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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三更

三更

無妄之海。

位于仙界極北之地。

是六界出了名的禁地, 無任何一人敢擅自闖入。

傳說中混沌時期,祖神将這世上最兇惡的種族封印在無妄之海海底。

無妄之海的海水如同墨水般黢黑,素日裏海面平靜, 是一覽無餘的黑墨。每每到每月至陰之日, 海面波濤洶湧, 陰風怒號, 一卷又一卷的浪花席卷而來, 像悲憤的哀鳴聲。

細聽,似乎還能聽到微弱的抽泣聲。

最讓人忌憚的是,無妄之海有混沌初開時期的妖獸, 雙頭玄水蛇。

傳說中的雙頭玄水蛇有兩個腦袋, 滿嘴寒毒獠牙, 法力強大性格暴虐,是曾經禍亂一方大妖獸。祖神将它重傷,随後便将雙頭玄水蛇封印在此。

波瀾壯闊的海面正中央, 一座高山突兀地在海面聳立而起。光禿禿的礁石黑壓壓一片鋪展開來,入目只有崎岖的黑色,似乎沒有任何生靈存活。

轉眼間。

卻在山尖尖處瞧見了一抹飄逸的亮白。

一女子身穿素白古樸的長袍, 長袍垂擺處繡着金色的梵音古文,華麗而流淌着歲月浸潤的神聖感。黑色的鬥篷将她完全籠罩在陰影之中, 充滿濃烈的神秘感。

她負手而立, 露出的一雙眼淡漠如冷冽寒泉。

欣長的身姿,翻卷的衣袍,與風暴共舞。

而她身後, 正是封印在此的雙頭玄水蛇, 金色的法陣符文籠罩在雙頭玄水蛇上空正中央。從高懸的金色法陣射下縷縷金色的鎖鏈束縛在雙頭玄水蛇的全身各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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獵獵寒風作響,海面泛起陣陣波浪, 古樸的長袍随風飄蕩,被吹起的發絲輕揚。

山,水,人,融為一色。

她利落地将手腕揚起,一t股青色并伴着一縷金色的磅礴神力從她指尖處流出。神力聚集形成縷縷光線注入金色法陣之中,金色的神力率先沖入法陣,青色的光芒緊跟其後。

漸漸的,金色法陣出現絲絲裂紋,從正中央隐隐有向外擴張之勢。

周遭的風暴愈加猖狂,似乎是察覺到這金色法陣的動蕩。

倏忽間,一道黑影破水而出,黑影淩空幻化而立成人形。随手捏訣去掉衣裳上的海水,上前幾步恭敬地朝女子行拜道:“鳴岐見過主子。”

“起來吧。”

風聲混雜着女子莊嚴的聲響,是來自上位者巨大的壓迫感。

鳴岐低低地垂下腦袋,小心翼翼地試探道:“主子,澤息這次…過于反常了。這…不像是他的性子會做的事情。”

半晌,都未曾有回應,只聽見耳邊傳來海浪呼嘯的噼裏啪啦動靜。鳴岐弓着的身形略顯不穩,如同驚弓之鳥一般僵硬着身軀。

這麽多年來,這是他頭一次質疑他的主子。

自然心生不安。

“怎麽?你是怕澤息對容絮動情?”

女子的聲音是輕蔑的嘲笑聲,仿佛在說着這世上最可笑的事情。可眸子裏的恨意和冷冽之情在笑聲中卻愈發明顯,□□。

鳴岐不接話,也沒有否認。

對于澤息,他也只知曉他是自家主子培養的一把利刃。可這把利刃也同樣可能随時随反水,反向刺傷了他們。

他不想讓主子的計謀落空。

鬼哭狼嚎的風聲呼嘯而來,看來今晚的無妄之海并不太平。

女子高傲地昂起腦袋,細長的眉毛徐徐舒展開來。居高臨下地望着鳴岐,神情依舊平靜如水,道:“放心吧,他一出生便被本座抽了情絲,生不出七情。”

“情絲?”

鳴岐還是頭一次聽說這一詞,以往他也只聽過情魄這一詞。

所以情絲到底是什麽東西…

“情魄産生的情感結成絲生于心口,才能擁有常人的七情。沒了情絲,情魄産生的情感沒了宣發的出口,便等同于廢了。”

她昂起腦袋,一副勝券在握的倨傲感,給人即使居于風暴中央也能從容處之的泰然自信。

“那,情絲可能…複蘇嗎?”

女子似乎對這句話感了興趣,垂眸看向鳴岐。可骨子裏的輕蔑依舊從眼底透出,言簡意赅道:“可能。”

單單兩個字,就讓鳴岐怔大了雙眼。

可她緊接着便道:“只要擁有澤息的本源之力,便可以讓他的萬千情感重新凝結成絲生于心口處。除此之外,別無他法。”

“不過,你放心,澤息的本源之力那小丫頭片子不可能擁有的。”

每到關鍵一步便停頓一下,似笑非笑地望着鳴岐。她似乎是極其享受他人的神情逐漸轉變成詫異。

最終如同俯視着蝼蟻一般,她的眸色重新回歸冷淡,“還有什麽疑惑嗎?”

鳴岐長舒一口氣,“沒有,多謝主子賜教。”

風聲沙沙作響,女子轉身俯瞰着那條沉睡的雙頭玄水蛇。

渾身上下都是黑褐色的鱗片,堅韌無比。龐大的軀體盤縮在礁石圍繞而成的圓圈裏,兩個腦袋并列而生,雙眼緊閉着,兩額之前都鑲嵌着一枚湛藍色的寶石。

在黑壓壓的氛圍中,透亮的湛藍色光芒穿過層層黑霧,格外地刺眼,引人注目。

據說是它的內丹,但只有一枚是真的。

“再過些時日,玄徵設在雙頭玄水蛇身上的封印結節便解除了。”她繼而轉眸瞥向鳴岐,“你應該知道怎麽做吧。”

“鳴岐明白。”

*

青雲小築內

晏瑭剛準備接過度臨取來的膏藥,度臨卻詫異地緊急收回手腕,連忙道:“這種事情怎麽能讓殿下來,小仙我來就好。”

可那雙白皙得幾乎病态的手指并沒有收回,反而固執地将手指附在膏藥盒子之上。看似平靜幽黑的眸子蘊藏着莫大的偏執,字字堅定道:“我來。”

兩個字如同平地驚雷一般響起。

度臨有些無助地朝四周望去,随即便對上了澤息黑沉得能滴出墨水的臉色。吓得腿一軟手一抖直接沒有拿穩,藥膏正好穩穩地跌落在晏瑭手中。

等他回過頭來,晏瑭已經熟稔地坐在床榻旁,解開包紮的紗布準備上藥了。

不自然地吞了吞口水,他都不敢回頭去看澤息的臉色。只覺得他後背發涼,如芒在背,瘆得慌。

這些天他早就察覺到自家仙尊情緒不對勁,跌宕起伏地忽高忽低。

今日不知為何,心情格外的不好。

光是看他的眼神都能把他生吞活剝了。

如今,又站在門口又一言不發,跟尊大佛一般杵在哪裏。

雖說早死晚死都是死,可晏瑭還想再掙紮一下,笑嘻嘻地讨好澤息道:“仙尊,門口風大,仙尊要不進來?”

雙手恭敬地做出“請進”的姿勢。

容絮也轉頭看向澤息,清麗的水眸帶着詫異的神色,怔着烏溜溜的眼珠子看向他。

忽地,她眉心緊蹙,“嘶”的一聲,呼吸都跟着伴随着劇烈的疼痛感。水眸瞬息之間便泛紅起來,巴掌大的臉蛋皺縮成一團,剛剛才紅潤起來的臉色漸漸淡去。

煞白如紙。

晏瑭剛揭下最後一層紗布,劇烈的冷痛感撲面而來,一陣比一陣強烈。像是有人拿着寒氣四溢的冰刃一下一下在她手心處劃着,刀刀見骨。

見此,澤息這才有所動容,大步流星地上前。

随着袖口一揮,赫然變出一枚火紅色的旋流冰晶。冰晶随着他散發出的溫潤仙力懸立在容絮手腹上空,淡淡的火紅色光芒濡潤着她的傷口。

衆人皆驚懼于突然的轉變。

疼痛感漸漸消失,容絮後背已經被汗濕,額前大顆大顆的汗珠順着如羊脂玉般細膩的肌膚滑落。連睫毛甚至都蒙着一層汗涔涔的水珠,楚楚可憐。

她大口大口地吸着氣,一旁的蘭萱吓得急忙給她順氣。

晏瑭握着紗布的手悄然收緊,眼神從容絮面色掠過,落在到澤息面上。

兩人視線交錯,更加強烈的審視感撲面而來,晏瑭略顯狼狽地躲閃開,重新凝起笑意。這一次的笑容卻僵硬得很,連他自己都未曾注意到,“仙子姐姐,你好些了嗎。”

不過容絮根本無暇注意到晏瑭僵硬的笑容。

她的視線全然落在懸立在她手心上空的冰晶,這東西好像可以緩解她的疼痛,擡頭望向澤息,詢問道:“這…是什麽?”

此刻她才意識到,銀角樹葉留下的寒氣并沒有被拔出,先前都是被澤息渡的修為給壓制住了。

如今渡來的修為耗盡,寒氣便在傷口處四處竄動,這才疼痛不已。

“南海深處的旋流冰晶,只不過往常的冰晶通體都是天藍色。但,火紅色的旋流冰晶只有一枚,是南海旋流一帶的妖獸之王,玄火獸的內丹。”

說到這,蘭萱不可置信地看向澤息,“你殺了玄火獸!”

玄火獸?

容絮聽過這個名頭,混沌時期曾同雙頭玄水蛇齊名的妖獸。雖然曾經被祖神重傷,砍斷一腿,可實力仍然不可小觑。

內丹是妖獸修為凝聚的至寶,從不會輕易給出。

除非是殺妖取丹。

所以,他殺了玄火獸!

憑借他如今的力量,如何可能。

容絮黑白分明的瞳仁呆呆地望着澤息,略略顯得呆傻。

他本就長得高,如今她還坐着,一下子覺得他變得更加深不可測了。遠遠望着根本瞧不清他眼底的神情,只能瞧見一片陰翳。

“仙子姐姐無事便好,都怪我笨手笨腳的,弄疼了姐姐。”晏瑭沮喪地沉悶着嗓音,一副郁郁寡歡的模樣。

容絮聽到聲音,收回視線,看向眼前的晏瑭。

瞧他慚愧不已的模樣,只好緩和着臉色,淺淺笑着安撫他道:“沒事,你也不是無心之舉。”

倏忽間,澤息猝不及防地拍了下容絮的腦袋,這才神情厭厭地開口道:“專心一點,正在給你拔除寒氣呢。”

他拍得并不重,力道甚至有些虛浮。

容絮本不滿地癟着嘴角想抱怨,忽地卻聞到一股濃烈的異香。

她下意識地看向澤息,這時才注意到他懸在空中的削瘦長指在發顫。只不過他控制得極好,顫抖的幅度微不可察,若不是她緊緊盯着定然難以發現。

他是不是受傷了…

是她糊塗了,他怎麽可能不受傷。

定然是受了重傷,如若不然,他不會熏這麽濃烈的香。

她前段時間總愛賴在澤息的書房裏,這才注意到他從不熏香。卻愛在房間裏擺放着新鮮的花卉,身上沾染的也是花草淡淡的青澀味。

再者,或是他筆墨紙硯留下的冷香。

她怎的這般心大,玄火獸這種混沌時t期的妖獸,想取得它的內丹,那就是九死一生的考驗。

眸光重重地落在旋流冰晶之上,注意到他還在源源不斷地動用他自己的仙力驅使着冰晶。愧疚之情肆無忌憚地蔓延,壓抑得她心口難受。

明明是她想要去幫他解毒,可如今怎麽是她虧欠他越來越多了。

落寞地收回視線,容絮垂着腦袋,烏發遮掩住大部分神情,盯着被褥嗓音啞然道:“仙尊,這冰晶晏瑭也可以幫忙用仙力驅使着,再不濟也有度臨在呢。你忙了一天了,沒必要為我這點小事費心費力。”

瞬間,蘭萱再一次怔圓了眼睛,圓溜溜地滾動着,一副不明所以的模樣。可神情卻是好奇極了如何掩蓋也掩蓋不住,豎起耳朵聽着身旁的一舉一動。

“仙尊,放心,這一次我定然不會弄疼仙子姐姐的。”晏瑭即刻擡頭回望向澤息,笑意盈盈又純粹真摯的模樣被他拿捏得極好。

澤息手一頓,視線落下只能瞧見容絮烏黑的秀發,剛才柔順的觸感仍舊停留在心口。

沉默着停頓了片刻,緊繃着下颌形成一條流利的線條。神情落在陰影當中難以分辨,可萬般情緒到嘴邊也只是簡單道了句,“好。”

話畢,便抽手轉身離去,一抹墨色的背影無聲無息之間便消失在屋外靜谧的夜色當中。

他離開之時,甚至凝聚了一股仙力維持在冰晶之上。給晏瑭充足的時間接手,生怕冰晶落下某人又要吃痛。

他知曉,她是個受不得丁點苦楚的性子。

“仙子為何要趕仙尊離開,你沒看見仙尊剛才的神情有多失落嗎。”蘭萱随即湊了上來,小小的一顆腦袋伸到容絮面前,眼巴巴地望着她等着她的回答。

“啊?”

失落?

她也沒有趕他走呀,她只是不想他受傷的事情被他們兩人察覺而已。便尋了個理由讓他趕快離開好去療傷。

“蘭萱仙子,你不是也心儀澤息仙尊嗎?”晏瑭道。

空氣一瞬間變得尴尬起來。

晏瑭也悄咪咪地剜了一眼晏瑭,心想這人真是好端端的,非要提這麽一句幹什麽。

蘭萱撇了撇嘴角,雙手抱在胸前,傲嬌道:“本仙子如今已經不喜歡他了,不行嗎?澤息仙尊如今已經有心儀之人了,別人的東西,我才不上趕着要呢。”

心儀之人?

晏瑭立在一旁,思忖了起來。

蘭萱的話一語點醒夢中人,度臨的視線重新落在晏瑭身上。恍惚間有一種猜想在他心底呼之欲出。

剛才自家仙尊黑沉着臉色,難道是因為吃醋啦?

吃醋…吃醋了!

這可一下子便讓萎靡不振的度臨瞬間精神抖擻起來,卯足了幹勁。

朝周遭打量片刻,心中就有了主意,在一旁斟了杯滾燙的熱茶走到晏瑭身旁,笑意盈盈遞了過去,道:“四殿下,喝茶。”

晏瑭剛準備拒絕。

誰知道度臨手那麽一斜,滾沸的熱茶頃刻間便全都倒在了晏瑭的大腿上。

茶具也叮當哐當地跌落在地板上。

度臨神情立刻切換成驚慌失措的模樣,手忙腳亂地上前給晏瑭擦拭茶水,馬不停蹄地道歉,“真是不好意思,四殿下,在下手拙眼笨的,弄髒了殿下的衣裳。”

“無事。”晏瑭另一只手依舊停留在冰晶之上,忍着灼烈的疼痛硬是沒有任何小幅度的動作。

冰晶仍舊散發出的溫潤力量,和緩地溫煦着容絮的手心。

傷口逐漸在愈合。

容絮将度臨的舉動盡收眼底,片刻便明白了他的用意,随即開口道:“時辰不早了,四殿下,蘭萱仙子,你們早些回去吧。剩下這點殘留的寒氣,度臨也可以的。”

瞧着晏瑭猶豫的神情,度臨立刻附和,“對啊對啊,這時辰真不早了,阿絮仙子等會也要歇息了。”

主人家明擺着要趕客了,客人們豈還有賴着不走的道理。

晏瑭這才緩緩收了手,度臨随即接手,生怕他反悔。

“那仙子姐姐,你好好歇着。”

蘭萱将床榻上她帶來的珍寶挪到了更明顯的位置上,認真地叮囑道:“這些好東西記着用哈,阿絮仙子。若是還需要,你就差度臨到不落島找我就行啦。”

這蘭萱仙子倒是個豁達爽朗的人,雖然說話不着邊際口無遮攔的,卻是個率真不做作的性子。

容絮心裏也喜歡,一一點頭笑着回應,“多謝蘭萱仙子和四殿下挂懷。”

等着兩人徹底消失了蹤跡。

屋內倏忽間空曠了許多,屋外弦月高挂,銀輝灑落在窗臺之上,原本熱鬧的房間瞬間冷清下來。

度臨這才沒好氣地嘟囔開口,“還仙子姐姐…一口一個姐姐的,指不定比仙子你歲數還大呢。”

古怪地模仿着晏瑭的語氣,翻着白眼,一副滑稽故意扮醜的模樣。

讓原本冷淡下去的氛圍又熱絡起來。

容絮失聲笑道:“怎麽了,人家怎麽招惹你了。”

最後一絲寒毒被徹底拔除,火紅的冰晶顏色漸漸褪成亮白色。容絮視線落在自己的指腹處,傷口奇跡般全然愈合,連半分癢痛都感受不到。

可見這冰晶的厲害之處。

不愧是混沌時期的妖獸內丹。

度臨将冰晶挪到一旁,他并不想回應容絮剛才的問題。

轉而也同剛才的蘭萱一般,眼巴巴地将腦袋湊上前去,神秘兮兮地問道:“仙子,你覺得我家仙尊怎麽樣呀。”

突如其來的話題落在澤息身上。

思緒紛雜,容絮臉上露出的情緒并不太好看。

她腦海裏想的是他受了重傷,還将修為渡給了自己。若是銀月錐刺的寒毒趁此他虛弱從仙髓處蔓延出來,後果不堪設想。

她得快些做出解藥。

可度臨瞧見容絮的臉色變得寡白,心裏“咯噔”一下,張了張嘴又不知道說什麽。最後居然破罐子破摔般道:“阿絮仙子,你有沒有發現自從你來了以後,仙尊變得更有人情味了。”

“仙子,你是不知道你沒來之前,仙尊對待他人向來都是不聞不問,生死不顧的。仙子,你還是我頭一個見着能讓仙尊如此費心費力,在意的一個人。”

度臨一個人在一旁緊張地自說自話,完全沒有注意道容絮根本沒在聽。

她滿腦子想的都是制作解藥的步驟。

取神髓之血雖然痛苦,不過好在休養一段時間便可恢複回來。更何況如今蹭着身體裏還殘留着澤息遺留在她體內的些許修為,取神血也算是容易些。

事不宜遲,容絮果斷開口打斷道:“度臨,你先出去一下,我要給你家仙尊煉制解藥。”

“啊?”等反應過來的度臨也只能呆愣地點頭,回應道:“好的好的。”

緊接着便離開了房間,走時,還不忘貼心地将門給關好。

*

等房門再度被打開,天正蒙蒙亮,清晨露水的濕漉感迎面而來。還帶着一朵朵花兒明媚盛開時所散發出的清冽芬香,鳥兒叽喳,各自徘徊在枝頭處。

容絮拿着一枚用手帕包着淺藍色的藥丸從房門內走出。熟稔地踢了踢一直候在門口處的度臨,“醒醒,解藥做好了。”

“做好”二字一下子将度臨的睡意全然吹散,“唰”的一下站了起來。

由于情緒太激動可還腦袋沒有反應過來,暈乎乎的。只能用手撐着房門穩住身形,還不忘道:“仙子,解藥做好啦!”

可等度臨看清楚容絮的臉色,整個人都傻在原地。

慘淡得如同一張白紙,原本嫣紅的唇瓣如今裏裏外外透出的都是沒有血色的白。鬓角處被汗水濡濕的烏發随意地耷拉在臉頰兩側,本就剛大病初愈的人如今更加憔悴不堪。

“阿絮仙子,你身子可還好?”

容絮同度臨對視一眼,然後詫異道:“怎麽了,我挺好的呀!”

随後,她便将藥丸遞了過去,叮囑道:“你家仙尊如今氣息不穩,又為了救我耗費了不少修為,得快些讓他服下解藥。”

她将藥丸塞到度臨手上,催促着他快些離開。

度臨則是一副感動得要死不活的模樣,定眼瞧見那枚解藥。淺藍色的藥丸中央赫然靜靜地流淌一抹嫣紅的血跡。

并不顯眼,卻也足夠讓人震撼。

這意味着什麽,度臨還是知曉的。

說明這枚解藥的藥引子用的是眼前阿絮仙子的鮮血。鮮血凝成藥丸中的一抹藥引子絕非是滴一滴血那麽簡單。

怪不得阿絮仙子臉色如此寡淡,度臨想着心都快揪起來了。

方愈開口,卻被容絮打斷。

她推着他往閣樓外走去,“別磨磨唧唧的了,你家t仙尊可耽誤不起。”

等度臨反應過來時,他已經拿着解藥站在了明月閣外了。視線內的容絮伸了個懶腰,打着哈欠,抱怨地說着要回去補覺了。

*

書房內

度臨敲門而進,便瞧見正在提筆寫字的澤息。

視線之內,還有一大摞堆得半人高的紙張。他從未見過自家仙尊摞過這麽高,好奇地瞥頭打量了一眼,發現紙張上墨水都未曾幹透,想來是剛寫下才不久。

這麽一大摞,難道仙尊寫了一晚上?

度臨想不明白為何。

毛筆杆落桌的輕微碰撞聲傳來,澤息并未擡頭看度臨,睫翼垂落下一片濃厚的陰翳擋住瞳仁中蘊藏的情緒,語氣冷淡道:“有何事,無事便退下。”

度臨被聲響吓得一個激靈,急忙開口道:“仙尊,阿絮仙子已經煉制出解藥了,仙尊快些服下吧。”

“解藥?”

澤息這才擡眼看向度臨,眼下烏青一片,瞳仁中是沉甸甸的黑色。挑着唇角輕輕勾勒出一個弧度,帶着冷冰冰的嘲諷之意,語氣之間透露出明晃晃的不信。

度臨不是沒有聽出來,雖然意外自家仙尊的反應,卻還是想再辯駁一下,“仙尊,這解藥是阿絮仙子用自己的鮮血為引…”

話還未曾說完,澤息便率先一步怒聲訓斥道:“愚蠢至極!”

壓抑的眸色當中蘊藏着無限的風暴,一向冷淡清冽的眉眼都被怒色包圍。氣息剎那間不穩,只得坐下來穩住身形不讓他人察覺。

怒聲在這狹窄的房間內回蕩。

度臨心中波瀾肆虐,驚疑不定。他都不知曉自家仙尊為何如此生氣。

半晌的寂靜,都不見澤息有任何反應。

過了好一會,他才訓斥道:“銀月錐刺之毒的解藥,從來就不需要任何人的鮮血作為藥引子。你去告訴她,若她還想繼續待在青雲小築,就安生一些。別再給本君招惹這些亂七八糟的麻煩事回來了!”

話畢,他便起身離開。

走動掠起的風将一旁摞得半人高的紙張直接給吹倒,一頁頁紙張漫天飄舞散落在地板上。度臨只得垂着腦袋,默默等澤息消失在自己的視野裏。

好奇心作祟,度臨随手撿起一張紙,囫囵模糊地掃了一眼。紙張上赫然工工整整地謄抄着清心咒的法訣。

他又随意地撿起一張,依舊是清心咒的法訣,只不過字跡明顯變得潦草狂野起來。

清心咒?

怎麽抄了這麽多清心咒,抄了清心咒脾氣怎麽還這麽大,往常也不這樣呀…

倏地,度臨回想到昨日夜裏蘭萱仙子所說的心儀之人這四個字。

這才猛然明白,難道自己仙尊真的是在吃悶醋?他昨日夜裏的猜測居然沒有錯,這消息如同萬道驚雷般在度臨心口炸響,震耳欲聾。

“對了,本君要去妖界一趟。在此期間,青雲小築謝絕一切外人來訪。”

澤息突然折返,吓得度臨慌亂地把手背在身後,乖巧懂事地直點頭道:“屬下一定不會辜負仙尊的叮囑的!”

見澤息徹底消失在視線內,他這才松了口氣,捏訣将散落在地的紙張全部複原。又瞧了眼手上孤零零的藥丸,無奈地長嘆一聲,默默離開了。

*

月色在夜幕之中愈發清晰,明月閣本黑壓壓一片。

眨眼之間,燈盞中夜明珠的光亮便将夜色的黑暗全部驅散,整個明月閣變得燈火通明,染上煙火氣息。

容絮從睡夢中醒來,一覺好夢。滿足地伸了伸懶腰,青絲垂落在指尖處,她随意地揉了揉發絲。

算了算了時間,想來這會澤息的毒應當已經解了。

一報還一報,他這般費心費力救自己,自己幫他解毒,兩人也算是兩不相欠。

心裏想着這事,她的心情不經意間總是會喜洋洋的。

想着見證這麽個鄭重時刻,定然得穿得好看些。容絮還特意選出自己最愛的淡黃色交領廣袖雲錦裙,裙擺走動之間像是一朵朵素雅小巧的迎春花,充滿着朝氣和生機。

這件雖是神界的服侍,可一改莊重嚴肅,多了小姑娘天真爛漫的氣息。

瞧着黑沉的天色,想着這會他定然還在書房忙碌。她便就這麽滿懷期待地朝着澤息的書房走去。

還未到書房門口,便瞧見了度臨。

可度臨卻一反常态,像是瞧不見她人一般,明明同她對上眼卻立刻閃躲開,轉身朝着相反的方向走去。

容絮不解,提起裙擺便緊忙追了上去。

“度臨,你跑什麽,等等我!”

這麽一張口,一喊,度臨瞬間沒轍。只得停下腳步僵硬地回頭,牽起嘴角笑道:“阿絮仙子,你醒了呀!想來是餓了吧,我這就去給你準備吃食去…”

剛準備撒腿就跑的度臨,立刻就被容絮拉住。

她也沒有多想,只是是覺得他很奇怪。懶得思索直入主題地問道:“你家仙尊如今怎樣了,毒應當解了吧。”

縮頭一刀伸頭一刀的,度臨心裏實慘。

想也沒想他便點頭,誇張地吹捧道:“解了解了,仙子你那解藥可真是藥到病除。仙尊如今那可是身體倍棒,精神抖擻的!”

無論如何,得罪阿絮仙子總比得罪自家仙尊好。

容絮只覺得度臨今日實在是一反常态,不知道他從哪裏學來的這些油嘴滑舌的腔調。

雖然說的是好話,但總覺得怪裏怪氣的。

她如同看白癡般地眼神掃了他一眼,這才緩緩收回視線,“解了就好,我剛才掐指一算,沒想到這一月竟然有兩個至陰之日。你家仙尊為了救我廢了不少修為…”

“啊——兩個!”鬼哭狼嚎般的爆鳴聲傳來,“阿絮仙子,你別吓唬我。”

“我吓唬你做什麽,你這是怎麽了。”容絮轉念一想,立刻便察覺到不對勁,随後便質問道:“你家仙尊是不是根本沒有吃解藥。”

度臨猶豫半天,這才慢慢地點下腦袋。

容絮氣不打一出來,“怎麽,他難道還怕我下毒,想要謀害他不成。當真是胡來,他人如今在哪裏?”

垂着腦袋的度臨嘴裏拼拼湊湊,才冒出兩個字,“妖界。”

“他去妖界幹什麽。”

度臨沉默地搖了搖頭。

怨氣上來,容絮面色變得凜冽道:“他當真是瘋了,剛殺了那混沌時期的妖獸,還不知死活地跑到妖界去。身上的寒毒都沒有清除,當真是嫌自己命太長了嗎!”

逼人的氣勢撲面而來,這還是度臨頭一次見容絮這般。被吓得冷汗淋漓,大氣都不敢喘一下。

見容絮良久不語,度臨只好問道:“那阿絮仙子,我們接下來怎麽辦…”

“還能怎麽辦!我們只能快些趕去妖界,此事可耽誤不得。若是毒發,你家仙尊命可就沒了。”

*

妖族,蚰蛒谷。

蚰洛谷位于妖界正中心,這裏洞穴蜿蜒交錯,參天大樹茂密而立成為天然的庇護所。更有着各式各樣的天靈地寶,一直以來都是九尾妖狐一族的栖息之地。

其他族群以蚰蛒谷為中心,強大的族群緊挨着蚰蛒谷,弱小的便只能在邊沿地帶的蠻荒之地而居。

妖皇更是歷代出于九尾妖狐一族,蚰洛谷便順理成章地成為了妖皇的殿宇。

正殿內。

錦漫依舊一身飒爽的紅衣,這個狐貍似乎就酷愛這一身火紅色的衣裳,張揚得同她性情相配。三千青絲用一簡單檀木發釵挽起,一雙火紅色的血眸卻盡顯妖族的兇性。

側躺在大殿之上的座椅,座椅之上披着幹淨锃亮的白虎皮毛,黑白交映的虎紋,品質是極好的。

聽說這皮毛是白虎一族族長兒子的,他偷襲錦漫不成反被她給殺了。她便直接将偷襲之人剝皮抽筋,大卸八塊的屍身扔到了白虎族長洞穴門口。

這種事情,單單是妖皇死後三日之內便發生了好多次。大家都從一開始的震驚不已變得稀松平常,有的人甚至還下賭注猜測還有誰會來,是輸還是贏。

說來這妖皇雖然子嗣衆多,但大多都同妖皇的性子一般昏庸無能,懦弱無力。都是個只知道貪圖享樂,混吃等死之輩。

也只有這唯一一個女兒實力出衆,妖力霸道蠻橫,又癡迷于提升修為。

如今她也順理成章地暫時代理上了妖皇之位,只是還沒有明确何時繼位妖皇罷了。

這不,一下子給了其他族群希冀。九尾妖狐一族霸占皇位長達百萬年之久,他們想趁此機會将九尾妖狐一族t自此踩在腳底下,然後自己成為妖族的新皇。

只不過,這點念頭全然被錦漫的雷厲手段給擊碎。

衆人是敢怒不敢言。

大殿之上。

錦漫雙手随意地耷拉在一旁,一雙猩紅的狐貍眼睛像是剛剛發洩完怒火。

漫不經心地看向前來的澤息,一舉一動皆是渾然天成的輕蔑之情,道:“澤息仙尊可是前來助我妖族捉拿魔族大将軍,樓棄的?”

半晌的靜默,即使孤身前來的澤息也絲毫不懼錦漫。

“你怎知殺了妖皇之人是樓棄?”他嗓音冷靜沉穩,清冽得如同甘泉。依舊一身簡單的墨色長袍,衣擺垂直落下,一如他自身一般身姿挺立傲骨天成。

語氣顯露出的氣勢絲毫不相讓。

“魔族之中能有實力突破重重阻礙殺了我父皇的,除了樓棄還能有誰!澤息,他們都說地葬海一戰,你重傷樓棄,讓他至今昏迷不醒。如今看來,這也不過是你們仙族的誇誇其談罷了!”

錦漫對仙族向來沒有太大的好感。

畢竟這麽多年來,她的父皇依靠攀附仙界,才換來妖界表面的安穩。

但事實上,天帝暴虐貪婪,猜忌心重,數次吩咐她父皇搜刮妖族族人的珍寶獻上去。仙族對妖族的肆意打壓,欺辱,錦漫都一幕幕銘記在心裏。

遲早有一日,她會率領她的族人擺脫仙族的壓榨。

“本君是奉天君之命來查明真相的,不是來聽錦漫公主理所當然的。”澤息無意同她理論,只是言簡意赅地道明自己的來意,和他身後所代表之人。

“理所當然?”她一字一字将這四個字清晰吐出,嘲諷意味随着紅唇起伏,絲毫不加遮掩。

輕笑一聲,一雙狐貍眼睛漫不經心地挑起,諷刺道:“怎麽,向來厭惡魔族入骨的澤息仙尊。今日竟也會替那魔族大将軍,樓棄講話。”

九尾妖狐善于蠱惑人心,也向來善于辨察人心。

想當年,六界傳聞中的澤息對待魔族,向來冷血無情地鐵血手段。無論婦孺老幼,是否造下殺孽,只要是魔族他統統殺之,毫不留情。

因而,當時所有人都對他敬而遠之。

只因着這人雖然只殺魔族,可卻是個實打實的殺人怪物。若有一日自己不慎招惹或者若有一日他不效忠仙族,誰知道何時會死于他手上。

可如今的他,竟然會替那樓棄辯白了。

當真是活久見。

“本君與那樓棄在戰場上交鋒厮殺多年,他是個什麽品性本君自然一清二楚,他斷然不會做哪偷襲小人。更何況,魔族殺了妖皇能有什麽好處。”

澤息倏地想到了“正人君子”這四個字,還是容絮同嘀咕故事時說到的。

瞬息之間。

他已然察覺到自己心底所産生的異樣情緒,這是他從未有過的。一如那夜,墨香染滿書房,一摞摞抄滿清心咒的紙張,如同剝絲抽繭般愈發鮮明。

錦漫自然也明白澤息所說的道理。

樓棄身為魔族的大将軍,自然也明白殺了妖皇此舉會帶來什麽後果,他怎會拿魔族的子民去賭。

魔族本就日漸勢弱,再加上仙族的打壓。這些年來只能蝸居在追影鏡結界所保護的地界。而在結界保護之外魔族地界俨然成了廢墟,荒無人煙。

可近些日子來,追影鏡的結界有了日漸衰敗的趨勢…

悠然地長嘆一聲,雙腿換了姿勢,已然翹着二郎腿坐了起來。

她依舊撐着下巴,軟得像是沒有骨頭,“這麽多年過去了,想不到澤息仙尊倒是活得愈發通透起來。我自然知曉魔族根本沒有理由挑釁妖族,可刺殺我父皇之人所遺留下來的濃厚魔氣,就算不是樓棄,那也定是魔族中人。”

“雖說我也不知他們為何如此。”思忖半晌,她略帶着玩笑的嗓音道:“看來是吃了熊心豹子膽了,追影鏡留下的結界日漸式微,他們這是想最後再垂死掙紮一番,多拉些人給他們墊背?”

錦漫雖是嘲諷卻說得在理,澤息一時無言以對。

心下陡然一片空索迷茫,他忽地驚覺自己竟然對魔族之人動容如此之大。只得沉下所有思緒,冷聲道:“此事若當真,仙族定然出兵,剿滅魔族。”

最後四個字,斬釘截鐵,不帶一絲一毫猶豫。

似乎這才是他該有的模樣。

錦漫聽得一時晃了神,無言片刻,過了陣子才反應過來。望着臺下之人無奈地扯了扯嘴角,想來這才是真正的澤息吧,痛恨魔族入骨。對他們狠辣無比,從不會動容分毫。

感嘆複雜之情轉瞬即逝。

“仙尊只需靜候即可。我已設下結界,刺殺我父皇之人并沒有逃出蚰蛒谷,他定然會想法設法逃出去的。”

她站起身,火紅的長裙如同一朵朵盛開的妖異花朵,同她人一般妩媚多姿。昂起修長白皙的脖頸,道:“守株待兔,仙尊可會?”

錦漫就是個典型的刺頭性子,一下子不得罪嘲諷別人一下心裏就不舒服。

可澤息性子向來冷淡,待人待物也慣是如此。

他一聲不哼靜默着。

兩人無聲對峙着。

錦漫覺得索然無味,仿佛拳打在棉花上,只得揮了揮手,懶洋洋般讪讪道:“仙尊是我妖族的貴客,我也不能失了禮數。想來這魔族之人一時半會不敢露面的,來人,領着澤息仙尊下去,好生服侍着。”

随着她輕挑的嗓音落下。

三五成群的妖仆湧了上來,似是迫不及待般給澤息指路。如玉般細膩的青蔥手指有一下沒一下地觸碰着澤息,又似是想勾起他的憐愛,捏着嗓音柔聲道:“仙尊,這邊請。”

錦漫便站在一旁,輕哼一聲。有些好笑地看着澤息黑沉着臉色,略顯局促地快步想離開的模樣。

像是故意給他安排了這些妩媚的妖仆一般。

這些妖仆們早就聽聞這仙界戰無不勝的戰神是個隽秀的玉面小生。

今日一見更是春心萌動,色心大起。剛才都在下面竊竊私語,議論着這古板着俊臉的仙尊在床榻之上也是否會如此。

更有甚者,紛紛下下賭注,猜測今晚誰能拿下這位玉面羅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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