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面相
面相
湯檸提劍坐在牆頭很是悠閑，全無昨日緊張憤怒的神色。姜鳶眼看四下無人，示意她躍下來，找了個能遮蔽嚴實的樹叢蹲了下來。
“你來這作何？”
“你今日是不是還沒出過門？”湯檸反過來質問道。
姜鳶眉頭一蹙，點點頭。
“難怪你還有閑心穿針，今早那阮府大小姐嚷嚷着昨日被暗雨綁架了，把你供了出來，還命人畫出了我的模樣，現在滿城的官兵都在尋我。”
聽起來兩人處境很是糟糕，但湯檸語氣悠閑，絲毫沒有因此事煩憂。
姜鳶今日雖未出門，不知屋外的情況如何，但按湯檸這行動自如無所拘束的樣子看，官府也沒把她二人放在眼裏。或是說表面上應了阮府的要求捉人，但實際上并未相信阮明語所說的話。
畢竟暗雨綁去了的人哪還有好好回來的？
湯檸來此應是想商量對策，姜鳶便直接切入正題：“你作何打算？”
“今晚，劫獄。”湯檸一字一句說得幹脆利落，滿臉寫着決心二字。
姜鳶努力壓低聲音斥道：“你瘋啦？換做別的地方劫獄不是什麽難事，但這是京霖！更何況，若是被人發現了，那......”
“那你的蕭大人也難辭其咎。”湯檸很自然地接話，反倒是姜鳶被話噎住，輕咳了幾聲掩飾尴尬。
湯檸是如何看出她與蕭确的關系不同尋常，她明明已經克制了自己的一言一行，卻還是被人看出了端倪。好在與蕭确待在京霖的時間不多，那些與他争鋒相對的人應該還未發現兩人關系不一般。
京霖與長州不同，天子腳下，明處暗處有多少雙眼睛盯着自己都數不清，凡事都需謹慎一些，尤其是不能連累了蕭确。
雖然對他撒謊的怨氣還未消，但一碼歸一碼，曾經的她視自己性命最為重要，若不是還存有一點善心，旁人的性命便如草芥，只要不是她計劃中的一環，是死是活她都毫不在意。
可如今蕭确的性命與她的同等重要，他是她苦苦尋找的那個為她而活之人，也是她活在這世上唯一的依靠。他給予了她堅實的後背，讓她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溫柔與偏愛。
所擁有的一切都應由自己來守護，蕭确是她的靠山，是退路，也是最害怕失去的依賴。去往長州的一路她漸漸意識到心不自覺地賴上了他，時刻想着他，盼着他，也算計着他。就算兩人未将情意道破，卻已在一次次的觸碰感受到了珍重。
她不會說出為誰而活這種肉麻又不可靠的話，但若蕭确的安危受到了威脅，她可以不顧一切地去救她，甚至搭上性命也在所不惜。
但感情上有了牽絆，自己的命便不單單是自己的了。她願舍命并非為了讓他愧疚，亦非求他銘記，所以在做此選擇前，她一定會與他達成共識。望他也能如她一般，就算獨活于世，不會沉浸在失去對方的哀傷中而不顧眼前因其換來的美好。
蕭确屋內有了響動，湯檸催促道：“去不去，一句話的事。”
“去，但是說好了，今晚只去問清楚蘇沐荊有何打算，至于劫獄想都別想。”姜鳶厲聲威脅道，湯檸能待在蘇沐瑾身邊應當不是沖動的性子，且定本事了得，如此形勢應當能顧全大局，不會因為一些個人的情感就失控。
湯檸猶豫片刻，答應地很勉強：“行吧，但你要知道，我的上級是他而不是你，所以你無權命令我做事。雖然你我同去地牢，但我的目的是救人，而你的目的只是想知曉他被抓的緣由，本質是不同的。所以我不會幹涉你，你也切勿幹涉我。”
姜鳶微微一笑：“随你的便。既然你來尋我，相必是找到進去的方法了吧？”
“夜半子時，獄卒會輪換一次。”
湯檸簡短說明，姜鳶便明白她是何意思。聽到蕭确開門的聲音，姜鳶謹慎地回頭望去，再轉過頭時，湯檸已躍上房頂不見了蹤影。
湯檸能當面毫無動靜地離開，身手的确了得，今晚行動也不必在她身上留個心眼。姜鳶裝作無事發生繼續坐下穿針，蕭确沿着石子小路走了過來。
他在桌邊站定，默不作聲。
姜鳶以為他欲坐自己的位置，起身相讓，卻被他一把按回。
“你繼續。”蕭确目不轉睛地盯着她，面無表情。
姜鳶不解地一扯嘴角，被他炙熱的眼神盯得無心穿針，一氣之下便将手中的針線丢回了盒子：“大人可否有事說事。”
蕭确似是有難以啓齒的話，唇瓣張了閉，閉了張，提起氣要說出口，卻又嘆了出去。
“你......就只是穿穿針，沒有別的什麽......東西要做的嗎？”
他總算鼓起勇氣問出了口，卻又裝作滿不在意地随意問詢。姜鳶便也只是随心一答：“是啊，若我能在七夕那天的穿針大賽中勝出，便可領到一百兩的銀子。”
“穿，穿針大賽？”蕭确被她的回答搞得一愣一愣的，怎麽也想不起她究竟何時說過要參加這個比賽。
姜鳶見他一臉疑惑，也納悶地皺起了眉。方才他不是說聽說了穿針大賽嗎，怎麽轉眼就忘了？看來他說的并非這事，是她誤會了。
回想起兩人牛頭不對馬嘴的交談，她捂嘴偷笑了一下，轉而嚴肅道：“那大人為何事擔心我的安危？”
蕭确也意識到兩人說的不是同一件事，猶豫之下還是将心中的擔憂坦白了。誰知姜鳶不屑一笑，脫口而出便是：“她從小到大都是愛告狀的樣兒，我不覺得驚......訝......”
最後幾個字輕得幾乎聽不見，可蕭确清清楚楚聽到了前半句，追問道：“從小到大？你記得兒時的事情？”
姜鳶緊緊抿着雙唇，目光慌亂地掃視着周圍，就是不落在蕭确渴求的眼眸中。
腦中嗡嗡作響，她靈機一動解釋道：“我擅長看人面相，一見阮大小姐就知道她是什麽性子。這不先前她落水後還惡人先告狀嘛！”
蕭确緊緊追随着她躲避視線的眼眸，勾唇一笑，俯下身與她貼近：“我怎不知你還有這本事，那你幫我看看我的面相如何？”
姜鳶扭過頭躲避他溫熱的氣息，卻被蕭确捧住了臉頰動彈不得。他眼中星星點點，低沉的嗓音撓人耳膜：“幫我好好看看。”
“大，大人額頭光滑平整，此乃鴻運當頭之相，這......這預示着大人未來諸事順遂。”姜鳶擠破腦袋才想出這麽一句，誰知蕭确還未知足，追問道：“這就沒了？”
“沒了。”根據以往經驗來看，只要她回絕，蕭确便不會逼她。
果然，蕭确直起身子，神色頗為滿意：“那比賽不就一百兩銀子嗎，我給你，就當是付你看面相的錢。既然買了這麽多針線，你就不打算織些什麽東西？”
他掩飾地咳嗽了一聲：“再過幾日就是那個什麽節了，我聽聞那時女子都會織些東西送給自己心儀的男子。你這般不急不慢，就不怕到了那日送不出去？”
姜鳶憋着笑，總算知道他方才支支吾吾地要說什麽了。她傲嬌地微擡下颌：“大人就不必為我着急了，我自有安排。不管有沒有織完，或是織得好不好，只要是我送的，想必他都會喜歡。”
聽她的口氣不像是要送給自己，倒像是要送別人。蕭确焦躁地磨着指尖，輕哼了一聲，毫無察覺地微微撅起嘴巴：“他喜歡便好。”
轉身正要離開，卻覺得心中煩悶，又回頭賭氣地道了句：“那一百兩銀子我收回，我不滿意你給我看的面相。你慢慢織，這幾日都不要出門了。”
“是，大人。”
他吃醋的樣子甚是可愛，姜鳶臉上漾起層層笑意，托着下巴視線追随他離去的背影。他氣得走不穩，這一腳踩在鋪就的石子路上，下一腳就踩進了路邊的花叢中。
不知他幻想出來的人是誰能把自己氣成這樣，姜鳶既無奈又想笑。她一心只想贏得比賽，若沒有他的提醒，她還真忘了七夕節還有其他的事情可做。
既然他這般期待，她也不能辜負了他，至少還能在離開前能給他留下些念想。至于織個什麽東西給她，姜鳶猶豫再三，決定織塊帕子給他。
畢竟她平日裏舞刀弄槍的，這等精細活确實沒怎麽做過，若要在這幾日內趕制個香囊或是腰帶之類的物品，不是個半成品就是粗制濫造的，實在拿不出手。
更何況也只有手帕是他随身攜帶的，他總在她需要的時候掏出新帕子給她用，而她還并未清洗或送還一條，如此一來送手帕最合适不過。
天色漸暗，距離與湯檸約定的時間不足五個時辰，姜鳶回屋休整，剛要換下衣裙穿上束身黑衣，屋外就響起叩門聲。
楓迎端着新衣裳走了進來，見姜鳶剛好在脫衣，就順手幫起忙來。
“為何突然拿來一身衣裳？”
“杜老夫人聽聞大人回來了，就叫大人回府用膳。小姐不就得穿得漂漂亮亮地去嗎？”楓迎理着衣領，語氣中帶着莫名的激動。
姜鳶悄無聲息地嘆了口氣，哪個日子不能選，偏偏選在今晚吃飯。若是耽誤了去地牢可怎麽辦！
“小姐在想什麽呢？馬車已在門口停着，大人已上車等候小姐多時了。”
“那便走吧。”
姜鳶轉身的片刻瞥見銅鏡裏自己的模樣，倒吸了一口冷氣。
這衣服......好生眼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