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百樂街47號
百樂街47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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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利昂娜帶着沃克小姐回到鎮上的治安所時天已經黑了, 可治安所內難得燈火通明,裏面也不斷傳出吵吵嚷嚷的聲音。
她側耳傾聽片刻, 确認連音量擔當都沒變,主角依然是來自龐納治安所的巴頓警司和他的關系戶手下——拉斯福德督察。
利昂娜不可置信地看看天色,又掏出懷表看了眼時間,确定自己确實離開了足足三個小時,這才擡步走進治安所大門。
波文正與兩位本地探長站在門口,看到她回來了立刻上前打招呼。
“他們怎麽還在吵?”利昂娜指向半開着門的審訊室,“我們離開的這段時間他們除了吵架就沒幹別的嗎?”
英厄姆探長:“呃, 這倒不是……拉斯福德督察聽完案子的始末後, 重新提審了查爾斯少校……”
之後的事就很容易猜到了。
結合治安所之前掌握到的信息,查爾斯少校那漏洞百出的口供任誰都能察覺到不對勁。
拉斯福德督察也許是t個靠親屬關系上位的關系戶,但他到底也辦過不少案子, 還沒有愚蠢到會被少校那低級的謊言糊弄過去。
但與巴頓警司不同,他直截了當地把查爾斯少校犯的錯誤一一列出來,并依照沙利文警司生前的調查,認定殺死本·瓊斯的正是寡婦霍華德太太。
他沒有向自己的上司作任何請示,而是直接帶人來到霍華德太太家, 在沒有搜查令的情況下闖入對方的住房亂搜一氣。
室內自然沒有任何收獲, 但一位警員發現後院似乎有泥土翻動過的痕跡,往下一挖,果然挖出一件帶有血跡的衣裙。
這下總算是人贓并獲了。
即使霍華德太太聲稱自己當時是為了自衛才捅傷了上門騷擾的本·瓊斯, 可拉斯福德督察不管這套,直接把人帶回治安所。
看到一直試圖保護的人被如此粗魯地帶到治安所, 查爾斯少校立刻發了瘋。
他是真正在戰場上待過的人, 那幾名連本地流氓都難制伏的小警員根本不是他的對手,找準機會一一被他踹倒在地, 眨眼的瞬間便沖到拉斯福德督察面前。
铐住雙手的手铐在此時變成了武器,他用手铐勒住還洋洋得意的拉斯福德督察,以他的性命威脅治安所其他人放走霍華德太太。
如果不是巴頓警司及時趕到并打昏失去理智的少校,拉斯福德督察的小命可能就要交代在這裏了。
利昂娜:“……所以他們現在在吵什麽?”
英厄姆探長:“巴頓警司斥責拉斯福德督察不該在沒有搜查令的前提下抓人,拉斯福德督察認為反正證據已經找到,那些古板的流程能省就省了……”
利昂娜微微颔首,示意自己大概明白了。轉身朝自己的男仆勾勾手指。
“麻煩你再去一趟電報站……”
她小聲在波文耳邊囑咐了些什麽,在對方點頭應聲後拎起手杖走向審訊室。
“……我都跟你說了,這根本不合理!”
巴頓警司的怒吼從審訊室中傳出:“如果兇手真的是霍華德太太,她怎麽會犯下把兇器遺落在犯罪現場這種低級錯誤!”
“我也說了很多遍了,警司!她是個女人,一個女人受到驚吓後扔掉兇器太正常不過,這都根本算不上是疑點!”
拉斯福德督察手裏攥着一件女性的衣裙,把桌子敲得砰砰作響:“而且你說她是無辜的,那要怎麽解釋她為什麽要無緣無故把一件染血的衣服埋了?這件衣服就是鐵證!我不明白你到底在猶豫什麽!”
“你是先闖入她的家才挖出來的,這份證據本身就來路不正!就算上呈到法官面前也要被質疑它的真實性!”巴頓警司的音量瞬間達到一個新高度,“如果你不按照流程去做,治安所跟那些強盜有什麽區別!就因為有你這種人,治安所的名聲才會越來越差!”
“哦是嗎?是嗎!好好,那按照你的方法,按照規章程序走,你要多少時間才能查到線索?你現在有任何線索嗎?一個都沒有!因為犯人早就在你找到線索前把它們銷毀了!”
拉斯福德督察整張臉都因吵架而憋得通紅,“沙利文早在我們到來前就鎖定了犯人!這麽大的疑點還不配一張搜查令嗎?我只是節省了一點點時間,事實也證明我就是對的——”
叩叩!!
利昂娜猛地敲了兩下門,總算打斷了屋裏這兩位的争吵。
“哦、哦……弗魯門閣下……”
看到金發的小紳士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拉斯福德督察摸摸有些不舒服的喉嚨,聲音都比之前沙啞很多:“抱歉,我們在讨論案子,聲音有點大……”
“不不,你們的聲音一點都不大。”利昂娜滿眼真誠,“你們可以再大聲一點,說不定米切爾森爵士坐在龐納就能聽到你們的彙報,還能省下一筆電報費呢。”
“…………”
看到對頭吃癟,巴頓警司心中痛快,直接忽略了小弗魯門先生的陰陽怪氣其實是沖着他們兩個來的。
正好他此時也吵不動了,坐下後猛灌了一杯水。
吵架總是需要有來有往,見對方熄火,拉斯福德督察也不再說什麽,同樣坐下來喝水。
“我大概聽明白你們在吵什麽了。都是為了案子,你們都是好心。”
利昂娜一邊說一邊走進審訊室,“咔嚓”一聲關上了門。
松開插銷,她雙手撐着手杖,朝對面的兩人露出一個标準的社交笑容:“不過很可惜,霍華德太太并不是真正的兇手,而真正的兇手也已經決定投案自首了。”
“什……”
拉斯福德督察忽地站起身:“這不可能!怎麽可能不是她……啊,我懂了,一定是又一個‘查爾斯少校’!那個寡婦還真有本事,一個兩個都願意幫她頂罪……”
砰!
手杖猛地往地上一杵,響亮的撞擊聲打斷了督察的喋喋不休。
“注意你的用詞,拉斯福德督察。”利昂娜臉上還端着禮節性的笑容,只是語氣涼了不少,“我會說那是真兇是有真正的證據,不是光憑一件帶血的衣服就會下定論。”
拉斯福德督察紅着臉,顯然是十分不服氣,卻因為忌憚眼前人的身份不得不憋着。
“……我也希望您是對的。”他憋了良久,終于憋出一句話,“那您的證據是什麽?”
“在開始前,我想我該為你解釋一下那件血衣以及霍華德太太在其中扮演的角色。”
利昂娜走到審訊桌前,拎起那件攤在桌上的血衣。
它看上去有些皺巴巴的,血跡也很淡,應該是被清洗過但實在沒能洗幹淨,這才被主人在慌亂下埋到地裏。
“首先是霍華德太太已經承認的部分,她确實是第一個刺傷本·瓊斯的人,且本·瓊斯在被刺傷後立刻逃走了——按照羅博街和霍華德太太家附近的牆上留下的痕跡,我想這點基本可以确定了。”
“現在不确定的是,霍華德太太是否在刺傷本·瓊斯後選擇追上去,在他的額頭、胸口和背部刻上血字。”
将衣裙扔回桌上,金發的小紳士伸出一根手指搖了搖:“我不認為這是霍華德太太做的。第一,就如巴頓警司所說,刻字時她一定是拿着剪刀的,沒有理由刻完字後把它扔在犯罪現場……”
對此,拉斯福德督察還是不願意退讓:“也許她就是這麽想的……故意留下這種明顯的破綻,好讓我們起疑!”
看着他理直氣壯的樣子,巴頓警司絕望地捂住臉。
很好,他已經可以想象到對面那位小少爺會用怎樣嘲諷的語氣向外噴毒了。
“…………”
“你剛剛還說,受到驚吓的女人什麽低級錯誤都會犯。怎麽,短短幾分鐘,同一個女人又變成能把治安官的心思玩弄在股掌之間的狡猾之徒了?”
面對拉斯福德督察的質疑,利昂娜無語的同時也保持住了臉上的微笑,只是吐出的話就沒那麽美妙了。
“拉斯福德督察,我不知道你過去都經辦過什麽案子……但‘故意在現場丢下能證明自己犯罪的證據,以此證明自己沒有犯罪’,這種天才主意明顯不是正常人能想出來的。”她看向督察的眼中帶着對特殊人群的關愛,“真正會這麽做的人大概也不需要浪費監獄的糧食,精神病院會是個更好的歸宿。”
拉斯福德督察的臉頓時變得十分難看,但利昂娜才懶得管他。
這家夥是米切爾森的侄子又不是她的,管他是假裝還是個真智障也輪不到她頭疼。
沒有理會他的臉色,利昂娜繼續說道:“第二,‘在屍體上刻字’這個行為本身就不是普通人會做出來的,一般人在殺了人後的第一反應都是盡快逃離現場。”
“除開了某些人可能有特殊癖好,能做出這一行為的只有一種可能——兇手是帶着目的刻下那些字。”
“根據目前調查到的信息,我目前沒發現霍華德太太有任何理由刻下那兩段經文……”
“可是……”
“然而!”
利昂娜擡起手杖指向拉斯福德督察,截斷他的發言後繼續道:“然而,現在來治安所自首的人完全有理由刻下那兩句經文,且她在另外兩起謀殺案中都有充足的作案動機和機會。”
聽到“t另外兩起謀殺案”,連巴頓警司都坐不住了。
“‘她’……是那個教會秘書!姓沃克那個?”見利昂娜微微颔首表示認可,巴頓警司幾乎是瞬間站了起來,“她居然自首了?沙利文警司和克利夫蘭醫生的死真的是謀殺……可她到底有什麽動機?”
“因為她從瀕死的本·瓊斯那裏聽到一個真相——一個以火災作為掩護,隐藏了兩年的謀殺案。”
“本·瓊斯告訴她,奧爾德裏奇警司并非因為進入火場救人意外殉職,而是被一同進入火場的沙利文偷襲導致死亡。身為驗屍官的克利夫蘭醫生因為被抓住了把柄,在死亡證明上造了假……”
“而奧莉薇娅·沃克,這是她在母親改嫁後改過的名字。她的本名是‘奧莉薇娅·奧爾德裏奇’。”
利昂娜這麽說着,視線卻轉向臉色發白的拉斯福德督察。
“對了,拉斯福德督察,你在這裏真是太好了,我還有一個疑點需要你的解釋。”
小弗魯門先生從懷裏抽出一張紙,“啪”地一聲拍到桌上。
“本·瓊斯死後,沙利文警司立刻往龐納城的百樂街47號拍了封電報,內容是通知本·瓊斯的死訊。收信人是M·J,即瑪麗·瓊斯,也就是本·瓊斯的妹妹。這位‘M·J’反應也很快,立刻給沙利文回了電報……”
“可據我這邊掌握的信息,瑪麗·瓊斯早在一年前因病去世。”
她的手指在兩張抄錄下的電報上分別點了下,似笑非笑地看向對面的男人:“而百樂街47號正是你現在的住址……拉斯福德督察,希望你能在這件事上給我一個合理的解釋。”
從聽到“奧爾德裏奇”這個名字開始,拉斯福德就感覺腦中變成一片空白。
他幾乎是用盡了所有的理智才把湧到嘴邊的“不可能”咽回去,可不斷抽動的面部和顫抖卻無法發聲的嘴唇幾乎已經向旁人說明了一切。
“……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麽……”過了半晌他才憋出這麽一句話,“我根本沒收到什麽電報,也沒有給沙利文發過電報!”
“你确定要在這種事上說謊嗎?事情才過了一兩天,只要到龐納那邊稍微調查一下就知道了。”
利昂娜盯着他愈加慘白的臉,随手取出一只小鐵盒。
“還有,你們既然敢與本·瓊斯這種人合作,就該有一定的心理準備。他會藏匿鎮上人的把柄,也會藏匿你們的……”她晃了晃手中的鐵盒,發出“咣當”的聲響,“哦對,你想到了。否則你不會一到達紐克裏斯就一直待在證物室裏,一句案子的事都不過問;也不會連搜查證都不去申請,像個盜匪一樣闖進一位王國公民的家中……”
“你會來到這裏根本不是為了沙利文警司的死,而是你或者你身後的那人害怕本·瓊斯私自隐藏了對你們不利的證物!”
她打開鐵盒,從裏面取出一本筆記本,開始順口胡編:“你們猜對了,本·瓊斯确實留了一手。他有記錄自己敲詐所得的習慣,這個本子上可有不少讓人意想不到的秘密……”
話還沒說完,坐在桌子另一邊的拉斯福德督察突然暴起,當即打算伸手搶本子。
利昂娜早就算好兩人間的距離,根本不可能讓他得逞。
更何況巴頓警司就坐在他旁邊,反應過來後立刻一個擒拿,将人狠狠壓到桌上。
拉斯福德督察的下巴磕上桌面,當即發出一聲巨響。
“……你瘋了嗎,維克多·巴頓!放開我!”被壓在桌上的拉斯福德怒吼道,“你不是最重視規矩嗎?他一個平民有什麽資格插手我們治安所的工作!快讓他把手裏的證據交出來——”
————哐!
手杖敲擊在桌邊的聲音瞬間止住那聒噪的叫嚣。
拉斯福德督察緊緊盯着那近在眼前的杖柄,準确說,是印刻在杖柄頂部的徽記。
盾形徽章上是一只前爪擡起的雄獅,上方有一頂代表王權的皇冠,下方左右兩邊分別有兩條沉睡的巨龍——正是代表馬黎王室的徽記。
“我确實沒有資格,但我記得,治安所可是宣誓為王室效忠的組織。”
利昂娜居高臨下俯視着他,淡淡道:“我已經将這件事的相關消息發往艾安薩宮,相信大公主殿下也會對‘死人為什麽會發電報’很感興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