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他當然不會跟你說
第44章 他當然不會跟你說
吃完晚飯,他們把小院裏儀式用的靠背椅子撤了,放上戶外椅和戶外桌,甜品臺也新上了一輪,侍者穿行在其中,給大家送酒水。
年輕人在草坪上繼續唱歌拍照,長輩坐在一起話家常。
小院亮起了燈,照得附近的草變成溫暖的黃色。
錢與舟手裏拿着高腳杯,笑着往器材箱上一放,他清了清嗓子,對着話筒說:“大家晚上好,接下來我想唱一首歌,送給湉哥。”
大家都紛紛鼓起掌,笑着起哄。
錢與舟喝了不少了,他露出一個快樂的笑容,眼珠是甜蜜而羞澀的,他轉頭看了一眼鼓手,點了一下頭。
張明熙把鼓棒舉過頭頂,敲了三下,音樂聲便默契地響起。
錢與舟沒有唱自己樂隊的歌,他想了兩天,最後選了《明天你依舊在我身旁》,他出門偷偷排練,沒有透露給莊定湉一點風聲。
于是錢與舟現在看起來有些得意,他沖莊定湉眨了眨眼睛。
莊定湉站在稍微遠一點的地方,身邊是錢明昭和葉輕舟,他有些感慨地說:“與舟真的很适合站在舞臺上,他很會唱歌。”
錢明昭抱着胳膊,有些嚴厲地說:“小打小鬧可以說是調節生活的一個興趣愛好,但他這樣不顧自己的前途,浪費寶貴的時間,以後後悔都來不及。”
莊定湉“嗯”了一聲,他禮貌地說:“那叔叔,我可以問你一個問題嗎?”
錢明昭對莊定湉一直很客氣,他點了點頭:“你問吧。”
“如果我不是一個還算成功的插畫師,只是一個無名小輩,除了畫畫什麽也不會,沒有固定的工作,也沒有穩定的客源,您還會放心把與舟交給我嗎?”莊定湉看着錢與舟,神情很溫柔。
錢明昭沉默了。
“我想沒有一個父母聽到孩子談了這樣一個對象會開心吧。”莊定湉輕輕地笑了,“但是我就是這樣過來的,再早幾年,我也有過困頓的時刻,覺得好像怎麽畫都很差勁,永遠在原地打轉。”
“叔叔阿姨。”莊定湉轉身,面對着他們,他搖了搖頭,換了更鄭重的語氣,“爸爸媽媽,與舟有天賦,也有才華,他只是需要時間。”
錢明昭沉着臉沒有說話,葉輕舟皺起眉,她嘆了口氣:“如果做到最後還是沒有結果呢?二十多歲的時候,你可以一無所有,那三十歲呢?四十歲呢?他說熱愛,要做這件事一輩子,人生有多少年可以用來揮霍?十幾年之後他自己會不會後悔呢?”
莊定湉緩慢地眨眼,他似乎早就想到了這些,他很誠懇:“您說得對。就像我也不打算做假設,說什麽如果當年他把樂隊做下去了就一定會成功,這種話毫無意義。你們比我更了解他,與舟是個認真的,富有責任心的人,他如果真的要做一件事,那他會付出千百倍的努力。”
“他是你們的兒子,你們賦予了他那些好品質。”莊定湉轉臉,再次看向那個小小的舞臺,錢與舟握着麥架歌唱,看起來那麽投入,光輕柔地擁住他,把他的發梢照得發亮。
這首歌本身就很溫柔,聽起來綿長悠遠,歌唱者賦予曲調更深的感情,如此動聽,又觸動人心。
伴着歌聲,莊定湉再次開口:“他唱得有多好我們都很明白。如果爸爸媽媽能給予他一些支持,那不管最後是成功還是失敗,與舟一定不會後悔了。”
錢明昭看着他,這個漂亮的年輕男人,他很成熟,身上似乎壓着比他這個年紀會經歷的多得多的重量。
一開始見到莊定湉,錢明昭覺得他有點端着,人也疏離,看人總不落到實處。到了今天他有些明白,這不過是他給自己套的一層殼子。
曾經有些東西紮進過他的胸膛,那份血淋淋成就了他現在的成熟和淡然。
錢明昭難得有些傷懷,他伸手,拍了下莊定湉的肩膀。
葉輕舟深吸一口氣,她也在看錢與舟,母親看孩子,眼神裏總是多了許多溫柔。
她看了很久,久到這首歌都要唱完。葉輕舟很小心地握住莊定湉的手,輕輕蓋住他的手背,說:“小莊,謝謝你。”
莊定湉有一秒鐘的無措,他低下頭,看到葉輕舟的一根白發,下意識說了計劃之外的話:“您放心,我會照顧好他的。”
葉輕舟搖了搖頭:“小莊,與舟不是小孩,不需要你遷就。婚姻是兩個人互相扶持着往前走,我很高興,你能選擇他。”
莊定湉眨了一下眼睛,他有些不知道該怎麽回答,就笑了笑,說“好”。
一曲結束,大家不吝啬地給出掌聲,錢與舟拿回酒杯,迫不及待地向莊定湉走過來。
“你們一直在說什麽呢?”因為喝了酒,錢與舟說話的尾音拖長了,像是在撒嬌那樣,“湉哥,你有沒有認真聽我唱歌啊?”
莊定湉彎起眼睛,替他壓了一下翹起的頭發,說:“謝謝你的歌,我們在說你唱得真好。”
錢與舟抿了一下嘴唇,瞥了一眼錢明昭,嘀咕着:“只有你覺得我唱得好。”
錢明昭悶咳一聲,不太自在地說:“唱得挺好的。”
錢與舟眼睛瞪圓了一點,他在原地卡殼了好幾秒,接着突然伸開雙臂,給了錢明昭一個特別結實的擁抱。
“爸。”錢與舟的聲音都有點委屈,“我是不是在做夢啊?”
錢明昭嫌棄地推他:“別耍酒瘋。”
“老爸我愛你。”錢與舟直白地講。
這下輪到錢明昭渾身僵硬了,他舉在半空的手猶豫了一下,然後慢慢地放上錢與舟的脊背,拍了拍。
葉輕舟和莊定湉對視一眼,都笑了。
錢與舟喝得有點多,莊定湉扶他去旁邊休息,然後又被人給叫走了。
錢與舟慢吞吞地喝了一口水,他仰起臉享受涼風和夜空,放空了混沌的大腦。
一個男人在他對面坐下來,按在杯子表面的手指上戴着婚戒。
錢與舟看向他,慢半拍地說:“陳老師,晚上好。”
陳嘉禾有點傲慢地看了他一眼,說:“你不知道吧,湉湉很讨厭酒鬼。”
“什麽?”錢與舟有點不明白地說。
陳嘉禾看起來心情變好了:“莊定湉讨厭酒,自己不喝,更讨厭別人喝,你知道為什麽嗎?”
錢與舟愣了愣,莊定湉從來都沒有說過他喝酒的事,哪怕他有時候帶着醉意回家,他也不會拒絕他的擁抱。
“你不知道吧。”陳嘉禾的姿态像一個勝利者,“他當然不會跟你說,莊定湉不會信任任何人。”
錢與舟想反駁他,話到嘴邊卻像被什麽堵住了。
“錢與舟,你可能覺得自己是特別的。”陳嘉禾的表情有些諷刺,“別傻了,你只是在他恰好需要的時候出現了。”
胸口一陣沒來由的憋悶,錢與舟握緊了拳:“你憑什麽這麽說呢?”
陳嘉禾往前傾身,他扯出一個笑容,擡高姿态,輕慢地說:“沒有人比我更了解他。當然,他也不會跟你談起我。”
錢與舟聽得很糊塗,他不明白,腦袋變得越來越亂,他卻怎麽都抓不住關鍵的那根線頭。
陳嘉禾拿起杯子起身,居高臨下地看着他:“給你個忠告,乖乖聽話,什麽都別好奇,就這麽糊塗地過下去,不要去索取他給不了你的愛,也千萬別好奇他的過去。”
“我怕你被你的嫉妒心燒死。”陳嘉禾很愉快地笑起來,那笑容像是畫在人皮面具上那樣,有些詭異。
錢與舟想攔住他,但他的手機正好響了起來,來電是一個陌生號碼,號碼歸屬地是蘇州。
錢與舟皺着眉按下接聽,一個熟悉的聲音傳出來:“與舟,現在方便接電話嗎?”
錢與舟一陣恍惚,他太熟悉這個聲音了,以前他在臺上演出,總能從一衆歡呼聲中分辨出李思齊的聲音。
他那時候覺得,沒有比這更甜蜜的聲音。
錢與舟茫然地應道:“怎麽了?”
李思齊有些為難地說:“我想見莊老師一面,但一直聯系不上他。”
這句話讓錢與舟更加錯亂,他開始環顧四周,他看到一衆親友正圍着莊定湉,莊定湉站在那裏微笑着,看起來那麽漂亮,似乎有神性。
“莊老師沒跟你說過嗎?就是工作上的事。”李思齊的聲音裏帶着恰到好處的歉意,“我們公司和他長期有合作,基本上出新人物或者有大型活動都會找他約稿。當然雖說是長期,但也是每單結算的形式。”
“這次有個新活動企劃,也是找了莊老師約稿,但是前面溝通不太順利,我們支付定金之後,草圖改了很多遍都不太滿意。負責溝通的同事可能措辭不太好,惹莊老師生氣了,他就退還了定金,結束了這次約稿。”
“我覺得挺不好意思的,浪費了他的時間,就想跟他道個歉,但給他發消息他又沒有回。”李思齊沉默兩秒,又說,“我前幾天看到你朋友圈了,就問了老同學,知道你今天在這裏辦婚禮。方便的話,我現在能不能過來?”
錢與舟沉默了,他想,居然有一天,李思齊要問他可不可以。
他那個不會拒絕李思齊的習慣差點就占了上風,但遠處的音樂聲扯着他的理智,讓他沒有馬上答應下來。
李思齊似乎料到了他這個反應,他笑了笑說:“你別擔心,我不會說不該說的話的,與舟,你結婚我也高興,我就在附近,我過來送個祝福,順便和莊老師解釋一下,就這樣而已。”
李思齊話都說到這份上了,錢與舟沒法拒絕,他給他報了店名,跟他說直接進來就好。
挂了電話,錢與舟站起來,他的腳步有些虛浮,他看着莊定湉,下意識朝他走過去。
樂隊的幾個朋友正圍着莊定湉說話,錢與舟徑直插進縫隙中,一把拉住了莊定湉的手腕,把人帶了出去。
最後錢與舟悶頭把他拉到了遠離人群的地方。
莊定湉有些奇怪地問:“怎麽了?”
錢與舟盯着自己的腳尖,這雙皮鞋也是莊定湉買的,他張了一下嘴巴,沒有說出話來。剛剛陳嘉禾的臉和李思齊的聲音疊在了一起,讓他眩暈。
錢與舟的沉默太久,莊定湉有些擔心地彎下腰,側着身體想要看清他臉上的表情。
錢與舟吸了下鼻子,有點委屈地講:“你為什麽什麽都不告訴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