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同床共枕
第011章 同床共枕
“娘,我去考試,又不是搬家。”
薛靈均無奈地看着母親忙來忙去,給他準備好幾包鼓囊囊的行禮。
王粟香卻仍嫌不夠,囑咐自己的丫鬟,“金露,去把前日我從縣裏買的芙蓉糕拿來,哦對了,還有一盒杏仁露,一并拿來。”
金露應下,一路小跑去了。
“我讓金管家帶上幾個人,和你一道去,萬一路上不太平。”
“清州府也不遠,怎會不太平。而且夫子和其他學子們,我們都一道去。別家都不帶人,就我帶,好羞愧丢人,我不許。”
說着,薛靈均撅起嘴,裝作生氣。
“我的心肝兒,娘這還不都是為了你好。那些學子們慣會妒忌我寶兒,和他們一道,我還怕他們給我寶兒下毒哩。”
送別時,王粟香摸着他的臉蛋,“娘倒是想和你一起去,唉,我寶兒長這麽大,第一次離娘身邊,去那麽遠。要我說,還是雇個馬車,你偏不要。”
“娘,就兩三日的路程,哪裏算遠了。”薛靈均躲開,抱怨道,“我都長大了,娘以後別摸我臉。”
王粟香笑了笑,手指輕戳他腦袋,“你呀!就仗着娘疼你。”
薛靈均滿臉愁容地出了門。
林岱安這邊,卻只有一個素色包裹。
林素貞将他進考場需要的文件一一仔仔細細檢查,備用筆墨多帶幾副,又裝些常用的風寒藥和銀子銅錢。
“答題時,須得穩重志氣些,上次那般,再不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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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讓林暮跟着你一起去,也好又個照看。住店的時候你和林暮住一房,免得遇到賊人。”
林岱安一一應下,帶着林暮出門,遠遠就看見薛靈均在村口等他,後面跟着五六個家仆。
等到靈山縣衙附近,莊夫子已等在那裏,還有通過縣試的其他學子們。
待所有人到齊,才往清州府而去。
當晚住店時,林岱安還未開口,薛靈均就已朝他跑過來,開心道:“玉郎,咱們住一間。”
林岱安朝林暮瞧一眼,“寶兒,我和林暮住一間。”
薛靈均有些失望,他已經很久沒有和岱安一起睡,這次好不容易是在外面,結果玉郎卻不願意。
誰知,等到分房時,卻發現因趕考的學子聚集,房間根本不夠,只能多個人擠一擠。
不少人都聽說過薛靈均“文曲星”的傳聞,再加上“清州小神童”的名聲,便紛紛都表示想和薛靈均擠一擠,沾一沾文曲星的仙氣兒。
薛寶兒不想和別人睡一塊,但拒絕又顯得自己驕縱傲慢。
林岱安更不想,替他拒絕了,“靈均和我們一個房間。”
衆學子滿臉失望。
有學子聽說過林岱安的,打趣道:“薛靈均,你真要和他一起睡,你不怕被這乞丐命的煞星沖壞了文曲星的命格?不如跟我睡吧!我身強體壯,還能保護你!”
林岱安心想,我寶兒和我從小到大,數不清睡過多少次了,你是哪來的野貓野狗,輪得到你?
念頭剛起,突然意識到自己這番心思過于狹隘,又立刻反省,“大丈夫當着眼于天下興亡,萬民憂樂,計較這些做什麽。”
待進了房間安置,林暮卻說他在附近有個朋友,想去拜訪一下,請公子給準個假。
林岱安自然是準的。
薛靈均奇怪道:“林暮不是從小在花溪長大?他在這裏還有朋友?”
林岱安笑了笑,他的傻寶兒。林暮比他們大幾歲,估計是看出些什麽,才避嫌躲開。
兩人好不容易才有機會再次抵足而眠,薛靈均有些興奮,毫無睡意。
“玉郎,這些日子你都不怎麽理我,我每次找你,你都推脫說忙,連讀書也不願和我一起。”
林岱安“嗯”了一聲,“寶兒生氣了?”
薛靈均搖搖頭,“我沒生氣,就是覺得奇怪,明明咱兩個也沒吵架,你怎麽忽然要疏遠我了。”
林岱安默默不語。
薛靈均翻了個身,被子滑落下來,望着林岱安已初顯男子氣概的臉,“玉郎,你聽了別人的閑話,怕什麽煞氣害了我麽?”
林岱安把被子給他拉好,“不是,寶兒別瞎想。快睡吧,明日還要趕路。”
薛靈均走了一天路,的确累極,他伸手抱住林岱安的手臂,腦瓜頂着着岱安的肩膀,很快就睡着了。
燭光下,林岱安低頭看薛寶兒好看的側臉,愣愣出神,要是他寶兒知道他心裏想些什麽,會怎麽樣?
林岱安剎住心思,自責內省一番,才吹熄蠟燭,心裏默念許多好男兒大丈夫的詩句。
前些日子他冷着寶兒一個月,沒成想不但沒能清淨下來,反而越發心思浮躁,每日都坐立難安,直到今夜寶兒睡在身邊,一顆心才定下來。
聽着一旁薛寶兒十分均勻的呼吸聲,林岱安仿佛被催眠,不知何時睡了過去。
只是,卻又做一個夢。
夢中他們兩個還在客棧裏對坐着,燭火搖曳之下,明明暗暗,襯得薛寶兒一雙眼更加水盈盈。
薛寶兒面若桃花,眼中含着有說不清道不盡的情意,“玉郎,我送你金,你送我玉,咱們原本就是一對兒。”
說完,依偎在肩上,兩人腦瓜抵着下巴,靜悄悄地,都不說話,心中甜似蜜。
林岱安心滿意足地醒來,見薛寶兒迷迷糊糊低揉眼睛,打哈欠,想起夢中情景,怔怔瞧着他,忘了起床。
薛靈均見他面色潮紅,吓了一跳,伸手去探他額頭,“玉郎,你起燒了?!”
林岱安慌忙側頭躲開,坐起身,“沒有。”
“啪嗒”一聲,金釵從林岱安袖口中滑落在床上。
“咦?玉郎,這是什麽?”
薛靈均立刻好奇撿起金釵,瞪大眼睛瞧着,翻來覆去看。
“是你祖父送給我的金釵,我祖父還贈一塊玉佩給你,若寶兒是個姑娘,你我兩家當年就結親家了。”
薛靈均神色一愣,滿臉驚訝,“我怎麽不知道?”
林岱安心想,你娘當然不會叫你知道,她躲着我還來不及,估計把那塊玉摔碎的心思都有。
或許已經摔了也不一定。
薛靈均顯然也想通這一則,忙道:“定是在我爺爺那裏,等考完回家,我去央求爺爺給我,既然是林太爺給我的,當然是我收着才對。”
林岱安笑道:“你收着做什麽?你又不是姑娘,不能嫁給我。這金玉良緣也不能成了。”
薛靈均又愣了愣,反問道:“那你收着這金釵做什麽?”
林岱安只默默看着他,眸若深潭,沉默不語。
他微微湊近,想從薛靈均眼睛裏探尋夢中那種含情脈脈,卻一無所獲。
“狀元郎!快些出發吧!大夥都在外頭等着沾你的福氣哪!”有人在外頭高聲道。
林岱安起身,将二人的行禮收拾得整整齊齊,一同背上,與薛靈均一道出門去。
這一回試題,側重經文。
主試官将試題卷軸打開,懸挂前方。
林岱安見那卷上寫着:
水、火、金、木、土、谷。
林岱安蹙眉思索,提筆着墨,剛正有力的字跡躍然紙上:
天有五行,一曰水,二曰火,三曰木,四曰金,五曰土。水曰潤下,火曰炎上,木曰曲直,金曰從革,土爰稼穑(注釋1),分時化育,以成天地萬物(注釋2),而萬物有靈。清州六府,何以惟修?以水灌溉,以火烹饪,以金斷割,以木興作,以土生殖,以谷養育,聖人之德,順應天時地利,滋谷養民……
待下考場時,林岱安才發覺手臂已酸脹,而薛靈均已等在外頭。
“玉郎!你答得如何?”
“還行。”林岱安将薛靈均的書笈從他背上取下,将文具書卷取出與自己的擱在一起,再将二人的書笈疊放一起,自己背上,“你怎麽這麽早?”
薛靈均笑道:“我前邊一個考生一直出虛恭(注釋3),氣味實在難聞,我忍耐不下,答完就離座了,主試官說,可以提前半柱香交卷,只是一旦離考場,便不能再返回。”
林岱安道:“你答的什麽?”
“這次我可沒有寫什麽王謝飛天下”,薛靈均笑道,“我之前曾在林太爺書房中,翻到過一本無名氏所著雜書《宇宙論》,書中所言十分有趣奇異,與古往今來大不相同。那書中道,宇宙之中有銀河,銀河之中有星系,星系又有金、木、水、火、土、地、天、海之分,而唯有地星有谷,能滋養萬物,其餘七星卻萬物不生。金星也就是太白星,奇熱無比,且萬分沉悶無法呼吸,仿若處處有千斤之頂壓蓋,任憑你有着鋼筋鐵骨,到金星也會壓得粉碎。火星又稱熒惑,與地星頗為相似,卻是一望無際的火紅色戈壁荒漠,依舊萬物不生。而水星又極其冰寒,木、土更為惡劣……”
“總之,宇宙奇妙,探究無窮。若是有朝一日,能翺翔于天地間,穿梭于星宿之際……,那該多麽新奇!”
薛靈均臉上洋溢着極為開心的笑,仿佛他立刻要翺翔宇宙一般。
“因此,我覺得可以鼓勵有識之士,探索天地,提升鍛造鋼鐵之技,而不僅僅局限于君子之六藝……,且我朝許多百姓困于溫飽、學識貧瘠,若是普及教學、人人皆有學識,人人皆可創造,與我朝長遠發展利益無窮……”
林岱安也被薛靈均的說辭吸引,不知不覺中,一時仿若自己也置身于渺茫宇宙中,一時又似乎看到大殷萬民富裕、人人皆是有志之士的繁榮景象。
“不過,寶兒,你說的這些,好雖好,但未免太過遙遠,不是一時可抵達之事。”林岱安蹙眉,擔憂道,“萬一批閱的主事官認為你偏離題意,可如何是好?你也太過冒險。”
薛靈均盈盈一笑,“如今的清州知府是今年新任,聽說他平時最喜新穎創造,不耐煩老成持重,而且俗話說,新官上任三把火,他定要做出些不同以往的事來。”
“再說,就算此次不中,也不要緊。我并不想考什麽狀元做什麽官,不過是祖父一心渴盼,我不好傷他的心。”薛靈均又道,“我呀!只希望将來不做碌碌無為之輩,天地萬物為人造,我要是能為這天地萬物創造一點我能造的,為這宇宙、天地、或者萬民,做一點點事,也就心滿意足了!”
聽到薛靈均說不想考狀元,林岱安浮起複雜心緒,讀書的學子,哪個不想考狀元?
他自己被空空道人批一道乞丐命,沒日沒夜讀書,一心盼望他日高中,來破除算命之說,難道不是自己魔怔?
為人一世來一遭,難道不是像寶兒所想那般,為這世界創造點什麽,為萬民做點什麽,叫這世上人人皆可溫飽、人人皆可讀書、人人皆可獨有千秋,所圖難道不更宏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