界的祈春節，姑娘不如留下來瞧瞧，湊個熱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