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眼球
第32章 眼球
淩晨時分, 天色微亮。
城內的歡慶活動差不多全部結束了,整個下等星萬籁寂靜,只有被掉落樹枝驚醒的嘟嘟鳥偶爾發出一點鳴叫。
白翰野正抱着洛克菲裏往回走, 他們身上都是汗,貼在一起熱乎乎的暖和極了。
洛克菲裏躺在白翰野頸窩裏,伸出食指的指尖在對方喉結上輕輕滑動:“走這麽久不累嗎?我自己可以走。”
白翰野笑了一聲,喉結震動:“我想抱着你不行嗎?怕你下屬看到?”
洛克菲裏有點不好意思:“也不是……我只是不太習慣。”
在蟲族, 雌蟲抱雄蟲還差不多,哪有雄性抱着雌性到處走的道理,這感覺真奇怪……但有點上瘾。
“多抱抱就習慣了。”白翰野笑着緊了緊手臂:“放心吧, 等看見軍部的大門我就放你下來,不會讓将軍丢面子的。”
洛克菲裏忍不住咬了他一口。
又走了不到十分鐘, 軍部的大門已經近在咫尺了。
白翰野遺憾地放下懷裏的雌蟲:“好了好了,該繼續做你的威嚴将軍了……”嗓音壓低, 他有點抱歉地問:“還疼麽?”
洛克菲裏瞪了他一眼。
白翰野輕咳一聲。
下等星的軍部大樓必然沒有主星豪華。
深灰色的威嚴主樓總共10層高,再加上樓體後面的停泊區、訓練區、宿舍等一幹建築, 整個下等星軍部也算是應有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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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克菲裏跟白翰野一前一後往軍部門口走, 剛一進門, 他們就發現軍部內的氣氛有些不尋常。
一名神色焦急的軍雌守衛看見洛克菲裏眼神一亮, 他來不及行禮當即大喊:“蓋爾副官!蓋爾副官!将軍回來了!”
“将軍!”
難得嚴肅的蓋爾從等候區蹭地一下站起身:“您終于回來了!”
蓋爾的面色很緊繃, 腳步也相當倉促,拿着文件的右手看似穩定實則微微顫抖。
洛克菲裏皺起眉頭:“怎麽了?”
蓋爾小跑着湊近低聲道:“您跟我來, 邊走邊說吧。”
一樓蟲來蟲往略有些雜亂, 主星的軍雌跟下等星的軍雌都混在一起,不适合商談過于重要的事情。
洛克菲裏點點頭, 示意白翰野跟自己一起。
蓋爾在前面急促地帶路,匆匆幾步便帶着他們走進軍部高層才能使用的電梯裏。
快速關門, 蓋爾啪啪兩下按了3層。
醫療區。
洛克菲裏臉色一變。
“将軍,下午派去維修信號塔的軍雌小隊回來了……”蓋爾深吸一口氣,然後一字一句地嚴肅道:“三十七名軍雌,只回來兩個……還是重傷,軍醫們正在緊急搶救……總之,幾乎全軍覆沒。”
三十七名軍雌……
只剩兩個……
還是重傷?
洛克菲裏愣怔過後便是面色一沉:“變異獸幹得?信號槍呢?附近的巡邏軍雌沒收到消息?”
偷襲?內奸?
雌蟲思維急轉,但越想越不對。
王獸已經死了,剩下的變異獸都是散兵游勇,同時遇到三十多名軍雌簡直跑都來不及,怎麽可能重傷呢?
為了保證信號源的平穩修複,信號塔附近安排的巡邏軍雌是最多的。
即便是遇到變異獸群或者任何偷襲反水,維修小隊只需要一記信號槍就能把附近的巡邏軍雌全都叫過來支援,怎麽可能會出現意外呢?
蓋爾跟洛克菲裏的疑問一樣,但面對将軍的詢問他卻根本不知道如何回答:“将軍,不知道……”
他搖了搖頭:“那兩名重傷軍雌是巡邏小隊帶回來的,但巡邏小隊事先沒發現任何信號槍的示警,甚至沒發現任何打鬥的痕跡……那些軍雌就好像突然在他們眼皮子底下,失蹤的失蹤,重傷的重傷……”
匪夷所思。
叮——
三樓到了。
電梯門一開,白翰野便皺起了眉頭。
這是……
洛克菲裏跟着蓋爾匆匆向電梯外走,眉目間都是沉思跟疑惑:“那兩個重傷軍雌醒了麽?”
蓋爾站在急救區門口嘆了口氣:“醒了,但以他們現在的狀态很難溝通……他們說維修隊的覆滅好像就是一瞬間的事,他們甚至沒意識到危險的降臨,他們唯一能記得的就是……眼睛。”
眼睛?
這是什麽意思?
急救區的大門一打開,慘烈的哀嚎便如同巨浪一般鋪天蓋地、直奔門口,硬生生的灌進白翰野跟洛克菲裏的耳朵裏。
此時的急救區裏堆滿了醫務蟲,下等星軍部總共只有十幾名軍醫,再加上十幾名護士蟲,将近三十名醫務蟲密密麻麻的都擠在這裏。
兩名滿身是血的軍雌,正在一群軍醫蟲跟護士蟲的壓制下瘋狂掙紮,那激烈的動作幾乎是每一下都帶着絕境求生的狠意。
其中一只軍雌幾乎是哀求着大喊:“拜托了,請多給我注射三支止痛劑吧!不!一支!一支也行!求求您了!”
他身邊的軍醫蟲驚慌失措:“我……不是我不想給你打,你只是一只A級雌蟲,在不間隔三十分鐘的情況下我不能繼續給您注射止痛劑,您再等等吧,等三十分鐘一到,我就立刻給你注射,只要再等……”
“啊啊啊啊——!”哀求中的軍雌痛呼不止,剛剛包紮好的傷口再次崩裂,汩汩而出的鮮血浸染的滿床都是。
洛克菲裏面色震驚:“這是怎麽回事!A級軍雌不是能一次性注射十支止痛劑嗎?他怎麽會痛成這樣?”
涕泗橫流的軍醫蟲正按着這名軍雌的胳膊,他近乎崩潰的大喊:“将軍,我已經注射了十支了,而且是在符合規範程序的情況下每隔三十分鐘注射十支!我加起來已經給他注射了二十支了!現在才淩晨五點!二十四小時之內是不能注射超過三十支的啊将軍!”
注射了二十支止痛劑的軍雌仍然痛得打滾,另外一只軍雌則早已痛成了渾渾噩噩不醒蟲事的階段。
這只渾噩的軍雌一臉呆滞的看着天花板,任憑渾身傷口崩裂也毫無反應。
他面色灰敗如即将幹枯的蠟燭,只是不停地低語着:“真神降臨……真神降臨……這世界上沒有蟲神……沒有蟲神……只有真神……到處都是真神的眼睛,是祂……祂在看着我們,在看着我們……”
洛克菲裏聽得後背發麻,他一個箭步沖到渾噩軍雌身邊握住他的手:“魯伯特!你剛才說什麽!什麽真神?什麽眼睛?你還記得什麽?”
渾渾噩噩的魯伯特突然崩潰大哭。
他反握住洛克菲裏的手拼命呼喊:“将軍!我看到了!祂的力量并非蟲族可以抵擋!蟲族是奴隸!是食物!是啊啊啊啊啊——!”
魯伯特青筋暴起的手背皮膚突然爆開,一條皲裂的傷口呲出鮮血蜿蜒向下,濺到了洛克菲裏的側臉跟手背上。
這名軍雌再一次進入混沌狀态,只是不停的重複着“祂在看着我們……”
一名軍雌在痛呼,另一名軍雌在胡言亂語,滿屋的軍醫有的在大喊“按住他!”、有的在低聲啜泣、有的在瘋狂剪紗布,外面的守衛不忍細看,路過的軍雌忍不住停下腳步又滿臉蒼白地離開。
幾乎所有蟲都在心裏猜測,這兩名軍雌應該活不到太陽升起的時間……
今天……必然是他們的死期。
而站在門口的白翰野卻是愣在當場。
他面色平靜甚至是有些茫然,煞氣……好濃郁的煞氣。
剛才他跟着蓋爾一路走來,發現醫療區的走廊裏幾乎都是煞氣的殘餘。
這些殘餘幾個小時後便會消散,不會對過往生靈造成太大的影響,卻是煞氣曾在此地出現過的實打實證據。
而這些殘餘煞氣的來源……
白翰野蹙起眉心掃過急救區,那兩只症狀奇怪的軍雌……渾身上下已然已經被煞氣給浸滿了。
灰黑色的煞氣正在竭盡所能的伸展着,希望能逃脫這兩只軍雌身體的禁锢!
□□雖說會暫時禁锢煞氣,卻會提供給煞氣能量,等煞氣徹底吸幹一只生靈的能量,它們就能掙脫而出!繼續侵蝕更多生靈!
吸幹!吃掉!壯大!占領!
這是煞氣的本能!
煞氣掙紮吸收的結果,便是讓那只本就痛苦不堪的軍雌更痛了!
他猛地爆發出一聲更加撕心裂肺的大喊:“止痛劑!止痛劑!殺了我吧!求求你們了!”
洛克菲裏狠狠閉眼,沾血的手砰地砸了一下旁邊的桌子。
A級軍雌!這可是A級軍雌!
像他自己這樣的S級軍雌分外稀少,因此A級軍雌才是軍部裏中流砥柱型的最強者!
能讓一個A級軍雌痛到想死,還不是變異獸幹得,這到底是什麽東西的手筆?絕對不是哈代,不可能是那些只會玩弄權術的貴族!
雌蟲心念急轉,但他思前想後也沒能想出個所以然來。
兩名痛呼慘叫着的軍雌滿身皲裂鮮血四溢,一只正在幫軍雌清理傷口的軍醫蟲猛地尖叫一聲!
“啊!這這這!這是什麽!傷口裏是什麽!”
他吓得後退好幾步直接撞倒了工具臺,鐵盤、剪刀、鑷子、紗布……一堆工具嘩啦啦全翻倒在地上。
軍醫蟲顧不得自己被剪刀戳出的傷口,他面色驚慌的往床上指:“是眼睛!他們的傷口裏長出了眼睛!”
眼睛?!
洛克菲裏面色一變,拽起軍雌魯伯特的手扒開傷口往裏看……
一個雪白的、圓滾滾的、顫歪歪的、飽含惡意的瞳孔……在鮮血淋漓的傷口裂隙裏,嗖地一下盯緊了洛克菲裏!
被盯住的那一刻,雌蟲渾身上下的每一個毛孔裏都瞬間溢出了冰涼的冷汗。
他想抛開這只手,卻像是被黏住了一樣動都動不了……眼睛……這就是魯伯特說的眼睛麽?真神?祂?
魯伯特說祂在看着我們,就是指這只眼睛?怎麽看?躲在蟲身體裏看嘛?還有誰的身體裏有這只眼睛?到底有多少只眼睛?
洛克菲裏屏住呼吸後背發涼,那顆深陷在手背裏的眼球像是流露出了一絲笑意,正在……
“別看了。”
一只修長的手掌蓋住了洛克菲裏的眼睛。
地獄降臨般的壓迫感随之褪去,雌蟲忍不住重重地喘了一口氣。
當白翰野走進急救區的時候,幾乎所有的恐懼、緊張、壓迫、驚慌……一切陰暗的情緒都潮汐倒轉般退卻了。
軍醫蟲和護士蟲們癱坐在地上大喘氣,那慶幸的表情像是終于被扔回水裏的魚。
哀嚎不止的軍雌們驟然安靜了下來,只間或發出一兩聲輕哼,這已經是A級軍雌對滿身傷口的最大敬意了。
消失了……
那些恐怖的眼睛都消失了……
先是劫後餘生,然後便是一頭霧水,醫務蟲們相互對視,眼神中滿是驚疑不定,難道……剛才看見的是幻覺?
“請問……是您趕走了那些眼球嗎?”
第一位發現眼球的軍醫蟲可以用自己的生命作證!他剛才看見的東西絕對不是幻覺!
如此驚悚可怕的東西卻在這位閣下進屋之後便立刻消失了!
軍醫蟲面色蒼白,殘存的恐懼跟絕處逢生的喜悅在他臉上交雜在一起,他喃喃道:“那不是幻覺,對麽?”
不……不是幻覺?
在場蟲的面色更白了。
白翰野沒回答他們的問題,他笑了一下權當安慰:“別怕,不是什麽不得了的東西,快給患者包紮傷口吧,他們還在等着呢。”
這回答幾乎是默認了這位軍醫的提問。
恐懼卻震驚。
所有蟲的情緒都瞬間複雜了起來。
絕大多數蟲都知道這位俊美無比的閣下是将軍的雄主,也知道他是一位能駕駛S+級別戰鬥甲的雄蟲。
這樣的雄蟲原本就很讓蟲驚奇了,如今更是……
敬畏。
只有這個詞能代表他們的心情……
然而此時的他們來不及細想,兩名軍雌身上的傷口實在是太多了,若是不盡快止血,即便沒有什麽眼睛,他們恐怕也會失血而死。
于是大部分醫務蟲們又加緊忙碌起來,只有一兩個消息不太靈通的實習蟲在暗地裏偷看白翰野,猜測這位突然出現的閣下是什麽身份。
洛克菲裏握住白翰野的手掌從自己眼睛上拿下來,他擡起魯伯特的手背看了又看,發現那顆眼球已經消失了……
雌蟲忍不住呼出一口氣,他向後靠在白翰野的胸膛上,感覺自己有些脫力:“剛才……那是什麽?”
很可怕……
即便是王獸都沒讓他那麽恐懼過。
“那是煞氣的寄宿體。”
白翰野語氣淡淡,神色晦暗不明。
洛克菲裏非常迷惑,他從沒聽說過這種東西:“煞氣的寄宿體?那是什麽?是變異獸的一種嗎?”
煞氣,天地間一切污濁陰暗的彙集。
寄宿體,可供煞氣壓榨的傀儡,亦或是主動封存或蘊養煞氣的實體。它可以是任何生靈,比如變異獸、比如這只眼球、比如蟲族、比如……白翰野自己。
白翰野不知道怎麽跟洛克菲裏解釋這些,因此他思索了一會兒,然後嘆息道:“洛克菲裏,我要……出去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