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家明
第022章 家明
索瀾迪沉默了良久。
她既擔心白朗回來,也擔心白朗不回來。
關于江奇霖與白朗之間的恩怨,江奇霖沒有多做解釋,聽他語氣,不止是私仇那麽簡單。他吃完了飯,就離開了金嬌公寓,像先前一樣,來無影、去無蹤,□□人行為,不是她們這種太陽底下讨生活的簡單的女孩子可以揣測的。
***
兩天後,德國理發師格羅斯回來了。
索瀾迪提前約了何筱媛,帶着張年年登門拜訪。張年年沒想到,會這麽快再次見到何筱媛,說實話,她心裏是有些抵觸這個女人的。
平心而論,何筱媛并不是索蘭迪與宋如媚那種天生麗質的美人胚子,但她打扮打扮,很能生發出一種小美人的氛圍來,再加上念過書、留過洋,還能動動筆杆子,有才女光環加成,足以叫祝飛那種沒見過什麽世面的愣頭愣腦的進步青年,神魂颠倒。
三個人的長相、氣質到性格,都完全不同。
宋如媚憂郁高潔,額間總似有一縷抹不去的清愁,而索瀾迪永遠都元氣滿滿,活力十足。至于何筱媛,她很少有素面朝天,不施粉黛的時候。她的臉上,總像是罩着一層神秘面紗,另有一股婉約柔魅的意态。但在她習慣性審視旁人的時候,這一小股柔魅,便會瞬間轉變成詭魅,叫她的審視對象毛骨悚然,極不舒服。
張年年正不舒服着呢,猛然被一雙大手強行摁在了躺椅上,開始進行發絲的深度護理。
“年年,別怕!”
一旁的索瀾迪為她加油打氣,“你先睡一會兒,一覺醒來,你會從醜小鴨變成白天鵝的!不,我這個比喻不是很恰當。哎呀,不要在意這些細節,我這個人沒什麽文化,常常詞不達意的。總之,一覺醒來,一切都會不一樣的!快睡吧~”
不愧是女演員,一長串兒的臺詞極富感染力。
張年年聽完閉上眼睛,沒一會兒功夫,就真的睡了過去。
此時,在索瀾迪與何筱媛的眼裏,張年年就是一件即将成型的藝術品,而她倆,正是這件藝術品的設計師。
以往,何筱媛會跟索瀾迪一起,等待着奇跡的發生。
但她今天的心情,格外地不好,“我想,這一次我跟述安,是真的完了!”
“不如,大家坐下來聊一聊,把誤會解釋清楚吧!”索瀾迪的手心搭在她的手背上,“畢竟,如果你這輩子一定要結婚的話,商述安是個不錯的選擇。”
“他不聽我的解釋,甚至懷疑我跟別的男人有染!”何筱媛越說越氣,“他真的是太過分了,一起去巴黎的朋友裏有男有女,大家都有留學背景,志趣相投,只是朋友而已!他卻思想龌龊。”
這一點上,索瀾迪倒是很能同她共情,“唉,男人真的是太喜歡無端猜忌了。”
“誰說不是呢?他簡直……”
忽然,何筱媛沒有繼續再說下去,空氣詭異地靜止了半分鐘。
索瀾迪見她臉色越發難看,忙關切地問,“你怎麽了?”
“我沒事兒。”何筱媛搖了搖頭,“只是忽然記起了一些事情……”
她終于記起來了,之前在哪裏見過張年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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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個小時後,張年年的“大改造”完成。
她那一頭觀感不佳的枯黃色麻花卷,已然化成了海藻般的秀發,披散下來,搭垂在胸前,令她看起來,清秀中帶了幾分雅致,一改先前的樸拙稚澀。
兩個服務生将她“隆重”推了出來,索瀾迪驚嘆一聲,興致盎然地拉她到店裏最大的一面落地梳妝鏡前,轉了又轉。
張年年亦不敢相信,“鏡子裏面的美麗姑娘,真的是我嗎?”
索瀾迪給予她肯定,“沒錯,事實上,你的本來面目就是如此的美麗,自信一點兒!然後,控制一下你的表情管理。”
大概是穿越以來,過慣了有上頓、沒下頓,要辛苦賺錢才能茍活的日子,面對金錢堆出來的全新的自我形象,張年年有些不适應了。
她垂下頭去,低聲說着,“我從來不覺得,我值得這麽昂貴的一身行頭。”
索瀾迪大聲截制住了她的自卑情緒,“你值得!”
說完,轉身去結賬了。
這時,何筱媛忽然飄至跟前,手裏端着個彩妝盒,幫她再添修飾,“啧啧,怪不得,人家說女人的美麗,都是靠金錢堆出來的。”
張年年無措于這突如其來的好意,與意味不明的恭維,沒頭沒腦應了句,“你也是女人。”
“沒錯。”何筱媛嘴角那本就若有若無的笑意,又添一層陰影,“但我不是一個會在救濟粥鋪接受施舍的女人。”
張年年的臉,瞬間通紅。
原來,她早就認出來了。
***
回家的路上,身邊的索瀾迪跟體內的林緋緋都很興奮,只有張年年本人心事重重,郁郁寡歡。她又不想掃索瀾迪小姐的興,便也做出一副開心的樣子。于是,心中更加煩悶。
“年年,托你的福,我這輩子還從來沒有穿過這麽漂亮的衣服、化過這麽精致的妝容、做過這麽像樣的造型呢!”
畢竟,這也是林緋緋的頭發,林緋緋的臉。
“害,我這輩子,也沒見過那麽會陰陽怪氣的女人呢……”
一想起何筱媛,張年年這心裏,就怎麽也輕松不起來。她總覺得,有什麽不好的事情會發生,忐忑極了。
“你是不是在擔心,何筱媛會把你在火車站領救濟粥的事兒,告訴索瀾迪小姐?”
見張年年一臉愁苦地默認了,林緋緋寬慰她說,“害,英雄不問出處嘛!我看索瀾迪小姐,也不是那種迂腐的人。何況,如果不是半路上弄丢了行李,你也不會淪落到去領救濟粥喝呀。這都是意外!生活的意外。”
“年年?”
索瀾迪大踏着輕快的步子,走在前面。
走了一段時間,回頭發現張年年沒有跟上來,隔空連叫了她三聲,不見回應,一時點點頭、一時跺跺腳,像是被什麽勾去了魂兒。
“年年,你在想什麽呢?想得神不守舍。”
索瀾迪站在原地等了一會兒,等兩個人又湊一塊兒了,才發出疑問。
“在想……”張年年苦苦思索着蒙人借口,思索不出來,就只好轉移話題,“何小姐她今天看起來似乎心情不太好。”
“害,豪門夢碎吧。”
“啥?”
“最近跟她未婚夫吵架了。”索瀾迪不由替人擔憂,“吵架這種事兒啊,可大可小,小吵怡情,大吵幾次,可就要散夥兒了!”
“未婚夫?”
張年年和林緋緋都驚呆了,“你是說,何小姐她已名花有主,有個未婚夫?”
“沒錯啊,怎麽你不知道麽?她未婚夫可是商氏家族未來的掌舵人,商述安商大少爺!”索瀾迪也感到不可思議。
“我……我剛到上海不久。”
張年年可算是弄明白了,何筱媛對她那副莫名的敵意,是從何而來。
原來,症結出在這裏啊!
一個有未婚夫的女人,在旅途中跟另一個男人像情侶一樣相處,你侬我侬,情深缱绻。這豈不是,出軌?
而她張年年,正是那個目擊證人。
***
金嬌公寓門前,索瀾迪欲從手袋裏掏鑰匙的手,停住了。
裏面傳出來一陣陣曼妙悠揚的小提琴獨奏,是《梁祝》的“草橋結拜”片段,她有些恍惚,“家裏有人……”
張年年頓感吃驚,“白朗回來了?”
“不可能!”這一猜測被索瀾迪堅決否定,“他那樣一個俗不可耐的大俗人,怎會演奏出如此傷感動人的音樂?除非下輩子!不,下輩子也不可能……”
張年年再猜,“難道,是萬宥琛?”
索瀾迪非常堅定地搖了搖頭,“那個蜜罐兒裏長大的幼稚鬼啊,他不可能對《梁祝》有興趣,也不可能有如此沉靜狀态。”
“那不猜了!進屋看一眼,就什麽都明白了。”張年年抱着盛放她另一套新衣服的大禮盒,推開了門,風風火火地進了屋,“總不至于,又是個跟江奇霖一樣的小毛賊吧……”
恍然間,索瀾迪已經猜到了是誰。
她心中三分激動,三分憂傷,三分忐忑,還有一份落寞。
***
演奏者是個英俊而憂郁的年輕人。
張年年的瞳孔驟然放大,激動地差點抛掉了手中的大禮盒。因為,她記起了他就是那日龍華監獄門口撞到的絡腮男,“你,你這個搶劫犯!居然,還是個入室盜竊犯!”
小提琴聲停止。
此刻,演奏者神情略顯呆滞,“我這輩子,還從沒收到過這樣的評價。”
張年年馬上提醒他,“龍華監獄門口,還記得不?你撞飛了我的行李箱——”
“是你?”演奏者作恍然大悟狀,“你的行李箱,我放到了監獄門口的傳達室,付了一點錢,拜托裏面的老黃頭幫忙看着,你可以随時去取。如果,你還需要的話。”
這時,已然調整好心态的索瀾迪,歡快地奔到演奏者面前,她看上去開心極了,“家明,我好想你啊!你呢,想我嗎?”
演奏者唐家明将小提琴放回原來的位置,躲開了她熱情的擁抱,無奈搖頭笑說,“你還是如此地……迷人,迷人得無可救藥。”
“多謝盛贊!大作家誇人,就是能誇到人心裏去。”索瀾迪轉而蹙眉,“可是,親愛的家明,你是怎麽進來的呢?”
唐家明坦承,“有個獄友曾經在天津天橋底下賣過藝,我在裏面呆着無聊,跟他學了點小把戲。”
“獄友?”索瀾迪大為吃驚,“你是說,你消失的這段時間,進了監獄?”
“沒錯。”
“怎麽會這樣?”
“還不是為了你!”
紳士如家明,溫柔如家明,寬厚如家明,此刻也有些動氣了。
索瀾迪卻不明就裏,“為我?可我什麽都沒做呀……”
唐家明深深閉上了眼睛,回憶着不堪回首的回憶,“你狠心拒絕了我的求婚。”
“狠心?不,我沒有,我當時表現得萬分為難,你應該看得出來……等等!”索瀾迪發覺了其間邏輯上的不通,“不對啊,這兩者有什麽關系麽?中華民國的法律,會懲罰單身漢麽?”
“法律不會懲罰,但我會自我折磨。”
“我不懂。”
唐家明嘆了口氣,面對這個他又愛又恨的小女人,他常常感到無奈,“我當晚離開了你這兒,就去酒吧喝得酩酊大醉,一腔苦悶無處纾解,就在大街上跟一個倒黴的流浪漢發生了沖突,又冒犯了警探。因此,被關進監獄一個月。”
索瀾迪愛憐地撫摸着他英俊的臉龐,“你受苦了,這都是我的錯。”
唐家明有些動容了,“那麽,你會改正這個錯誤嗎?”
“傷害了你,我良心不安。但如果現在結婚,就等于放棄了演藝事業。可是我的事業,才剛剛起步。”索瀾迪的态度,由最初的歉然,過渡到了理直氣壯,“你是我心愛的男人,你應該懂我的難處……”
“我不懂,你何以認定了,做我的妻子跟做一名優秀的女演員,是矛盾沖突的呢?”唐家明握住了她回移的手,“我堅信,我們的結合,會是一個非常完美的組合。我們一起寫電影、拍電影,我的劇本加上你的演技,假以時日,足以同時實現我們兩個人的夢想。只要我們不放棄努力,會有光明前途的。”
索瀾迪斷然抽回了手,“看來,你确實不懂。”
在愛情與事業發生沖突時,她決定選擇後者。
她放棄了試圖勸說唐家明,但她的心,仍然在做最後的掙紮。
如果在這個世界上,有一個人能令她心動到,主動地獻上熱吻,他只可能是唐家明。
然而,唐家明冷漠拒絕了她的熱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