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章十一
按道理,麗塔是不該在布雷西亞迷路的。
這場暴雨來得十分突兀,在回程只剩一半的時候下了起來,雨刷整整劃了十多分鐘她才察覺外面下了雨,與此同時她也發現自己走錯了路。她掉頭回到之前的三岔路口,選了一條看起來像是正确的路開下去。
哪知,還是錯的。麗塔拍了一下方向盤,把電臺的聲音關掉,就只剩下車外的雷雨聲。像是洗車一樣,雨水從玻璃上流下,她從玻璃上看到自己那張蒼白的臉,還有了無生氣的眼睛,麗塔嘆了一口氣再次啓動車。
掉頭回去走第三條路,雨越來越大,視線內的景物也越來越陌生。不知不覺間她居然繞着一家音像店轉了三四圈,第五圈開到一半的時候她的車突然熄火了,“啪”的一下她腦子裏某根弦斷了……狠狠地踹了一腳,她取下鑰匙穿了一件雨衣下了車。
音像店的老板眼見一個神色狠厲的女人氣勢洶洶朝自己的店子走來的時候,忍不住緊張了起來,哪知她只是站在他的店門口抽了一根煙……幸好,一開始他還以為是什麽仇家、債主才會繞着他的房子三四圈呢。
麗塔掐滅了煙,餘光瞥見牆壁上快要被風吹下來的海報,她想了想走入店門。門上吊着一個巨大的風鈴,她推開門的時候發出“叮叮咚咚”的聲音,她以為自己又幻聽了不由得盯了那只風鈴許久。
然後就看到店主害怕的眼神,麗塔臉一紅連忙把滴水的雨衣脫下挂到門前的架子上,柔聲問:“我可以進來嗎?”
店裏只有一個客人,聽到麗塔的聲音後,遲疑地看了過去,對上麗塔的眼睛時,皮爾洛花了幾秒鐘把她和記憶中的初次見面對上,而麗塔顯然是忘記了他這個人。
麗塔的目光從皮爾洛身上輕輕地帶過,又回到店主有些惶恐的神色上,她鼻尖略紅,眼眶似乎也被這冒着淡淡霧氣的雨水淋濕了一般,這副凄慘倉皇的模樣,自然是楚楚可憐的。
随意用“失戀”、“失婚”放在她的臉上,是無出其右的,她的傷心人盡皆知。
然而這次,在場的兩位男士都猜錯了。
麗塔只是煩悶于滞留在原地打轉,繼而唾棄自己是個廢物,從而整個人像是墜在傷感的迷霧裏而已,她本人早已經不像剛分手時那樣了。
“外面冷,快進來吧。”這句話她聽得懂,麗塔摸了摸濕了的發尾,慢吞吞地走了進去。才擡起頭望向說話的那個男人,再看了一眼店主,似乎店主認出了她——書的勒口處放了她的側臉照片。
“是、是麗塔嗎?”
麗塔點點頭,很努力才将防備的眼神克制住,用眼神詢問他,“你認識我嗎?”
“我、我妹妹她成立了你的讀書俱樂部!你可以先別走嗎?她很喜歡你,如果知道我沒把你留住,肯定會不開心很久的。”男人懇切的模樣落在麗塔的眼裏,她呆呆地點了點頭,回答說:“沒事,我等你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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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場雨真的太大了,她坐在柔軟的沙發上,失神地看着窗外瓢潑大雨中自己的車子。有人遞過來一杯冒着熱氣的紅茶,麗塔低着頭舔舔唇,她剛剛那一路的風呀雨呀弄得有些僵硬了——破敗的車窗并沒有料到會遇上這樣一場雨。
就像此時此刻的皮爾洛,他并不知道自己心血來潮的一次出門,會碰上他的命運。
大多數幸運大獎都會青睐那些心血來潮、不期而遇走入彩票站的人,而不是那些抱着筆記本常年盤踞在彩票站的那些彩民。
這,的的确确是不公平的。
杯子是皮爾洛略略用力才塞到她的手裏的,麗塔被暖到了好一會兒才想起來要說謝謝,而對方早就已經安然地回到了原來站着的位置。
聽到聲音時,他的目光便又落到了她身上。
淡如冷清的月光,不像是在看她,但他确實沒有在看別人。
這是皮爾洛第二次和麗塔實打實的面對面,在今天的她臉上,皮爾洛再也尋不着第一次見面時那股獵獵如風快步走來時的銳氣,她就像是個戰敗了的降兵。皮爾洛不禁懷疑,興許這個女人是知道自己此刻看起來是有多麽頹廢的,然而她卻選擇沉溺在裏面。
他不禁嘆了一口氣,而眼見着麗塔就着他的嘆息聲笑了,英氣的眉毛彎成溫婉的眉形,眼底的黑眼圈也看着不那麽萎靡不振了。
皮爾洛忽然就屏住了呼吸,他似乎有點兒多事兒了。
但更多管閑事的舉動在後頭。
店主的妹妹和她的朋友将信将疑地撐着傘從外頭走過來,放下傘的瞬間就認出了偶像,一陣叽叽喳喳的拍照簽名過後,天放晴了。
天色暗了些,也不好再留住麗塔。
其實這片刻的溫情,麗塔有些貪戀,可的确不能再久留。再晚一些,她可能就出不去了。
但是再坐到車裏,企圖啓動車子,那股挫敗又從心口向四肢蔓延,像是有一把錘子在錘她的尾龍骨那處。
如果不是因為太難過,哪個成年人願意在青天白日、衆目睽睽之下因為某種絕望或者失敗抽泣?
她不是一個脆弱的人,但她着實容易被這種小事給傷害到的人。
當麗塔一遍又一遍扭動鑰匙,換來毫無反應的結果時,她控制不住嘴角往下了。忽然車窗被敲了幾下,眼底的淚已經滑落,從眼眶墜落下來。麗塔皺着眉望向車外那個有着沉沉眸色的男人,他長發有些厚,一副很可靠的表情望着她,也不驚訝于她不可名狀的低落和臉頰的淚痕。
皮爾洛做了個手勢,示意他會修車。
麗塔用紙巾擦了擦眼淚,從車裏出去,翻出工具遞了過去。車子很快就解決了問題,修車的男人寡言少語,他們只有幾次的眼神交流,但足夠叫人心安了。
就在麗塔要上車的時候,皮爾洛沒忍住喊住了她,“這裏路有點繞,我載你出去吧。”
“那你呢?”麗塔反問,盡管她臉上完全就是寫着“送我吧、送我出去吧……”的求助神色。
“我送你。”他也是堅定,“再不走,就真的晚了。我也住在市裏,到了市裏,路就好走了。”
路還是原來那條路,根本沒有突然有一天就變得不好走了。麗塔看了一路的風景,也想不通自己到底是怎麽在這麽簡單的路,來來回回找不到出口。
這條簡單的路,就如同她已經走入死胡同的生活。跳出她的格局,往裏看,非常簡單清晰明了。而偏偏當局者迷,全然是另一副模樣。
車子在一個的士站邊停了,麗塔和皮爾洛交換了姓名也交換了位置,她把他送回到家,臨下車之前,皮爾洛沒放心,叮囑了一句:“下次不要哭着開車,那很危險。”
麗塔還紅着的眼凝視他不說話,“好好活着,也許還能更糟呢?”這句話不知是在打趣,還是在安慰,應該是善意的吧,畢竟他那樣誠懇。
“嗯,我會的。”
神經衰弱的症狀,在麗塔這個年輕人身上表現得很明顯。就連她的兄長羅賓都看不下去的地步,硬是要把她從雜志社的宿舍接回了自己公寓的樓上,每天和女友一起監督麗塔入睡。甚至連輪流講睡前故事這種幼稚的招數都用上了。
麗塔樂得被照顧,她偷偷把有感冒藥掰碎了混在牛奶裏,然後裝作被故事感動到安心入睡。事實上,麗塔沒辦法接受自己睡不着這件事——這麽簡單的事情都做不到,她還能做什麽?
但是感冒藥的後勁很重,第二天起來渾身乏力,還要假裝睡眠充足的樣子,與羅賓和費怡共進早餐。
之後麗塔打着醫生推薦的名號,加入了一個傍晚的唱詩班,她推說這樣可以為夜晚進入睡眠打下堅實的基礎——
并不是,她其實去唱詩班之前會偷偷在包裏裝一瓶伏特加,在那邊散掉酒氣,回到家當然直接就可以躺倒了呀。
可是麗塔沒想過會在裏面遇到已經半年沒見的因紮吉,他看似滿腹心事,低眉垂眸地坐在角落裏,還假模假樣地穿了一身頗為正式的西裝,略微松開領帶的模樣也不知是要帶哪位姑娘回家。
想到這裏,坐在鋼琴邊上的麗塔單手彈琴,另一只手把琴上的酒杯送到嘴邊,眼神卻是在看好戲般在室內梭巡。
這個姑娘太單薄了,這個看着不太聰明……emem至于這一個,太像他的“青梅”了,睹物思人估計牽個手接個吻都要暗地裏偷偷嘆氣哭出聲……逐一觀察過一遍,麗塔覺得菲利普還是比較适合自己一個人回家,和抱枕一起度過漫漫長夜。
這首曲子她已經反反複複彈了好幾遍,反正室內裏的人除了最開始幾個音節會在乎彈琴人是否有在調上之外,其餘時候他們已經沉浸在自己的內心世界裏了。
今晚的輪班舉辦人遞過來一張A4打印紙,“麗塔,這是今晚最後的結束語。是一首詩,請念一下。”
“好啊!”她笑着應下來,趁着吊燈的光,眼底盈盈的光都像是要溢出一般,她笑了一下低下頭去看放在琴譜上的打印紙。才念出第一個意大利單詞,她就察覺不對了,整張臉的笑意如同凝固了,連強顏歡笑都做不到。
那是Althea翻譯過來的一首流行詩,麗塔認得她的風格,就像是知曉她現在枕邊那個男人剃胡子習慣先剃下巴……
呼吸一下子困難起來,但感激今晚喝過的那半瓶酒,麗塔又能笑起來。
她耳朵上的耳釘折射出溫馨的光落到旁人的眼皮上都是溫柔的一瞥,吊燈也給她籠上一層淡淡的柔光。因紮吉不知覺抿唇,發覺後又松開,他的手指交握又松開,想了想站起身朝她走去。
“是你……”因紮吉在麗塔身後,輕輕開口提醒她,下一句詩的開頭,是怎麽念的。
因紮吉覺得這天晚上的麗塔很甜美好看,尤其當她彈到曲子的結尾又故意重複一遍時,眨眼偷笑的樣子,看起來非常開心。
如果沒有看到她手邊的酒杯,他可能就真的認同她打心底開心的假象了。
作者有話要說: 失眠所以更新了……神經衰弱是我本人沒錯
唉,明天去買一張大、□□,決定不了的事情交給彩、票就好了。
年紀大了之後,只有彩票站可以給我安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