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章
第 24 章
沈伶舟現在回想起來,應該是第一眼吧,他就被陸懷瑾情緒穩定的處理問題方式深深吸引,被他這個人深深吸引。
在他過往這些年裏,從沒有人像陸懷瑾一樣如此耐心地對待他,他也是第一次知道,原來世界上除了吼叫謾罵,也有別的解決問題的方式。
後來他去了陸懷瑾家,陸懷瑾也對他很好,除了因為管理公司太忙基本不會回複他的消息外,其他無論是吃穿住行,樣樣都給予他最好的。
所以無論是他丢了他的貓,還是忘記他的生日,哪怕心裏難受,他也不會表現出任何不好的情緒。
他潛意識裏希望能和陸懷瑾走得更長久,可也懼怕,怕自己哪一天不聽話惹了陸懷瑾不開心,他又要回到從前那種不被尊重、身邊永遠只有吼叫謾罵的生活。
選擇離開,也是因為他不瞎,看得出三年前和三年後陸懷瑾對他的态度變化。
這個時候離開,那個對他耐心又溫柔的陸懷瑾便會永遠存在,讓他知道這個世界上還是有人不把他當成廢物和傻逼。
哪怕只存在于記憶裏。
因為害怕失去,所以才主動離開。
沈伶舟打這些字花了很長時間,将近半小時。
而楚聿看着已經有些失去耐心,反複把玩着打火機,當沈伶舟把手機遞過來時,他放下火機接過手機。
他只看一眼,便把手機還回去;
“太長了,不想看。”
他也不想知道沈伶舟和陸懷瑾是怎麽認識的,倆人又經歷過什麽,他沒這個興趣。
沈伶舟雙手捧着手機,垂着眼,手指尖慢慢将打好的長篇大論一個字一個字删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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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得到的第一部手機是鄰居家哥哥給他的舊手機,老式的鍵盤手機,因此他第一次學打字就是學的九宮格,從那以後一直用的九宮格。
相較于字母全拼,九宮格打字的确很慢。
他費盡心思打了這麽多字,戳的指尖發麻,楚聿卻沒有耐心看。
果然和聾啞人交流對他們正常人來說是件很困難的事。
楚聿單手抵着下巴,視線從他低垂的眉眼間掃過。
他收回視線,語氣淡淡道:
“教我手語,你打字慢還不分段,和你交流很費勁,你考試作文也不分段麽。”
沈伶舟删字的手倏然頓住。
他猛地擡頭看向楚聿,本就大的雙眼此時更是睜大到極致。
漫長的震驚過後,沈伶舟拉住楚聿的手,小臉使勁往他眼前湊,眼底的疑惑和愕然像是在看什麽外星生物。
楚聿從他手裏抽出手,揉了揉手腕:
“很困難麽,困難我換個人……”
話沒說完,沈伶舟又拉起他的手,一張臉都快貼他臉上。
可比起剛才的愕然和不解,眼中似乎有多了一絲欣喜的歡愉,搭配他不斷上揚的唇角,滿心歡喜從五官每一處溢了出來。
楚聿說,要他教他手語!
這不是多了不起的事,但無論是爸爸還是耀祖甚至是陸懷瑾,都沒興趣跟他學手語。
【好,明天,我家見。】
“來我家吧。”楚聿道,“我怕有些人要偷學,我不能成為唯一特殊那個能和你無障礙交流的那個怎麽辦。”
遠在筒子樓的蕭楠打了個大大的噴嚏。
沈伶舟似乎覺得這句話很好玩,忍不住笑出了聲。
*
為了方便給楚聿教學,沈伶舟特意文字轉語音做了一段教學語音,等忙完這些事已經是夜裏十二點多,他昨晚就沒怎麽睡好,此時更是困得腦袋發昏。
明明覺得還有什麽事沒做,可大腦已經神游到外太空,往床上一躺,沉沉睡了過去。
次日。
沈伶舟一直睡到上午九點多才醒。
醒來後在床上坐着思緒放空,半天後終于想起了自己昨晚睡前死活沒想起的要做的重要事。
給陸懷瑾發轉賬截圖。
沈伶舟自己也不明白,怎麽會把這麽重要的事忘了,好像一門心思都在如何簡單快速教會楚聿手語這件事上。
他不敢再耽擱,馬上把截圖發過去。
随後關了手機去洗漱。
剛邁出去一步,手機響了。
沈伶舟沒想到這麽快收到了陸懷瑾的回複,以往他根本不回,或者隔個幾小時才會簡單回複那麽一兩個字。
這次:
【對方的轉賬并不能證明這錢來歷清白,以後每個月的今天,拿現金,來我公司還。】
沈伶舟理解陸懷瑾擔心這錢來得不幹淨,他也聽說過不少人不明不白卷入洗.黑.錢的案子,而陸懷瑾作為一司之主,更注重錢財來歷,他有這種擔憂也正常。
沈伶舟看了眼時間,和楚聿約定的時間是中午十二點,去取了錢給陸懷瑾送去,順便打車去楚聿家,時間也來得及。
他出門沒走幾步就是醫院,剛好醫院附近有ATM機,沈伶舟就順便在這取了。
取了整兩萬塊,他一邊數錢一邊在馬路邊等車。
這時,身後一陣啜泣聲吸引了他的注意。
醫院門診大樓外的臺階上,坐着一位形容枯槁的女人,懷裏抱着個目測只有三四歲的小女孩,女人緊緊将孩子揉進懷裏,小女孩用小小的手擦拭着她臉上的淚水,稚聲稚氣地安慰着:
“媽媽別哭,盈盈不痛了。”
沈伶舟默默看着二人,身邊路過一輛又一輛出租車,但他的注意力似乎并沒在那。
都說在醫院門口站一會兒,能看透人生。
沈伶舟不由地想起小時候陪媽媽一起來醫院做檢查,媽媽也是這樣,拿着診斷書坐在門診外的臺階上淚眼婆娑。
媽媽診斷出心髒瓣膜病,手術費用在7-10萬不等,在當時那個人均工資只有千八百塊的年代,對于沒有醫保的家庭來說無異于晴天霹靂,加上耀祖有哮喘,也是醫院常客,處處都要花錢。
當時只有六歲的沈伶舟好像懵懵懂懂懂了一些,卻又了解得不是很清楚。
他不會說話,只是看到媽媽泣不成聲,以為她是身體不舒服才哭,直到三年後伴随媽媽的離世,他才想明白那天醫院前的眼淚,是一種生死別離前無可奈何的絕望。
門診走出一位年輕男人,好像是陪着他媽媽過來做檢查,看到母女二人,忍不住嘆了口氣,對他媽媽道:
“這小女孩也是可憐,小小年紀得了骨癌,聽醫生講存活率最多只有一兩年。”
旁邊掃地的清潔工大嬸也啧啧嘆息:
“孩兒他爸在生下孩子後就不知所蹤,女的一個人帶着孩子在醫院門口擺攤讨生活,家裏還有高位截癱的老爹要養,哪有錢做化療,這不是要她的命麽。”
沈伶舟看了許久,從包裏數了兩千塊出來,想了想,又多數了五百,用信封裝好,走到女人面前,把錢遞過去。
明明他自己也一窮二白住着筒子樓,每個月還有外債,可就是看不得別人受苦。
他也清楚兩千五百塊并不能改變什麽,但這也是他能力之內最大限度了。
沈伶舟不會說話,也無法安慰母女倆,只能對她們點點頭轉身離去。
他聽到身後傳來稚聲稚氣的一聲:
“謝謝哥哥,等我好了,會努力賺錢還給你,到時你就在這裏等我和媽媽。”
沈伶舟回過頭,明知小女孩不懂,還是對她比了個手語;
“加油。”
或許對于他這種萍水相逢的陌生人來說,能做的也只有這些。
*
這是沈伶舟第一次來陸懷瑾的公司。
位于頂級商業區的大型寫字樓,被高樓環繞,不熟悉這裏的人很容易産生一種迷茫的局促感。
一進大門,八米高的吊頂更顯得他如蝼蟻般渺小。
他給陸懷瑾發了消息說自己已經到了,可等了許久也沒等到他的回信。
沈伶舟朝着前臺服務小姐那看了好幾眼,終于鼓足勇氣站起來,可被路人捷足先登,他好不容易建立的勇氣消失殆盡,灰溜溜坐回去,再看一眼陸懷瑾有沒有給他回信。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眼見到了十一點半,他深知不能再耽擱,喉結滑動了下,再手機上打下一串字,反複看了好幾遍,确定沒有錯字後才舉着手機找到前臺小姐。
前臺小姐臉上挂着禮貌的微笑,主動探過身子閱讀沈伶舟手機上的字。
餘光也不着痕跡的從沈伶舟頭頂一直劃到鞋子,全部打量一遍。
随即微笑道:
“抱歉先生,我們陸總交代過,來客沒有預約的話原則是不能接見的,請您諒解。”
沈伶舟尴尬的往後退了一步,半晌,又打字道:
【我和陸總約好了在這裏見面,但發消息不回,您能幫忙打個電話麽,麻煩您了。】
前臺小姐還是笑:
“抱歉,真的不可以,您也不要讓我們為難,好麽。”
為難這個詞,雖然确有其事,沈伶舟也深知打工人的不易。
可這個詞還是讓他感到莫名的尴尬和難受。
之前他從網上看到信息,說首都很有名的耳鼻喉專家下來會診,于是便找到爸爸,小心翼翼提出想去請這位專家幫忙檢查一下,給出治療方案。
爸爸掏着耳朵心不在焉道:
“就算是神醫在世也給出了确切的治療方案又能怎樣,你有錢治麽?到最後還不是專家眼見着績效飛走無能為力,反而會感到為難,你怎麽一點不懂為別人考慮?”
他不希望別人因為他感到為難。
沈伶舟對前臺小姐微微鞠躬,轉過身,思考着該先去楚聿家還是再等一會兒。
彼時,一名西裝革履的男人從電梯裏走出來,淡淡對沈伶舟道了句“陸總在辦公室等你”,也是轉身就走,一個眼神不肯多給。
沈伶舟記得這男人,陸懷瑾的助理,經常和司機一起在家門口等他上班。
電梯裏,助理望着電梯板上的數字,不發一言。
沈伶舟也不太想搭話,可又覺得對方也算見過幾次面的熟人,一聲不吭有點不太禮貌。
于是打字問道:
【陸總很忙麽。】
不然怎麽會現在才看到消息。
助理掃了一眼,繼續盯着數字:
“不忙。”
沈伶舟讪讪放下手機。
之前他在陸家住時,經常給陸懷瑾發消息,類似于今天天氣很好或者你吃飯了麽之類的問候,可陸懷瑾從來不回,等陸懷瑾到家,他又會問“你今天很忙麽,看你沒回消息”,陸懷瑾也只是淡淡一句“不忙”。
那時沈伶舟還以為陸懷瑾只是客套客套,但現在看來他是真的不忙,只是懶得回複他無意義的問候。
不忙,可也不想在他身上浪費時間。
或許陸懷瑾剛才也早就看到了他的消息,只是懶得回,和以前一樣,等心情好了才會大發慈悲摸摸小狗的腦袋,心情不好小狗就自己找個涼快地方待着。
電梯門打開,助理帶着沈伶舟走到一間辦公室門口,敲敲門,待屋裏傳來一聲“進”,他便推開門,恭敬的微微颔首,卻依然表情冷漠,等沈伶舟走進辦公室,他關了門離開。
沈伶舟小心翼翼擡頭望去。
寬大的梨花木辦公桌前,陸懷瑾穿着雪白的襯衫,領帶微微松開,手裏拿一把高爾夫球杆慢條斯理地擦拭着。
他垂着眼,不發一言,似乎沒興趣和沈伶舟進行毫無意義的寒暄。
沈伶舟身體微微緊繃起來,他從包裏摸出厚厚的信封擺在桌上,還特意調整了下角度,然後将提前打好的字拿給陸懷瑾看:
【抱歉,說好還你兩萬,突發事件用掉兩千五,下次再給你吧。】
陸懷瑾看完,繼續擦拭高爾夫球杆,語氣幾分漫不經心:
“你說每個月按時還我錢,數額也會提前告知,是多少就多少,怎麽才過一晚,兩萬就縮水。”
沈伶舟本就緊繃的身體此時更是下意識夾緊了雙肩。
陸懷瑾望着他漸漸蒼白的面容,意味不明地笑了聲。
沈伶舟想解釋,可又覺得解釋了也沒用,又不可能找母女倆把錢要回來。
“就算每個月還兩萬你也要還上二十一年,現在又找各種理由克扣還款,你這個人,好像沒什麽誠信。”陸懷瑾收起笑容,冷冷道。
沈伶舟忙擺動雙手,意思是自己不是他說的那種言而無信之人,不過是這次确實事出有因。
“兩萬已經是我能容忍最低額度,你不會真想繼續打擾我二十一年之久吧。”
沈伶舟擺手,又搖頭。
“既然連最低額度都保障不了,總得想辦法補齊,畢竟你問我要錢的時候,我可從沒說過一個不字。”
沈伶舟思忖片刻,打字道:
【你等我一會兒,我想想辦法,今天一定把剩下的兩千五給你補上。】
“我沒那麽多時間等你,說幾點,就是幾點。”陸懷瑾站起身,走到辦公室中間的沙發上坐下,雙腿微微張開,眉尾一揚,“或者,我接受其他方式補償。”
看着他對着自己張開的雙腿,沈伶舟明白了。
他還是喜歡陸懷瑾的,如果說現在要他和陸懷瑾上床,他雖會猶豫,但也是願意的。
只是陸懷瑾現在已經有了未婚妻,自己不能不顧他人感受只自己開心。
何況,他也不想這種事和錢扯上關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