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秘密
秘密
既要做伶人,就要有伶人的行頭。
姜鳶無需擔心,蕭确已為她置辦好一切,她只需拎上沉重的木箱前往杜府便好。
趙管家已負手等候多時,見姜鳶遠遠走來,忙迎上前接過她的木箱,将她引進側門。
通過曲折的長廊,二人來到一處獨立的庭院。姜鳶瞧這陌生,應是上次查看布局時疏漏了此地。
趙管家将木箱放在庭院內的石桌上恭敬道:“還請姑娘在此等候片刻,老夫人喂完鳥便會過來。”
姜鳶微鞠一躬送走趙管家,拘謹的架子立刻松懈下來。她環視四周,不由得打了個寒顫。
入春已然有段時日,別處庭院是花團錦簇,彩蝶翩跹,令人賞心悅目。此處卻是枯枝敗葉,荒涼至極,生怕有人踏足。
矮小的冬青樹不長葉,系着長長的紅布條,布條上着有墨色,不知寫着什麽字。數根布條在風中撲棱作響,如同千萬只蝶蟲在耳邊萦繞。
院內唯一的生機便是角落的一棵桃樹,巨大的枝冠奪人眼球,掩住了周圍的衰敗,繁花如瀑,猶如豔麗的雲霞墜入人間。
看來杜老夫人的喜好很是鮮明,喜歡便精心照料,不喜便任由其自身自滅。
姜鳶欲走近查看飄帶上的文字,聽聞拐杖杵地篤篤有聲漸行漸近,便一步跨回石桌旁靜靜候着。
二少爺杜淮景攙扶着老夫人在石桌旁坐下,老夫人雙手緊握拐杖,眼中泛起層層波瀾,似笑非笑地看着姜鳶:“你就是确兒給我找來的伶人?”
沒等姜鳶開口,杜淮景搶先一步道:“正是,祖母要是不滿意,我也有人選。”
姜鳶斜睨着他,心中不經感慨:果然,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兄弟倆都是這般愛插話的性子。
杜淮景察覺到姜鳶不善的目光,上下打量她一身裝束,咧開嘴角輕笑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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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壽宴籌備以來,蕭确為祖母找來的伶人沒有上百個也有幾十個,哪個來時不是信心十足覺得自己能哄得老夫人喜笑顏開,最後還不都是被折磨得來不及抄上吃飯的家夥事兒逃命似的離開。
整個京霖有點技藝能上得了臺面的伶人都被他收買,誰都不會答應當蕭确的人選。本以為在此事上他能在祖母面前壓蕭确一頭,誰知祖母就是偏心蕭确,只從他不知何處找來的人中挑選。
若不是如此,選個伶人哪費得了這麽長時間!
明明他才是親孫,為何比不上一個撿來的?!
果不其然,杜老夫人眉頭微蹙,拐杖一杵責備道:“沒問你你多什麽嘴!”
說罷,她頭一擡示意姜鳶:“叫什麽名字?”
姜鳶膝蓋微屈行了個禮:“回老夫人,小女名喚姜鳶,确是蕭大人找來的伶人。”
“姜鳶?”老夫人若有所思,“你當真是伶人?”
姜鳶心頭一緊,壞了,她該不會是發現她此行來的目的吧?不該啊,她剛到這兒還什麽都沒做,難不成她老人家有洞察人心的本事?
繁雜的思緒被一聲輕咳喚回,她趕忙将桌上的木盒打開示給她看:“我當真是伶人。”
杜老夫人只問自己想問的,卻不管她答什麽,蒼老的手掌在空中一揮,讓她湊近些。
姜鳶猶豫着向她探去身子,瞳孔微顫,視線躲閃至她的翡翠耳墜。
“果然。“杜老夫人盯了她片刻,臉上褶皺舒展開來,她似是沒看到杜淮景要去坐身旁的石凳,牽起姜鳶的手将她引至石凳上坐下。
杜淮景被姜鳶一屁股撞了出去,身旁的丫鬟眼疾手快将他接住,才沒讓其倒在堆積的落葉裏。
姜鳶扯着笑沖杜淮景點頭致歉,身旁老夫人灼熱的目光又迫使她将視線移回。她緊閉雙唇等着聽後半句話,可老夫人并無打算将話說完,從木盒裏翻出一木偶讓她演一段試試。
不會大家閨秀精通的琴棋書畫,也不會伶人擅長的歌舞演念,她本覺着自己舞刀弄劍的本事和舞蹈有融會貫通之處,聲明自己是擅長跳舞的伶人最為合适。
她以為那木盒裏只是些華麗的服裝飾品,抑或是些舞扇彩帶等東西,怎知蕭确準備的一應俱全,木偶這種需勤加演練的技藝都放了進去。
他到底是在幫她還是害她,姜鳶心裏已有了個大概判斷。
總之,他不會讓自己活得太過輕松就是了。
眼下她不能說自己不會,不然能被老夫人看上的幾率就近乎為零了。
她裝出我會我能行的姿态,手裏抓着提線微微一扯,知曉了哪根線操控着木偶的哪個部位。一下貪心勁兒上了頭,她忘記向老夫人求點準備時間,便試圖讓木偶做些動作。
不出所料,她露了怯。那木偶僵硬地在老夫人面前舞弄着,時而擡手卡頓,時而身子歪斜。她想着要将故事講得生動,卻又顧不得手上生疏的操控。
她瞄了老夫人一眼,見她笑得格外慈祥,便放心下來。
杜淮景抱胸站在一旁,嘴角一歪“切”了一聲,像是抓住了姜鳶的把柄,嘲笑中帶着方才被撞飛的不滿道:“姑娘真是技藝高超,我竟沒看出這演的是哪個話本小說!若是實在不行也別勉強自己,可別給你蕭大人丢了臉面。”
“你若是閑着無事,就多去管管你手底那群不知安分的下人,還嫌前幾日鬧得動靜不夠大嗎?滾出去,別攪了我的興致!”
杜老夫人起身健步如飛地沖到杜淮景面前,提起拐杖追打着将他趕出庭院。
杜淮景護着屁股跑走,不忘轉身向姜鳶抛去犀利又挑釁的眼神,仿佛在惡狠狠怒吼“你給我等着”。
姜鳶不以為然,杜淮景這樣子實屬幼稚,也難怪老夫人放着親孫不寵去寵蕭确。
方才聽聞前幾日府裏下人鬧了事,而正巧她收到救人的命令也是幾日前,她擔憂這或許是暗雨受困的原因。
見老夫人重新落座,她收回思緒打算繼續演完木偶戲,哪知老夫人擺手叫停,叫身邊的丫鬟取來紅布條和筆墨,讓她在上面随意留痕。
她不知寫什麽,想到寺廟的許願樹與這枯枝綁着紅布條沒什麽兩樣,就将祝願的話語寫了上去。她刻意将字寫得似是而非難以辨認,以免這樹是起別的什麽作用。
杜老夫人對她寫的內容不感興趣但甚是滿意,讓丫鬟茗靈将這布條挂到枝杈最顯眼的位置。
茗靈拿着布條走遠才敢倒吸一口涼氣。
老夫人從未允許過任何人在這庭院的樹上添布條,這雖不是什麽值得炫耀的事情,但能成為老夫人的例外實在讓人羨慕。
就如蕭大人一樣,有老夫人為其撐腰,連老爺都得給他幾分薄面。
老夫人畢竟是上了年紀,聽姜鳶唱了幾個曲兒,耍了一會兒劍,就命人攙扶回屋休息。
姜鳶目送她進了緊挨庭院的那間屋子,以為用此法接近老夫人已沒戲,邊想着如何與蕭确交代邊回身收拾木盒。
聽到輕盈的腳步聲從房中向庭院漸近,她料想是老夫人身邊的丫鬟,便慢下手上的動作等她來。
“姑娘,老夫人對你甚是滿意,你若不介意,可在這府中暫住幾日,免得你來回奔忙,她也好随時喚你。”茗靈前來轉述老夫人的意思。
“這……”姜鳶又驚又喜,演成這樣也能被看上,老夫人也沒傳聞中那麽嚴苛嘛!
她假裝為難,思慮片刻道:“既是老夫人看得起我,那我便全聽老夫人安排。”
“那便随我來吧。”
姜鳶跟着茗靈來到與老夫人對着的屋子,屋內紋理細密的朱漆桌椅,陳列珍寶的高大博古架,精妙的屏風将卧室隔開,卻也能透着繡繪的花鳥圖案瞧見那悠悠的幔帳和疊放着錦衾繡褥的床榻。
想起蕭确也是将她安頓至這樣的屋子,她不清楚這二人為何對她特殊對待,覺着這其中肯定有她不知道的緣由。
茗靈伸手指了指對面的屋子,語氣輕柔道:“那是老夫人的屋子,她若喚你直接去就好。”
正經片刻,她踏進門檻虛掩上門,手遮着嘴壓低聲:“既然你我都在老夫人手下做事,你又住在此處,我便與你說一秘密,你可不許告訴旁人,傳到老爺耳裏可是要挨罰的。”
姜鳶點頭,老夫人好清靜,整個庭院就茗靈一個丫鬟。茗靈該是一人待久了無人與她說話,才會找上她聊天。
想來也是,秘密在心裏也憋不了太久,她算是趕上好時候了。
“這間屋子好久沒人住過了,老夫人原先也不住這兒,聽說是因為這屋子的主人不見了,她才搬至此處來看着這屋子,不許任何人動裏面的物件。”她用手畫了個圈,“這片地方你還是不要随意走動,尤其別碰那院裏的桃樹,老夫人可寶貝了。”
姜鳶又點頭,知她是個愛說閑話的料,便邀她坐下繼續閑聊。
“這屋子的主人是何身份,能讓老夫人如此珍重?”
“這事你算是問對人了,換旁人還未必知道。”茗靈正了正身子,有些驕傲:“老爺早時有個女兒,但不知怎的就失蹤了,老爺說是死了,老夫人雖是不信,卻也精神出了點問題。老爺怕刺激到她,就把知道此事的下人全都遠送了。”
“那你如何得知?”
“我母親就是當年小姐的奶娘。”
姜鳶恍然大悟“哦”了聲,難怪老夫人只留她一人在身邊。
茗靈還有話要說,見她走了神,刻意拍着她手臂将她喚回:“你可知把你找來的蕭大人就是被這小姐撿來當作童養夫的,小姐失蹤後,老爺看蕭大人是塊可塑之才,才将其收為義子的。”
嚯!這等天大的秘密不費吹灰之力就得來了。
蕭确要尋之人恐怕就是這位小姐。他是她的童養夫,她是他的心上人,難怪他見到那簪子時如同一匹餓狼,看來與心上人分別的數年光陰着實不好受!
聽到屋外有動靜,茗靈起身要走。姜鳶聽得入迷,差點忘了正事,連忙将她攔住:“我還有一事要問,方才老夫人說二少爺手底下的人惹了禍,你可知那些人被如何處置的?”
她怕她疑心便又解釋道:“這裏到處是禁忌,我怕一不小心也惹了禍,知道有什麽責罰才能安心些。”
茗靈彎起眼叫她放心:“那群人自是被趕出府,但倒是還留下一人。不過這些不重要,你放心住下,老夫人定不會苛待于你。”
明眼人都能看出,姜鳶對老夫人而言是特別的存在,也就少爺那天不怕地不怕不管旁人的性子才察覺不到。
待茗靈離開,姜鳶不敢随意亂動屋裏的物件,就只是伸着腦袋轉動方向查看各個地方。若真如茗靈所說,自屋主人消失後便沒人動過裏面的物件,那這小姐離去時怕還只是個孩童。
難怪蕭确會不記得她的模樣,分別數載,他就只能依着回憶想象她大人模樣罷了。如今也不知這人是死是活,他這樣尋,姜鳶竟覺得他有些可憐。
但很快她恢複了理智。眼下最可憐的還是她自己,她不僅要救人,偷木盒,還要幫他尋這生死未明的心上人。面對這滿院的禁忌,還不能有一絲疏忽。
她剛坐下身,瞥見窗外飄過的人影,她警惕地起身前去開門。
門外,方才将杜淮景接住的丫鬟直盯着她眼,透着猜忌的目光道:“二少爺要見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