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談離
43、談離
這對白旭憲來說, 是天大的醜事。
醜的他都快不記得自己是怎麽在仆從的幫扶下,雙腿還轉筋的逃出西院,更沒法看一眼李月缇的模樣。
白旭憲體虛頭暈将養了兩三日沒出門, 但钏雪已說是萬幸,畢竟好多人馬上風之後,腿抽臉歪,甚至成了半個廢人,老爺這算是極其幸運的。
當然, 钏雪可沒說白旭憲“不幸”的地兒。
白旭憲為表歉意, 只讓人去把各種布匹首飾往李月缇院子那邊送,全讓李月缇身邊丫鬟給扔出來了。西院大門緊閉, 其中一個丫鬟還對那管事冷笑:“從大奶奶手裏借了鑰匙,再把庫房裏的東西拿出來給大奶奶。也不知道是誰出的好主意。就這院裏發生的事兒, 捅出去誰能好過,就拿這些東西打發人, 是覺得大奶奶賤, 還是覺得白府就是肮髒賤窩子!”
言昳在屋裏聽的直咋舌。
她就上了個短期語言培訓班, 轉教如何用話噎死人,李月缇身邊丫鬟倒是挺會舉一反三的啊。
白旭憲聽了這話, 差點氣愧交加,再昏過去。
他在屋子裏躲着總不是個辦法, 走出去一聽,便仿佛聽見門廊下頭,圍牆背陰,到處都是嘴在讨論他的事兒, 哪怕白旭憲可以叫奴仆去掌嘴, 總也不能掌全家上下所有人的嘴吧。
白旭憲記憶中只有些特別模糊的片段, 他從只钏雪和管事嘴裏,聽到了他醉酒後發生大事的只言片語。
真要是細節,也唯有那些身份低微、愛嚼舌根的婆子們說的最明白。
若只是小姨子跟姐夫的故事,估計這幫腦子漚了似的婆子,肯定是要說小姨子勾引人,小姨子不老實之類的故事。但問題是,這個故事重點在後半——姐夫馬上風了!
再說李冬萱急的要殺白旭憲也是事實,不太可能是通奸;李月缇又管家裏大小,頗為袒護這個堂妹,恨死了白旭憲,家裏奴仆哪怕是考慮着月俸,也不敢在外頭多說幾句李冬萱的不是。
白旭憲出門活動活動虛軟的腿腳,遛個彎,就把故事聽完了:什麽他宿在李月缇屋裏,李月缇當時去西屋沐浴洗澡了,李冬萱不知,進了屋要找姐姐,卻被醉酒後獸性大發的白旭憲強行抓住。之後便是他自己怎麽拱在李冬萱身上,然後突然犯了馬上風,本來撞見奸情的李月缇傷心之下不得不叫醫救命,而後又救不過來導致終生陽痿——
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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終生什麽?!
白旭憲一個趔趄,以為自己聽錯了。
他不大信,回去自己試了試——竟然真的……
白旭憲心裏還給自己找由頭,他必然是馬上風之後還沒恢複身子,身子虧空,将養一陣子就好了。
可白旭憲一脫褲子,也能瞧見自己曲骨上燙的灸疤,他心裏實在等不到養好身子再戰,直接抓住了钏雪便問,钏雪聲音發顫,将實情和盤托出,而後哭道:“老爺,這也是為了救命啊!真要是人沒了,說什麽都沒用了。咱們兩位大小姐,都是能到上林書院讀書的才女,往後招婿生子,白家不還是有白家的香火嗎?”
白旭憲人傻了,臉色慘白跌坐在凳子上。
他……
他這算是變成了個太監?!
這事兒、這事兒不能讓任何人知道!
可……可府上這麽多張嘴,真的能管住嗎?
钏雪連忙跪在白旭憲身邊,扶着他膝蓋哄道:“老爺,奴婢不在乎,奴婢愛的是您的才學、您的理想。奴婢一定會——”
她沒說完,白旭憲便擡手打斷道:“大奶奶那邊有信了嗎?”
钏雪垂下眼睛:“說是李冬萱半瘋了,府上最近來往了些大夫,正在給她治病。大奶奶還是不出來見人,但聽說最近李家又給她寫過信,好似關系緩和了不少。”
李月缇跟李家不鬧了?!李家當初在白旭憲的遮掩下,過了那道坎,發展的也還算不錯,白旭憲想着畢竟是岳父岳母家,也偶爾幫襯幾分。而李月缇有個庶弟,似乎也在今年殿試考取了功名,李家算是站起來了,這也說明李月缇越來越有來自娘家的底氣了。他往後也要掂量掂量李家了。
白旭憲也不知道,怎麽就重陽一夜,就仿佛從天上掉進了坭坑裏。
也是他太得意,現在深處泥坑,環顧四周,忽然打了個激靈。
熹慶公主是保住了,但勢力必然大受削弱,他縱然在梁栩和熹慶公主姐弟面前表足了忠心,但是否意味着太子如果繼位,他也不太可能得到重用?
而他如今無法起陽,哪怕治好也要好幾年,他想生個兒子,往後送他考取功名的念想,也要斷了!
府上勢力太單薄,若他一死,白家他這一脈就徹底完蛋了啊……
白旭憲可能腦子跟下身長在一起,下頭涼了,腦子也清醒了幾分。
他才坐了一會兒,就瞧見家中管事捧着漆盤進了屋裏來,略一行禮,道:“老爺,這是大奶奶那邊兒讓我拿來的東西。”
白旭憲揮揮手,讓钏雪讓開,撐着桌子站起身來,急道:“是什麽東西?”
管事也說不知道,只放在了白旭憲書桌上,白旭憲掀開漆盤上的綢緞,只看到一封書信放在漆盤上。
他展信速讀,眼睛一行行劃下去,臉色越來越難看,往後再次頓頓的跌坐下去。
钏雪忙問:“老爺老爺,這是……”
白旭憲半晌吐出一口氣來:“她要與我和離。”
钏雪心下喜憂參半,團着手望着白旭憲的神色。
白旭憲半晌搖頭:“不行。不、不可能。我們成婚還不到一年……我……”他半天沒吸上一口氣,劇烈的咳嗽起來。
他絕不能離婚!
真要是和離是要上訟臺的,李月缇想要成功和離,必然會在狀書上寫明他如何強|奸李冬萱,又不能人道如何如何。訟官考慮這種情況,十有八九都會判離,他的事兒也會鬧得人盡皆知!
哪怕是白旭憲想花錢買通訟官,怕是李家也會出手。畢竟白旭憲已經幫他們過了那道坎,他們現在用不着白旭憲了,如果能把李月缇再迎回家裏,能給家裏再争出名聲來,何樂不為!
和離,且不說他的醜事鬧大,官都做不了,還會遭到金陵官場鄙夷——哪怕他想法子勸得李月缇不聲張,二人好聚好散的和離,他往後娶妻也不容易了。
他已經是三婚,正經人家必然會考量說他為何發妻病死,前妻不到一年就和離。他只能随便找個小門小戶的女人進門了,哪怕是小門小戶,再有妻子進門發現他無法人道,遲早還是和離的命!
而且李月缇的才情、名聲,都是他對外值得驕傲的事兒,也是他白旭憲這些年能娶到的最争臉的妻子了。
他要是放了手,就再也找不回來了。
他好不容易将如此驕傲又終于重新愛上他的李月缇,哄到身邊,終于要有一段相互愛戀的感情,結果最後……以李月缇的性子,估計絕不可能再多看他一眼。
白旭憲自己也沒臉再說一個“愛”字。
但……
白旭憲緊緊捏着信紙,腦子裏只有一個想法:他不能和離!
他對管事道:“我去西院一趟。”
管事面露難色:“老爺,怕是難啊,您之前讓我派人登門致歉,人和東西都被打回來了。丫鬟也放狠話,說不會讓老爺的東西和人進西院一步。要知道她身邊丫鬟有幾個都是從李家帶出來的,您……您這事兒鬧的,他們那些丫鬟都不太待見了。老爺要不然想法子請大奶奶出來談談?”
管事也不建議白旭憲去西院。
那一院子的奴仆,都是馬上風之夜的直接參與者。一半人見過白老爺那二兩露怯的地方,真要是進去了,奴仆不知道要拿什麽眼神掃人呢,白旭憲要一個沒忍住,在西院大發脾氣,跟大奶奶更沒法談。
白旭憲捂了捂額頭,擺手道:“請她出來吧,你就說要談和離的事兒。你的态度好一點……”
李月缇到下午還是來了。
她穿了一件高領的秋香色裙衫,外頭是象牙白褙子,簪釵齊全,在廊庑裏端着合起的竹扇,就像是他們倆剛見面那樣,她像個冰種透玉雕的菩薩,嘴唇笑着,眼睛低垂,眼裏流光從睫毛的樹蔭下淌過,看似慈悲,實則全是漫不經心。
隆重的像是要來跟他告別。
白旭憲不知道為何只過了幾日,他見了她卻只覺得怯。
二人坐在小榻上,奴仆想要合上門,李月缇道:“別關門了。”
白旭憲坐在她面前,兩腿恨不得都夾着:“……外人聽見多不好。”
李月缇:“外人要聽不見,我不知道會不會挨巴掌呢。”
白旭憲半晌不知道該如何開口,他舔了舔嘴唇,想解釋之前的事,卻還是住了嘴。
李月缇半晌道:“和離吧。你若不同意,我只能訟上臺去,都會鬧得不好看。”
白旭憲緩緩吸了一口氣:“我真的是喝的太醉,我以為那是你……”
李月缇擡眼冷冷看着他:“你下一句是不是還要說是冬萱勾引你。”
白旭憲結舌。他之前也不是沒想過要這麽說,畢竟李冬萱也經常來跟他搭話。現在他都覺得趕巧,為什麽李冬萱發現是他喝醉了,還靠近他……
他半晌道:“她确實也沒你想的那麽老實——”
李月缇手中的熱茶直接往白旭憲臉上潑去。
白旭憲燙的驚叫一聲,站起身來,怒道:“李月缇!!”
李月缇動也不動,就冷眼看他:“和離。”
白旭憲一身茶水,狼狽的攤手站在那兒,半晌道:“不。我不要跟你和離。月缇,只要不跟你和離,你要我做什麽都願意……”
李月缇:“那你走啊。我只要這輩子都不見到你!我只要你別再出現在我身邊!”她已經不會再像幾個月前憤怒或流淚的喊着“毀了我的愛情”,李月缇以極其陌生的目光望着他:“你太讓我惡心了,我們絕不可能有半分可能了。就這樣,你還想要我在這腌臜的府裏呆着?!”
白旭憲牙狠狠一咬:“對!”
李月缇緩緩笑起來:“你怕你做的髒事,讓外人知道?”
白旭憲不知道該怎麽回答。
李月缇托腮,笑道:“是啊,白家也不是沒有樹敵,聽說早些年就有人想污蔑你父親的學派,不知道江南貢院、京師國子監都知道你是這樣的人,會如何踩你呢?我的文脈不差,發文章也算有渠道,不知道寫幾篇登到報刊上會怎樣?”
白旭憲腦子一片發白。
言昳說過,白旭憲是不把他打到痛,就不知道悔改的男人。李月缇不需要他悔改,她只要拉鋸出自己想要的結果。
李月缇:“你身上只有一點,還能讓我覺得算得上——可以。”
白旭憲猛地轉臉看她。
李月缇笑:“我不喜歡男人碰我。我也不想要個孩子。白老爺不能起陽,算是唯一得我心意的地方了。”
白旭憲咬牙,又怒又悲涼,腦子亂轉,卻也想到了突破點,他半跪到李月缇身邊,道:“你若是與我和離了,總要回李家的罷……你與李家還能好好相處下去嗎?你只要願意不和離,府上一切你都可以說了算,我也不會逼迫你,不會碰你。你不就是想要找個清靜地方,讀一輩子書嗎?只要,只要你願意在外頭跟我出入些場合,我保證絕對不會碰你一下!”
李月缇:“我跟你和離了就做姑子去,我也不會回李家。再說,這府上有你,我怎麽清靜?”
白旭憲急道:“做姑子哪還有什麽舒坦日子!那些姨娘,把她們都打發了,西邊那片院子都給你便是!我在東邊,你在西邊,平日我絕不往你那邊多走一步!你還是喜歡昳兒的對吧,昳兒也舍不得你呀!白府不能一日沒有主母,我唯有所求,就是你不要離開我,月缇你知道我是愛你——”
他本以為這話說出來會管用,卻沒想到一開始李月缇還在考量,卻因為他最後一句話,露出譏諷的笑容。
白旭憲張口啞在原地。
李月缇拿扇子,用力的戳了一下半跪着的白旭憲的額頭:“你要再多說一句這樣的話,我只有和離這條路可走了。白旭憲,要談生意,咱們還能談。想讓自己做的醜事別傳出去,想還有個娶了才女的美名,你以為只是給我一點清淨就夠了嗎?”
白旭憲:“那、那你想要什麽?要書,還是要報刊,或者你還想繼續發文章?”
他當施舍小貓小狗嗎?
他當還是那個天真的不要錢、不要權力、卻想要得到尊重的李月缇嗎?
她現在太明白,尊重的前提是什麽。
李月缇輕笑起來,柔聲:“除了你說的要給我西邊大半個院子以外,我要兩件事。一是,我要管家裏上下的賬目,從府內各項開支,到各個莊園、租地的賬目,都要從我這兒過。二是,我要你不得出入我住的院子,我不想見到你就可以不見到你,更何況冬萱會留下,她也不想見到你。”
白旭憲擡頭,半晌沒說話。
李月缇:“你要覺得過分,也可以不答應。我便先回去了,你到時候讓管事給我來封信,告訴我你的意思就是了。”
她站起身,繞開白旭憲往外頭走去。
白旭憲瞧見她身影從窗子外頭施施然走過,忽然拔起嗓門,叫了一聲:“月缇!”
那身影停也沒停的掠過窗邊,如燕子般飛走了。
言昳在西院裏等她,她靠着水榭圍欄,低頭看池塘裏的魚,紅葉在碧色水面上輕輕游動。李冬萱跪在她前頭不遠處。
言昳捏了一點食兒,笑道:“姨姨跪我做什麽,我可消受不起。”說着消受不起,卻半點身子也不讓。
李冬萱梳了個單髻,連花也沒別一朵,她挺鼻薄唇,給那張楚楚的臉上,多出幾分紮眼的英氣。就像個濕軟的泥人,包裹着帶刺兒的鐵條,誰要是看她低賤狼狽,想要磋爛這泥人,必然會被那鐵條紮出一手血來。
她只道:“奴婢知道自己的事兒做完了。奴婢也知道,是誰買我來的,是誰安排的。”
言昳并不看她:“我不過是跟大奶奶走得比較近。”
李冬萱還是叩首道:“大奶奶心慈手善,怕我出去再遭難受苦,但奴婢知道,您若是心裏不待見我,她留也留不住我。”
言昳斜眼看她。說實在的,言昳并不是不待見她,而是她本性多疑,會覺得李冬萱不好拿捏而已。
李冬萱擡起眼來,她比李月缇年輕的多,卻遠比李月缇經歷的事兒多太多,她笑道:“大奶奶是菩薩不能髒手。您是做大事的,更不能事事親為。這天底下自有分工,有的人在樓閣上吐果核,就有人要在下頭掃地。奴婢沒別的本事,就是不怕髒。那些下陰溝,掏爛坑的事兒,該有人跳下去替您做。”
言昳望着她,似乎也受了幾分震動。
李月缇是白玫瑰上生了刺,李冬萱便是糟爛泥裏長出花。
言昳覺得很有意思。
李冬萱這種人會很好用,但也很容易被反咬。天底下哪有兩全事兒,言昳有幾分訓鷹騎虎的興趣了。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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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光遠:……二小姐身邊美女如雲,我感覺競争不過怎麽辦?
輕竹:那說明想要征服美女,先要變成美女,遠護院聽說過什麽叫女裝大佬嗎?
言昳:???你不要認真的考慮這種方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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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就要結束了。很快,言總就要長大一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