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章
第 45 章
沐藺轉了兩圈, 手中那柄折扇晃來晃去。
“府上沒有女眷。”沐藺道,“看吧,用個粉找到膳夫那兒去了。”
陸久安瞪他:“我入冬才及冠, 況且不立業何以成家,女眷什麽的休得再提。”
沐藺無辜擡手:“我可什麽都沒說,本世子還是想要保住雙腿的。”
陸久安不懂他為什麽又扯到雙腿上去:“今日就不勞煩沐小侯爺跟着在下了吧, 江州府光明正大來人,應該出不了什麽問題。”
沐藺亦步亦趨:“那不行,你要是出了什麽事,我就不單單只是雙腿保不保得住了, 恐怕性命堪憂。”
到候客廳坐下沒多久, 幾個人高馬大面色不善的官差走進來, 當頭一人開門見山道:“陸縣令, 我等前來通傳知府手谕, 請你前往江州述職。”
口中說是請,那人态度可一點也不客氣。
果然,與韓大哥料想的分毫不差!想起韓致走之前千叮咛萬囑咐的話,陸久安不着痕跡地向陸起使了個病,突然悶聲咳嗽起來。
陸起不愧是從小跟着他朝夕相伴的人,陸久安一個眼神,陸起就心領神會。他拿過桌上的水杯遞到陸久安面前, 帶着哭腔道:“大人, 您昨日就咳血了, 确診病房裏那待的都是症狀嚴重的病患, 您每日親自跑一趟, 陸起實在是擔憂您的身體。”
幾人臉色登時大變,争先恐後地退到門外。
陸久安就着陸起的手喝了兩口水, 往前小走一步,傳令官喝止:“別動,別動,就在那裏說罷。”
陸久安心中冷笑一聲,面上卻表現出一副弱不勝衣的樣子:“對不住啊這位大人,本官也不知是染了風寒還是疫病,這兩日咳嗽得厲害。”
傳令官恨不得離他有多遠是多遠:“你每日都要去疫區?”
陸久安道:“大人也看到了,應平轄地因為疫病去世的人每日劇增,屍首一具具的擡到郊外燒掉,每天光是焚燒的黑煙把周圍的樹都着成了墨色,身為應平的縣令,本官着實心痛,不去看一看,我愧對陛下和黎民蒼生啊。”
“什麽?”傳令官倒吸一口氣,臉色十分難看:“每天都要死人?”
“是啊,屍首就在城北的郊外燒掉的,各位大人來的時候沒看到嗎?”
“我們從城東進來的。”
“幸好大人沒看見。”陸久安道,“那種人間慘狀,只怕大人看了晚上要做噩夢。”
傳令官起了一聲雞皮疙瘩。
怪不得街上到處沒人,肯定都快死光了!
傳令官只感覺陸久安周圍到處都是看不見摸不着的病祟,只要他稍微一靠近,就會趁勢而入。
“還要勞煩這位大人代為回複,請容許本官緩上一兩日,若是風寒還好,如果是疫病,就怕帶到了江州,到時候一發不可收拾,本官罪過就大了,大人你說是與不是?”
傳令官恐懼到極致,哪還仔細聽陸久安說什麽,丢下一句“陸知縣保重身體”,屁滾尿流地落荒而逃。
沐藺把扇子往桌子上一丢,笑得上氣不接下氣。
“佩服!陸大人,精彩啊,我當初看到你的第一眼怎麽會覺得你是個清風朗月的文人雅士。要我說,這十二生肖就該多一肖,你是屬狐貍的吧?”
陸久安睨了沐藺一眼,臉上哪還複剛才的虛弱:“沐侯爺謬贊。我雖然有些誇大其詞,但現在的形勢确是很嚴峻,我給府上定的規矩是每個人都需要戴口罩,小侯爺,不要心存僥幸,一意孤行。”
沐藺笑容慢慢消失了:“陸縣令提醒的是,我自認為還是閻王爺手段厲害一些,不敢拿身體托大。”
陸久安近期又抽了個時間進辦公室,用僅剩的能量值兌換了兩本關于傳染病治理的書籍,再結合21世紀疫情防控政策,把病人分為确診、密接、次密接,來進行更為細致的隔離治療。
這樣一套防疫政策要想實施到位,需要大量的人手。承擔流民的每日三餐需要人做,做好了的飯菜需要人派發到病遷坊,隔離的病患需要人維護秩序,說來說去,最終還是繞不開人口二字。
原先的衙役加上後來編入的,統共也才80多人,即便起早貪黑也完不成如此龐大的工作。
陸久安沒有辦法,他只能抱着姑且一試的心态,讓衙役挨家挨戶的招自願者。
所謂自願者,不僅要承擔被染病的風險,白天黑夜的勞作後還沒有報酬,陸久安原想着能招個十餘人就很好了,沒想到應平的百姓再一次給他帶來了驚喜。
200多個自願者高低不一站到縣衙府上聽候差遣,他們中的人有些是因為家人被帶到了隔離點,有些人全憑着一腔熱血,還有些人是受了應平縣衙恩惠的流民,舍生忘死只為了盡力所能及的事來回報。
“人無精神則不立,國無精神則不強。我相信,應平因為有你們這群人,這場同疫病的殊死較量中必将取得勝利!”陸久安讓衙役給每一個志願者派發趕制出來的簡易防護服、口罩及消毒噴壺。
噴壺自然是由謝懷涼按照陸久安提出來的思路設計出來的。壺是收購的葫蘆和竹子組合制成,因為材質和現代使用的塑料瓶沒辦法相比,酒的揮發性會導致使用浪費,消毒的液體就換成了醋。
這批志願者很快就投入工作中,有了他們的加入,從疫情剛出現就奔赴前線工作的衙役得以輪崗休息,很是松了一口氣。
按接觸程度劃分隔離治療果然起到了顯著的效果,傳染鏈得到了有效的控制。
不過确診病患的用藥卻沒有進展,患者的病情起起伏伏,陸久安為此連續不斷寫了3分折子加急上報朝廷,當朝天子如果有心,一定會下旨派太醫院的大夫緊随巡撫史其後而來。
有一天下午,陸久安像往日一樣前往治療點視察疫病情況,治療點擡出一具蓋着白布的屍體,陸久安看到門口立着一副拐杖頗為眼熟,心裏湧出不詳的預感,忍不住攔下志願者。
他指着那副拐杖問道:“可是這位死者生前使用過的?”
志願者工作這麽些天,看多了生死離別,已經逐漸習慣。昨天還生龍活虎的人,或許今天就悄無聲息地離開了。盡管如此,陸久安問起時,志願者還是忍不住嘆了口氣:“聽說這人年輕時腿受過傷,走路一瘸一拐的,那副拐杖确實是他的。”
陸久安手抖到無法自控,他費了好大的力氣把死者的白布掀起來,看到一張形容枯槁白發蒼蒼的臉,是他!當日那位笑容和藹的老漢。
心中的猜想得到證實,陸久安心中震痛,只覺得呼吸困難站不住腳。
“大人有什麽吩咐盡管說,我等都是撿來的一條命,大不了把這條命還給你,我毫無怨言。”
不久前說過的話還言猶在耳,說話的人卻已經溘然長逝。
這位全力支持他的老人,挨過了饑荒,忍過了長途跋涉,拼了命地求生,卻最終沒能熬過這場災難中。
“大人,你沒事吧?”志願者見陸久安瞳孔驟縮,臉色蒼白,關心地問道。
陸久安兩次張了張嘴,都說不出話來,他極緩慢地擺了擺手,扶着牆壁慢慢蹲下來。
“大人,大人!”
陸久安頭暈目眩,眼前發黑,他耳邊回蕩着不同的聲音,睜着雙眼辨認了好一會兒,才看到眼前放大的臉是陸起。
陸起将陸久安一把背到背上,往石大夫所在之處趕去,一邊急行一邊焦急地大喊:“石大夫,快來呀,大人......大人突然癔症了。”
“哎喲。”石大夫回頭一看,“大人這是怎麽了,你慢點慢點。”
幾個童子幫忙把陸久安從陸起背上卸下來,石大夫扒開陸久安的瞳孔看了看,又搭上手診了診脈,最後用拇指在人中穴狠狠掐下去。
陸久安幽幽轉醒,轉着腦袋看了一圈,陸起仿佛劫後餘生,紅着眼眶輕撫陸久安胸口。
“連日積勞,憂思過重。陸大人,你也要好生休息,不要太過擔憂啊。”
“我失言了。”陸久安失魂落魄:“石大夫,我向他們承諾過,不會放棄他們。但是一個個人在我面前死去時,我卻無能為力。”
石大夫嘆了一口氣:“生死有命,照你這樣說,老夫才是萬死難辭其咎,作為大夫,眼睜睜地看着病人被病痛折磨而死,我專研了那麽久,依然對這個疫病束手無策。”
陸久安轉了轉眼珠子:“石大夫盡力了。”
石大夫問:“聽說陸大人已經将疫情奏請朝廷,天子會派太醫來應平嗎?”
陸久安木然地搖頭:“遠水救不了近火,來不及的,這些病人等不起。”
石大夫緊抿着嘴角遲疑不決,突然閉了閉眼,呼出一口長氣:“算了算了,老夫知道眼下或許有一人能拯救這困境。”
陸久安眼睛裏慢慢燃起亮光:“石大夫請說,不管是誰,我傾盡所有将他請來。”
石大夫道:“陸大人可記得你曾經提到過的秦技之。”
陸久安的腦袋此刻猶如一團糊漿,他思緒良久,臉上一片空白,石大夫提醒道:“你曾說與我聽的噎食的急救之法,你說創立那法子的是一位叫秦技之的後生。”
“是他?他有法子?”秦技之這麽年輕,經驗豐富的石大夫都黔驢技窮了,莫非此人是什麽潛心修行的出世天才?
石大夫搖了搖頭:“非也,秦技之有沒有法子我不确定,如果他父親尚在人世的話,一定可以研制出治病方子的。”
陸久安燃起的希望又熄滅了,看到秦技之的時候,他是一個為生活所迫無以為繼的流民,如果他那位醫術了得的父親真的健在的話,怎麽可能讓兒子落魄到工地做這等粗活。
他問道:“為何如此肯定他父親能行?”
石大夫摸着胡須回憶起往事:“秦家世代杏林,曾經在江州頗有名氣,到了秦技之曾祖父那一代,得貴人提拔,舉家搬至晉南,聽說入宮進了太醫院。二十多年前,秦家帶着尚在襁褓的麟子回鄉祭祖,在江州義診的時候,老夫有幸攀談一二,那嬰孩名諱就是技之,秦技之父親秦昭年紀輕輕官至太醫院副使,可見醫道高明。”
陸久安喃喃道:“太醫院的?那不就是禦醫嗎?”
石大夫嘆氣:“只是不知道此秦技之是否是彼秦技之了,如果是,就算只從習了他父親醫術一二,應該也難不倒他。秦昭本人在此地的話,更是十拿九穩。”
陸久安目光堅定:“是與不是,看了看登記名冊就知道了,謝石大夫為我指明道路,只要有一絲希望,我都要争取抓到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