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章
第 6 章
“傻X,現在信了吧!”
當吉普車不得不在路中間的大坑前掉頭返回時,
方才路口處那張“前方施工、禁止通行”的牌子背面,赫然沖着女孩和大叔寫了這樣一句傷害性不大、侮辱性極強的句子,
讓爺倆兒本就艱難的腸胃雪上加霜……
又一個早班結束了,楊彩雲以“老娘涼快去喽”的姿态連蹦帶跳飛出車間.在廠門口,又看到了和藹可親的陳先生和那輛老當益壯的吉普車。
前者剛從存折裏取夠了現金,後者剛從加油站加夠了汽油,準備第一次前往六公裏外的坦塔羅斯飯店吃自助烤肉。
當然,同時要留意任何關于彩雲父親下落的線索。
當小楊走近,看到陳先生的面容顯然帶着一絲憂戚,便懂事地問:“你還好嗎?咱們去嗎?”
“我沒事,”大叔掏出鑰匙開了車門,“上車吧。”
吉普車穿梭在老城的窄巷,直奔通往開發區的通衢。
舊城區的路網,就像一間繁複的迷宮:分布到每條路的車輛并不多,一般不會出排山倒海的大塞車,但是無數的岔路和拐點,容易讓陳先生這樣的老司機也找不着北。
好在,小楊有手機,手機有導航,讓旅程暢通無阻——直到,被前方一塊标示牌攔住去路。
只見上面八個大字:“前方施工、禁止通行”。
但導航地圖上這條路卻顯示為暢通,而目力所及,也沒有任何施工的跡象。
“掉頭吧,”陳先生說。
“但是導航說能走啊!”彩雲盯着手機屏幕,“如果真在修路,地圖上肯定會有顯示。往前走吧。”
男人聽從了,将車子緩緩駛過了告示牌。
但開着開着,就看見了前面那道深溝。
而施工隊的師傅們也到了飯點兒,全都坐在路邊樹蔭下吃着盒飯,因此剛才一個工人也沒看到。
無奈,只得在雙車道的路上小心掉頭。
楊彩雲又在地圖上選了備用路線,指引陳先生開了上去。
但這條路,竟然比标示牌背面的文字更讓人心寒。
因為它漸漸消失在一大片老舊居民樓之間,等于說完全斷開了。
“缺德地圖!”彩雲垂頭喪氣道。
“再換一條路線吧,”陳先生安慰道。
“但是你不餓嗎?”她關心說。
“關鍵是你餓不餓。”大叔回道。
其實,楊彩雲早就餓得前胸貼後背了。
此時此刻,她已經不太在乎自己的親爹,滿腦子想的都是塗在烤肉上的沙爹。
方才她之所以不敢聲張,是因為擔心會讓其“尋父烈女”的人設崩壞,尤其是在陳先生面前。
“還是去西西弗吃飯吧,”大叔十分善解人意地說,“改天再去坦塔羅斯。”
“現如今只能這樣了,”女孩借坡下驢道。
……
等楊彩雲跟老陳再次約飯,已經是整整一個周之後的事情了。
因為“來事兒了”,生冷辛辣就都要忌口了。
當早班結束,楊彩雲興沖沖地跑出廠門,跳上了那輛老式吉普,往開發區開去。
上次施工禁行的那條小路,今天已經恢複了通車,讓他倆得以抄近路開上了主幹道。
只要在前面第三個紅綠燈右拐,直行就會進入開發區了。
詭異的是,這條曾經堵得水洩不通的大道,今天竟然空空蕩蕩。
拉起了封鎖線的執勤交警,向二人解釋了情況:今天縣領導會帶着外賓前來考察,所以幹線就封路了。去開發區的話,只能走環海路。
小楊跟老陳說:“那就從海邊過吧。還能看看景色。”
大叔面露難色:“我好久沒走那邊了,對路況很不熟悉。”
“那好辦,”她又拿出手機,“我給你導航!”
地圖上輸入目的地,列出了三條“駕車路線”,但都是走了封上了的主幹路。
無奈,只能由楊彩雲這個“拇指族”來重新人工規劃。
就這樣,女孩指引着吉普車,在白雲點綴的藍天之下,沿着曲折的海岸線和金黃色的沙灘行駛。
夏季的海濱實在讓人心曠神怡,難怪楊慧蓮當年會選擇在這裏獻出貞潔。
“這片海岸并非我的出生地,”小楊心想,“但我的生命最初在此處孕育。”
當她沉浸在緬懷中時,恍然意識到,竟然忘了給陳先生導航。
現在,吉普車已經開到完全錯誤的道路上去了!
“抱歉抱歉,”女孩連聲說,“我看看再怎麽往開發區走。”
可對着眼花缭亂的路網看了半天,唯一能看懂的路線就是往回開,回到中途出發的主幹道去。
“糟了,”她說,“看來坦塔羅斯今天又去不成了。我怎麽這麽笨啊!”
“不怕,”陳先生安慰道,“在西西弗餐廳,也能遇到來來往往人,尋找你父親的線索。”
楊彩雲心想:話雖然這麽講,但是這已經是本周第三次去同一家餐廳了。
每次去,吃的都是同樣的菜品,而且遇到的人選連有用線索都無法提供,讓人不由得感到機械和重複。
而縣城另一端的坦塔羅斯飯店則是另一極端:看得見,饞得慌,可就是吃不着。
似乎看出了她的倦怠,大叔便說:“放輕松。這次去西西弗餐廳,咱們就把尋人當成一場游戲。有線索更好,沒有的話,就當是在純粹的打發時光。”
姜還是老的辣。陳先生一番妙論,讓小楊振奮了不少……
“不打無準備之仗”。早點徹悟這個道理,就不會一而再再而三地撲空了。
盡管陳先生沒有手機、也懶得用手機,他每天雷打不動地陪楊彩雲上下班的。
屆時,他倆會談論很多事情,包括确定下一次嘗試前往坦塔羅斯飯店的日期。
當日子定了,楊彩雲就開始在本地公衆號上留意可能會在那天的各種狀況,包括:天氣預報、地震海嘯預報、開發區商場是否還會搞促銷、老城區是否有道路施工、主幹道是否會因為領導莅臨而封路等等。
結論是,在這個黃道吉日,前往開發區的路上沒有任何阻礙。
在出發那天,小楊上早班,愣是利用工人師傅裝貨的時間,抽空在手機上下了一個跑腿訂單。
購買的商品并非食物,而是一部車載導航儀,即插即用,專門為出廠時沒有安裝定位設備的老車型設計。
把這種導航儀安在駕駛面板上,陳先生也能邊開車邊看地圖,用不着完全依賴不靠譜的他人給他導航了。
楊彩雲還有一處算計:她是在地址位于開發區的一家汽修店下的導航儀訂單。
跑腿小哥在門崗簽入,然後把包裹送到彩雲工作的五車間,親自交到她手裏。
女孩便能夠趁機跟小哥确定,從開發區到老城區的道路是暢通的。
上午十點鐘下了班,楊彩雲又坐到了吉普車的副駕上;然後從包裏取出導航儀,挂在光禿禿的駕駛面板上,上電池,開機調試,跟陳先生解釋了如何使用。
大叔聽得認真,腦筋也沒有滑坡,很快就學會了。
躊躇滿志,爺倆上路了,三下五除二離開了老城區,開上了主幹道。
雙向的八車道上,大小車輛與吉普車并肩馳騁,都想盡快趕到目的地。
不過,第一次用上導航,反而讓老司機有點不會開車了。
只見陳先生一邊看路,一邊不停地低頭看屏幕,生怕走錯了路線。
就在經過第三個紅綠燈需要右拐時,大叔再次低頭瞟了眼導航路線。
可就在這時,一輛越野車闖了紅燈,側向駛來——直挺挺撞上了正在拐彎的吉普車!
一瞬間,整個世界劇烈顫動,而楊彩雲的耳中則是長鳴不止。
還好系了安全帶,要不然憑女孩這小身板,就得直接從座位上飛出去,腦袋把擋風玻璃撞碎,從在人間尋找生父變成在陰間等待團圓了。
當震顫和鳴叫中止,陳先生的第一個反應就是查看副駕位上的楊彩雲。
确認并無大礙,便先下車,跑到副駕一側,開門、解安全帶,把不到一百斤的丫頭抱了下來,一直抱到了路邊陰涼處。
然後還給她找來一瓶冰鎮礦泉。
在路邊,女孩接過礦泉水,顧不及道謝,也顧不得氣兒還沒喘勻,開瓶痛飲而盡,然後擡頭觀察着事故現場。
他們那輛老式吉普,幾乎被撞報廢了。
而對方的越野車狀況更是糟糕。
肇事司機已經頭破血流、昏迷不醒,全靠熱心市民把他從扭曲變形的車廂裏擡了出來,然後撥打了110和120。
不一會兒,警車和救護車就都來了。
楊彩雲轉回頭,看到陳先生令人心痛的模樣:只見他襯衫長褲都撕碎了,一對皮鞋全都開了大口。雙眼通紅,額頭淤青,身上多處擦傷。
闖紅燈的肇事車是從左側撞上來的,故而吉普車的駕駛位首當其沖。
更何況,對方是大排量SUV,而這邊則是1.0升的老吉普。
事實上,從車輛受損程度來看,陳先生受的傷應該遠比肇事司機更重才對。
但是,前者顯然只是皮外傷,後者還沒被擡上擔架,就由急救人員在地上實施了心髒除顫。
彩雲和老陳也上了另一輛救護車,送到縣醫院,檢查一番,上了些外用藥,打了鹽酸葡萄糖。
交警在醫院為二人出具了責任認定書,對方全責,按程序理賠就是了。
“對方”安在?
下午的時候,就聽到肇事方的家屬在太平間外鬼哭狼嚎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