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章
第 21 章
晚上,房東大嬸做了一桌好菜。
四個人圍坐在小桌板前,守着滿桌珍馐,旁邊電視機裏的新聞播報成了和睦氣氛的BGM。
大嬸不停往沈伶舟碗裏夾菜,堆出了一個塔尖,生怕他少吃一口就餓死。
“今天你爸上門打聽你的門牌號,我當時沒想那麽多就說了,說完後看他來勢洶洶才察覺不對,但好像晚了點,小舟你也別怪阿姨,阿姨就是腦子沒有嘴巴快,但阿姨真不壞。”
大嬸極力解釋着。
沈伶舟笑着搖搖頭,手法娴熟的剝了只蝦放到大嬸碗裏。
蕭楠咬着貢菜,有種劫後餘生的釋然:
“當時給我吓懵了……不過,最近熱搜鬧得沸沸揚揚的那個男大網賭被開除的主人公,是你弟弟啊……”
沈伶舟笑容淡了些,良久,他點點頭。
大嬸和蕭楠異口同聲發出了來自靈魂的質問:
“你們真是親兄弟?怎麽一點都不像,各方面的。”
沈伶舟還是笑。
“你爸那老家夥也是有意思,都是自家孩子,怎麽還分出個遠近親疏了。”大嬸不滿地抱怨道,“我都不敢想,這世界上還真有不愛自己小孩的父母啊。”
此話一出,其餘三人臉上的表情一致褪去。
他們舉着筷子,望着香噴噴的晚餐,沉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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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嬸用筷子敲了下自己的嘴巴:
“歐呦我這張沒把門的破嘴。我不是說你爸不愛你,就是他的教育方式……”
沈伶舟輕輕嘆了口氣,用手機給大嬸打字:
【沒關系。】
“這個世界本就是由形形色色的人組成,有那種父母也不奇怪。”蕭楠淡淡道,沒有了往日歡活。
本來她不想說,結果大嬸又控制不住自己的嘴了,一直追着問,蕭楠也是無奈,也是覺得自己确實需要發洩。
簡而言之,重男輕女的家庭,從小到大不知多少次被父母剝奪讀書的機會,高中起就半工半讀自己攢學費,結果就因為弟弟想換蘋果手機,她好不容易攢下的大學第一年學費就被父母偷走給弟弟買了手機。
父母還經常去她宿舍鬧,要求他退學打工給弟弟攢錢買房子,她已經沒法在同學面前擡起頭做人,被逼的只能出來租房。
蕭楠還說,她曾經的确想過退學打工,是她的高中班主任老師告訴她:
“或許讀書是唯一出路這句話不适應所有人,但對你來說是真理,你必須為自己而活,将自己的人生牢牢攥在手中。”
她很喜歡這句話,當她在酒吧打工為自己攢出四年學費,第一次獎勵了自己一只名牌包,她才真正體會到這句話的含金量。
大嬸聽得一把鼻涕一把淚,伸出雙手一邊一個,攬過沈伶舟和蕭楠的肩膀,把倆孩子往寬闊的胸懷裏按,哽咽道:
“你們都是好孩子,不被父母疼愛不是你們的錯,是他們的問題,不要再管他們了,以後有事就找阿姨,阿姨不求回報,聽你們喊一句幹媽就很幸福了,阿姨說過吧,阿姨真的很善良。”
兩人靜悄悄的,一個不能說,一個不想說。
從未在自己親生父母那體會到的愛意,從一個外人這得到了。
正應了那句話:
不是有血緣關系的人就叫做親人。
對面的楚聿全程不發一言,直到大嬸說出這句話,他忽然低下頭,視線落在手腕的玫瑰文身上。
盯着,靜靜看了許久。
*
時間進入十二月,漫長的冬季來臨了。
這短暫的兩個月,沈伶舟忙着複習暫時沒去找工作,楚聿會定期往他支付寶裏轉錢,說這是沈耀祖還的錢。
沈伶舟問沈耀祖哪來的錢還,楚聿言簡意赅:
【他有手有腳還能餓死?拿着去買幾件厚衣服。】
沈伶舟收到五千塊轉賬,給大嬸交了房租,大嬸卻把錢退回來,說等他有錢再說。
一來到十二月,似乎整棟筒子樓都進入緊急戰鬥狀态。
這裏住的幾乎都是大學生,也迎來了考試周。
與此同時,明天,沈伶舟就要去參加成人中考。
盡管蕭楠一再叮囑要他放平心态好好休息,可他生怕自己遺漏哪個知識點,徹夜鏖戰,刷過的題也要再刷一遍,一直到淩晨三點,他終于支撐不住困意,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沈伶舟不知道自己什麽時候睡着的,但醒來的時候,看到手機顯示的“7:30”,身體一下子麻了,冰涼迅速侵蝕全身,雙腳也像被凍住了,無法再前進一步。
考試時間為八點整,他所住的地方距離考場大概五公裏左右,開車最快也要二十分鐘。
蕭楠的尖叫聲在窗外響起:
“你怎麽還在這?!還有三十分鐘考試了!”
沈伶舟這才着急忙慌翻出準考證急匆匆往外跑。
甚至下樓時雙腳一軟,直直滾了下去。
他顧不得擦傷,爬起來,腦子裏亂糟糟的,連用軟件叫車這件事都完全抛之腦後,好似用腳會比較快一些一般。
“嘀——”
剛下了樓,刺耳的鳴笛聲響起。
楚聿倚着車子,雙臂環着胸,微微挑起的下颌透着漫不經心的高傲。
他打開車門,語氣是不同于沈伶舟的雲淡風輕:
“我看某些人好像要遲到了,要不要搭順風車。”
沈伶舟呼吸急促,呼出的熱氣在冷空氣中凝結成團,又馬上彌散開。
他不想麻煩楚聿,可錯過今年的考試要再等一年,一年的時間不長,但或許對他來說足以在期間改變他的人生。
楚聿淡淡掃了他一眼,直起身子,一把拉過沈伶舟将他塞進車裏,發動車子,一腳油門下去,巨大的轟鳴聲過後,車子如離弦的箭一般沖了出去。
沈伶舟一個慣性使然,身體沖出去,又被安全帶拉回來。
他的目光緊緊盯着手機上的時間,因為緊張反複做着吞咽,嘴唇緊抿着,抿成了漫畫裏的波浪線,透着十分的自責和委屈。
自己真是太蠢了,甚至都不記得把鬧鐘定好。
楚聿看了他一眼,手指娴熟地轉動着方向盤:
“睡過頭這種事誰都有可能發生,我開快一點會趕上的。”
說完,他将油門踩到最低。
車子駛離郊區,來到城區。
時間來到7:46,距離考場還有一公裏左右。
可看到眼前大排長龍的車隊,沈伶舟絕望了。
今天是周一,上班日,又碰上早高峰加車禍,車子堵在半道一動不動。
楚聿停了車,排在不知多長的車隊後面,他偏頭看了眼,見沈伶舟雙手緊緊攥着準考證,薄薄一張紙被他揉得破抹布一樣。
此時的車隊,同樣快要趕不上上班打卡的司機們,咒罵聲鳴笛聲此起彼伏,聲聲刺耳。
沈伶舟脆弱的感知被這一聲聲刺激着,身體越來越緊繃。
堵了4分鐘,車子依然一動不動,車道航上顯示前方一公裏的道路都是一片标紅。
密密麻麻的車隊像是被十二月的寒風冰封住一般,此時距離考試時間還有十分鐘。
沈伶舟緩緩松了手,準考證飄落在腳邊。
十分鐘,一公裏,來不及了。
他低下頭,望着準考證上自己的照片,視線一點點變得模糊。
如果聽從蕭楠的叮囑早點睡就好了,如果睡之前在掙紮一下給手機定好鬧鐘就好了。
可哪有那麽多如果。
“沈伶舟。”
身邊的楚聿忽然叫了他一聲,期間也将車子熄了火。
沈伶舟怔怔擡起頭,氤氲的視線有些看不真切。
“你知道我為什麽休學麽。”楚聿問道。
沈伶舟用他生了鏽的腦袋想了想,沒想出所以然,只得迷茫地搖頭。
“因為我很讨厭大學裏的男子一千米體測。及格線是四分三十秒,滿分線是三分三十五秒。”楚聿看着他,嘴角是似有若無的笑,“你對未來的期待,是堪堪及格就行,還是追求超越自己的完美。”
沈伶舟的身體一點點解凍,慢慢坐直了些。
他深深凝望着楚聿,心頭忽地跳躍出一抹小小火苗。
楚聿打開車門,走到副駕駛旁把沈伶舟拽出來。
還是一如既往的粗魯。
楚聿彎下腰,将沈伶舟強行拖過來送上自己的後背,目視前方,聲音淡淡的:
“不知道就試試吧。”
早高峰大擺長龍的車隊中,暴脾氣的司機們被不知如何形容的一幕吸引了視線,謾罵聲和鳴笛聲在這一刻少了些。
身形高挑的男孩子背着另一個男孩子,穿過縱橫交錯的路口,沿着車隊畫出的筆直的線,朝着不知在哪的目的地,沒有猶豫,仿佛前進才是唯一真理。
沈伶舟趴在楚聿後背,有些愧疚導致的不自在。
卻聽楚聿喘着粗氣道:
“不要想別的,我已經很努力了,在心裏為我加油吧,或許我還能再跑快一點。”
輕飄飄一句話,如打着旋的羽毛落入沉寂湖面,激起漣漪一圈圈擴大。
沈伶舟的耳邊是呼嘯而過的冷風。
別人為了他已經很努力向前奔跑,此時的眼淚和愧疚都只是蕪雜且沒意義的東西,改變不了任何。
只有自己也一起加油努力,才是真的不會愧對他人的付出。
7:54,楚聿在考場外停下了腳步。
他把沈伶舟放下來,只說了一句“進去”。
說完,單手撐着牆壁,松了松領口。
他大口大口呼吸着,節奏比一般人更冗長,氣息也更重。
沈伶舟默默看着他,良久,手忙腳亂從口袋裏掏出紙巾貼在他額頭,想幫他擦汗。
楚聿站直身子用力推了他一把,把他推進了考場大門,口中依然還是那句:
“進去。”
努力克制着不穩的呼吸,把身子站得筆直。
沈伶舟最後看了一眼楚聿,點點頭,一路小跑,很快消失在楚聿的視線中。
楚聿緩緩翕了眼,身體如枯葉般猛地下墜。
再也無法克制呼吸,像擱淺的魚,用力換氣。
臉上唯一一點血色也消失了,只剩條件反射性的摸索着口袋。
“你沒事吧小夥子。”路人關切問道。
楚聿擺擺手,低着頭。
那之後很長的時間過去,他也沒能站起來,只坐在路沿石上,用盡全力擡起頭,朝着剛才沈伶舟消失的方向看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