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體溫
第5章 體溫
将碗筷洗好後,鶴之舟将賣菜的錢跟自己給李蓮花買的一小包糖一起拿了出來。
這會兒李蓮花正坐在屋外,用小刀削着一根蓮蓬樣式的發簪。
鶴之舟将兩樣東西丢到他懷裏,他也接得淡定,就像是早就知道鶴之舟走到了身後。
随手将賣菜錢收進懷裏,李蓮花颠了颠油紙袋,仰頭問他:“這是什麽?”
鶴之舟靠在欄杆上,“你打開看看不就知道了。”
紙袋其實并不大,只比李蓮花的巴掌要大一些,包得還算嚴實,但仍舊難掩其中的甜香,敏銳如李蓮花,在拿到的時候便早已知道裏面是什麽東西。
但當他打開油紙,看到裏面片狀的芝麻糖時,他還是忍不住勾了勾嘴角,再度看向一旁的鶴之舟:“你有買糖的錢,不如早些将我的診金還了。”
鶴之舟差點忘了這茬,他光記着十兩銀子暫時夠花了,忘了自己還欠着李蓮花五兩。
他撇了撇嘴,将剩下的那一兩銀角子也丢向已經拿起一片芝麻糖,吃得彎起眼睛的債主。
吃糖的樣子,倒像小孩一樣。
不過這人大概也有許久沒能好好吃糖了,畢竟銀子都靠種蘿蔔種菜換來的,得攢着将當掉的令牌贖回,自然沒有買糖的富餘。
他走過去坐到這人身邊,從懷裏摸出寫着武功秘籍的冊子,用腿碰了碰李蓮花,問:“問你點問題。”
“什麽問題?說來聽聽。”
“是我修習了一門內功,但總覺得有些地方不太通暢,憂心是練錯了,所以想讓你幫我瞧瞧。”
李蓮花懶洋洋地擡了擡眉毛:“我不過就是一山野村夫,哪裏懂內功的事,你也太看得起我了,鶴之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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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人真是慣會裝瘋賣傻。
鶴之舟打量着他這一身素衣,卻仍舊挺拔俊秀的身姿,實在難以将這人與粗笨的山野村夫聯系在一起。
“你沒內功,毒發的時候難道是靠意念壓下去的?”他忍不住問。
李蓮花輕笑了一聲,反問::“你又怎麽知道不是呢?”
“那算了。”鶴之舟擡手就要收走他手中剩下的芝麻糖:“把我的報酬還來。”
他忙捧着油紙躲了躲,“原來是在這裏等着我呢,賄賂不成還要将糖收回去,鶴之舟,你可真夠小氣的。”
鶴之舟撲在他膝蓋上:“你就當是這樣吧。”
半個人都被壓住了的李蓮花在感受到手中油紙包快要被抽走時,終于選擇了妥協:“行行行,我幫你看總行了吧?”
鶴之舟這才笑了一下,翻開手中的冊子,翻到北冥神功中他修習中總覺得有些不太對的地方。
李蓮花靠過來看了一眼,随後皺起眉,接過他手中的冊子,又翻前了幾頁,從頭開始将北冥神功篇的內容大約地看了一遍後,才猛地将冊子合起。
在救了鶴之舟後,李蓮花其實也是翻開過他身上這本冊子的,畢竟從天而降的鶴之舟渾身沒半點能證明身份的事務,為防萬一,他在将人救回來前自然要看看這究竟是個什麽人。
但當看到淩波微步的時候,他便已知道這是本武功秘籍,并非他以為的身份證明,故而很快又将合上的冊子放回鶴之舟身上。
他沒想到,裏面除了前面記錄着的淩波微步之外,竟還有這樣一門內功心法。
“怎麽了?”鶴之舟問。
李蓮花将冊子丢回他懷裏,“沒什麽,只是這上面的內容,你最好盡快記下來後把這冊子銷毀掉。”
“為什麽?”鶴之舟不解,“是因為這是門吸人內力的功夫?”
李蓮花見他說得輕巧,不由曲起食指敲了一下他的腦門:“你知道便好,雖然我看這心法路數清正,并非走的邪魔歪道,只是吸取他人內力化為己用這點到底引人忌諱,但凡你胡亂吸人內力被發現,必定會被武林正道視為大魔頭。”
這樣的秘籍不遮遮掩掩,反倒還拿出來讨教他,是真不怕他動什麽歪心思啊!
鶴之舟摸了摸額頭,又問:“那你還教不教我啊?”
“你!”李蓮花難得被他噎了一下,想說不教,但他剛剛看見的功法十分艱澀高深,即便自己也要再研究一番才能弄懂,眼前這人胡亂自己練,練出問題了恐怕更糟。
但若說教,他心中又總有些複雜之感。
經歷過東海事變後,他心中早已對與人相交失了信心,從一開始他便對這個突然從天而降的男人多有防備,同意對方住下也只是想看看這人是否帶着什麽目的刻意接近,哪怕後來發現這人其實沒什麽心眼,他也沒有真正與這人交心的意思。
他并不覺得這樣的自己值得鶴之舟如此信任。
“李蓮花?”
這一聲呼喚将他紛亂的思緒喚回眼前,李蓮花将他懷中的冊子又拿了過來,問:“你剛剛說哪裏不懂?”
鶴之舟才又将冊子攤開,翻到了方才的位置,虛心讨教。
有了武林第一人的講解與指導,鶴之舟在北冥神功的修煉上堪稱一日千裏。
後來二人休息聊天的時候,李蓮花半是調侃半是認真地道:“你也不怕我私吞了你的秘籍。”
鶴之舟咬着一根枯草,躺在地上,一邊看着天上的星星一邊理所當然地答道:“你以為我傻啊?要練這個可是得化去原本的武功,從頭開始的,你現在這樣子,真化了功還不得當場去世?”
李蓮花也不再計較他為何對自己這麽了解,只是揚了揚手中的冊子:“也不能這麽說,我這麽窮,只要把你這本秘籍賣了,那我就不愁銀子了。”
鶴之舟翻了個身,支起腦袋:“那你的悠閑日子也就到頭了。”
一旦北冥神功的威名傳了出去,江湖中定然又要掀起波瀾,而作為這門功法流出源頭,也定會被各方追逐。
李蓮花用冊子拍了拍他的頭,“行了,秘籍還你,我要去睡覺了。”
日子一天冷過一天,今夜在外面待的時間長了,他身子也越發受不住,甚至不得不從箱子中取出去年購置的棉被,兩層棉被一起蓋在身上,才勉強覺得被窩有了幾分溫度。
也是這天晚上,鶴之舟半夜被樓下越來越重的咳嗽聲吵醒。
他抱着被子從樓上下來,便見李蓮花在被中蜷成一團,只露了小半張白生生的臉在外面,不知是毒發還是病了,哆嗦得牙關都直打顫。
鶴之舟忙将自己的被子也蓋了上去,手也摸進被中去尋李蓮花的手,想給他探探脈象。
然而三層被下的身體仍是一片冰涼,他還未摸到這人的脈門,便已知曉這樣的溫度絕不正常,若日日如此,這個冬天這人怎麽熬得過去?
李蓮花睡得淺,何況人還不舒服,被他這樣摸自然會醒來。只是他醒後,也只是啞着聲音,低低地喚了一聲“鶴之舟”。
“還是很冷嗎?”鶴之舟撩開被子整個人躺了進去。
李蓮花單薄的身體被他長臂一卷,便輕易地落進了溫暖的懷裏。
揚州慢能将毒發的碧茶壓制回丹田,卻無多餘的能力驅散被寒毒侵蝕過的冰冷身體,每到冬日,李蓮花的日子都顯得更加難熬,去歲最冷的天裏,他便險些以為自己不被碧茶毒死,也要被這天給凍死。
所以當另一個火爐一樣的體溫靠近自己,他幾乎是下意識地緊貼上去,甚至将臉貼上鶴之舟頸側裸露的皮膚,發出熨帖的嘆息聲。
他躲在另一個人體溫的庇佑下,被寒毒侵蝕的大腦才勉強又轉動起來,叫他一邊懶洋洋地汲取着溫暖,一邊自嘲地想着江湖中人定難想象,曾經武林第一人李相夷,竟會如今日這般要依靠他人的體溫來勉強度夜。
真是天道好輪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