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第51章
鄭長生平複着胸腔裏亂了套的氣,帶了點笑意說道:“不用,我就是想跟你說說話。”
“好,你說。”
他跟我說,媽媽的死,保險公司加上司機一共賠了六十萬,我給他們的一百萬,他們存在銀行裏的,如果有一天我回來,他們會把這個錢還給我。
其實鄭叔已經給我說了這個事情,當時我已經回絕,沒想到他又提起。
“不用,這是你們的東西。”我這般回答他。
我不想打擊他的積極性,只是這個錢送出去了拿回來也沒有意思。
我有手有腳,在哪裏找不到工作。更何況我現在還被傅宴禮養着,以我的物欲,就我身上那幾十萬也是夠花的。
“你對媽媽的死,還是很愧疚嗎?”鄭長生問地小心翼翼。
我坐在醫院大門的石墩子上,營業不久的太陽曬得它滾燙。
醫院門口進進出出的人很多,比任何一家商場的人流都多。
我很難過,短短幾十年,有些人還要被病痛折磨。
我不知道怎麽回答鄭長生,愧疚肯定有,但他應該不想要這個答案。
突然,我福至心靈,“愧疚一定是有,但我想的是你們拿着這一筆錢改善一下生活,別的我也做不到。”
那邊愣了十幾秒,“那就謝謝哥哥,我們會好好生活。”
我相信他說的話,人越是身處險境,求生的本能就越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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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機還在醫院的停車場等着,傅宴禮吩咐他必須把我帶回去,否則就開除他。他那句話明顯不是對司機說的,而是讓我安分點,別一出去就亂跑。
醫院旁邊有賣小吃的,我去買了一份狼牙土豆,回到車上,原本熱汗涔涔的我一接觸到空調的冷氣,一個激靈,起了雞皮疙瘩。
“我們直接回去嗎?”司機沒有啓動車子。
我說:“回去吧。”
司機啓動車子,我打開窗戶,讓小吃的氣味散出去。
東西吃完,到了該吃午飯的時候一點胃口也沒有。
喂元寶吃了藥,我去房間洗了個澡,出來的時候,元寶自覺地躺在床上,我一走過去,它主動騰出地方給我。
我轉而看到床頭的骨灰,還是要找個地方讓我哥安下來,可是一旦把他骨灰埋葬,我就真的什麽都沒有了。
摸着元寶的頭,自言自語道:“言哥哥以後都不回來了,我們怎麽辦呢?”
元寶腦袋一下子耷拉下去,沉默不語地趴在我身邊。
我還有元寶,我們相依為命。
我翻了個身,靠傅宴禮一定是不行的,我的畢業證書明年二月份才能下來。專科下來了,才能申請本科畢業。
我在思考要不要讀個研,現在身上還有點錢,只要我肯,一次沒考上考兩次。好好學習,總會考上的。
考研也可以彌補那時候沒參加高考的遺憾。
我在網上查漢語言考研的方向。
由于脫軌太久,往年的招生簡章并不是很能看懂。
當初選擇漢語言時也是猶豫了很久,我不知道這個專業讀出來到底有什麽用。在學校的時候,老師第一個推薦的專業是法學。
我最初也打算自考法律,後來還是選的漢語言。比起法律,漢語言更适合我這種思維不活躍的人。
玩手機時間流逝的非常快,沒什麽感覺,外面就黑了下來。
我躺了一個下午,正準備下去看傅宴禮回來沒有,晚上吃什麽,還沒有走到門口,門便被敲響。
“咚咚咚——”
富有節奏的三下。
我趿拉着拖鞋去到門口,打開門,傅宴禮身上還穿着圍裙。
倒有家庭主夫那個意思。
就,還挺帥。
“你什麽時候回來的?”我先發制人,沖他笑了一下,盡量顯得不那麽死氣沉沉,以免讓他看了心生厭煩。
傅宴禮周身氣質溫和,“一個小時前,以為你還在睡覺。”
菜香氣從樓下飄上來,我吸了吸鼻子,“好香啊,做的什麽?”
傅宴禮側開身子,“下去看看。”
幹鍋排骨,醋溜白菜,青椒土豆絲。
好樸素的三個菜。
我不知所措地看向傅宴禮,他已經取下了圍裙,走過來扶住我的肩膀,把我按在座位上。
他遞來碗筷,“嘗嘗。”
我注意到我手顫抖地伸向那盤土豆絲,夾住幾根,放在嘴裏。
口味适宜,不鹹不淡,青椒的辣味少量融入土豆絲裏,醋中和了辣的味道。
好平淡的一個味道。
卻平淡到人生都夠不到。
心情一下子跌落谷底。
我放下筷子,捂住自己的臉,把自己藏在掌心裏,肩膀聳動。
老天爺啊,為什麽活的不是張姨,不是我哥,而是我這個一事無成的廢物。
鄭長生不過十八歲,他沒了母親,自己身患重症,父親為他操碎了心。
我哥不過二十六歲,卻一直生活在水深火熱之中,還被至親之人殺死。
不如把我攪碎,享受這一切的人不應該是我這個罪魁禍首。
我這種人配有人愛嗎!
我能奢求別人愛我嗎!
我為什麽會在別人好好對待我的時候感到惶恐和不安。
一個清冽的懷抱擁住我,手掌拍打着我的背,很輕很輕,仿佛我是櫥窗裏被保護起來的易碎品。
我拉住他的衣服,屏蔽住的感情如同隕石砸向我,避無可避。
盡管我再像一個什麽事都沒有發生的人,但那些事情發生了,并且就在我眼前。
我哥,是在我懷裏一點一點涼下去。
說是我害死我哥,一點不為過。
那只手沒有停下來,那只手的主人也沒有開口,只是安靜地等待我發洩。
我哭到快不能自主呼吸,那只手便順着我的背往下,我才不至于哭抽過去。
在小學的時候,還不懂得悲觀主義者是什麽意思,我便把自己和它捆在一起。
後面在我哥的治愈下,我抛棄了這個有病的稱呼,認為人不應該是悲觀主義者,一旦打心底認為自己的存在毫無意義,壞掉的地方會不斷潰爛,傷口不斷擴大,最後陷入困境。
死才是唯一的終點。
我不愛笑,但是我經常笑,仿佛是為了欺騙大腦,我很開心,我很好,讓它告訴其他髒器,這個人有很努力的活着,大家都要好好工作喲。
可是壞掉的東西就算看起來的好的,它也是壞掉的。
“我真的很想和我哥平平淡淡過一生。”我上氣不接下氣,傅宴禮現在是我的醫生,唯一一個能聽我說這些話的人。
傅宴禮說:“好好吃飯,好好生活,一切都會過去的,人總要朝前看。”
人總要朝前看。
我以為他會用長篇大論來跟我讨論生與死,但他只是淺淺地安慰一句。
“你愛我好不好?”
不是每一段關系都必須有愛,我只是太渴求傅宴禮溫柔的一面。
會照顧我的情緒,會下廚房準備飯菜。
他選擇了沉默。
膽小的人,再一次求愛失敗。
他很撕裂,明明說要跟我試一試,卻連句口頭承諾都不做。
我連相信他的理由都找不到一個。
他說的試一試,是想試什麽?
如果不是愛,那有什麽好試的?
一想到愛我的不在,我愛的不愛我,無法抑制的難過撲滅我。
我腦袋空白,所有東西都在銷聲匿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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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醒來是第三天。
我的身體什麽時候這麽差我不知道,只是醒來後又好像重獲了新生。
距離去美國還有兩日,我拿到了護照。我懶得問具體時間,傅宴禮會安排林助理做。
林助理做事情認真,滴水不漏,一切事物完美到挑不出一點錯誤。
從川城到洛杉矶需要十四個小時,我在網上看了一下,也沒決定要去哪裏玩。
我對洛杉矶完全不熟,英語十分蹩腳,萬一找不到回去的路,在偌大的地方走丢了怎麽辦。
如果真要出去玩,那麽必須找個人陪我,我第一個想到的是蘇槐,再然後想到朵娅姐和孫志。
不過看他們的社交平臺,朵娅姐最近找到一個滿意的模特,打算給她拍幾組圖片。
也不知道是不是我太敏感,面對她對新模特兒表達的愛意比對我更甚,心中會滋生不滿的情緒。
我很會跟自己作對,然後又放過自己。
我們萍水相逢,我的性格又那麽不讨喜,也不是什麽值得在意的人物。
思來想去,我打算聯系一下蘇槐,問他有沒有意向去洛杉矶,到時候我到了那邊,可以專門去找他,租一個翻譯跟在身邊。
【您好,您撥打的號碼是空號,請查證後再撥……】
标準的普通話,每一個字都吐詞清晰。
我不死心地又撥了一次,依舊是那道女聲,沒有絲毫變化。
怎麽回事,蘇槐換電話號碼了嗎?
聽他說過,這個號碼用了将近三年,不會輕易換。
對于他的電話打不通,我上了心,準備明天去找他,親自跟他說聲謝謝。
我在沙發上翻了個身,點進微博,看看時下熱點是什麽。
xxx偷稅漏稅挂在第一,第二是沈氏集團二公子。
我坐起來,點進去,網友們也不知道從哪裏聽來了消息,說沈家二公子沈清始亂終棄。
一目三行,看了将近十分鐘,不僅有人帶節奏抹黑他的人品,還把他貶地一文不值。
要不是我和沈清接觸過,知道他的為人,我都要被帶了節奏。
我記得沈清跟我坦白過,他是gay,當初去國外談女朋友結婚,話語裏隐隐透着有很大一部分是為了躲避傅宴禮的追求。
他面面俱到,一定是照顧到了女人的情緒才會提出離婚。
我是沒什麽腦子,大概是沈氏對家想搞沈氏集團吧。
這和我也沒什麽關系,退出微博,又換了個軟件繼續刷視頻。
一看時間快到中午十二點,從床上起來。劉姐已經準備好中午的飯菜。
這種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的日子過多了人會變得很頹廢,做事情提不起精力。昨天晚上吃了飯,跟傅宴禮去遛狗,我感覺自己才是被遛的那一個。
雖說傅宴禮溫和了許多,但我們之間還是隔着太多間隙。
好像他從來沒有允許我進入他的世界。
我要求不高,這樣也挺好,至少不像以前是一個人。
傅宴禮連續做了幾天的晚飯,到了下午五點半,我見劉姐在廚房裏準備飯菜,提醒她傅先生要回來做。
她笑着說:“傅總不回來,讓我做好晚飯再回去。”
他不回來。
傅宴禮不回來吃飯也能理解,只是為什麽不能直接跟我說一下,還要讓我從劉姐哪裏知道。
“好的。”我沖她抱有歉意地笑了一下,眼見外面太陽落日,打算帶着元寶出去走走。
一打開大門,未散盡的餘熱撲面而來,我就像個觸碰到太陽的妖怪,縮了回去。
吃飯的時候,劉姐在旁邊走來走去,我揉了揉眉心,對她說:“沒什麽事情你可以先回去。”
一聽到能回去,她笑起來,臉上堆着皺紋,“那我明早一早來。”
說罷,她取下圍裙,在客廳裏轉悠幾下,緊接着,大門打開合上。
我給元寶挑了幾塊肉放在碗裏,收起剩菜剩飯。
傅宴禮有自己的交際,我也應該找點事情。
等他回來,我問問他,我能不能出去找份工作。
之所以選擇問他,不是我沒有主見,而是想讓他知道我要找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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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上午九點,我接到鄭叔的電話,問我有沒有時間,長生今天出院。
我內心激動,卻還是矜持地說有。
原以為傅宴禮解除了我的限制,沒想到我要出門的時候,還是被攔了下來。
說實話,我早看他不順眼,沒事就像個獄警在門口晃悠。
一瞬間,氣血湧上大腦,我大聲說道:“憑什麽不讓我出去?”
他說:“傅總說您不能擅自外出。”
“你立馬聯系他。”我在川城沒什麽朋友,去的地方少之又少,他有什麽不放心。
“您現在身上還背着命案。”
第一次,我想告訴別人,李國平不是我殺死的。
不過就算我這麽說,也沒有人相信,畢竟眼見為實,是我在李國平身上補了很多刀。
“你什麽意思?”
“我的意思是,您應該安分一……”
他話還沒有說完,我一巴掌甩在他的臉上,厲聲質問:“我殺人跟你有什麽關系?你有什麽立場讓我安分一點?”
我感覺青筋都暴了起來,這是我來傅宴禮別墅,第一次發這麽大的脾氣,什麽後果都想不到。
他閉上了嘴。
我回到客廳,給傅宴禮打去電話,第一個沒有人接,第二個是林助理接的。
“你告訴傅總,如果還是這樣,我就要從別墅搬出去,就算回到牢房,我也要出去。”他說過很多次他沒有困住我,而我卻覺得,他在無形間給我上了鎖。
他要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