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華山失足
第002章 華山失足
張年年這個人,樣子普普通通,學歷一般本科,工作朝九晚六,一路遵從長輩的期許,完成各種世俗意義上的人生大事。她沒什麽重大缺陷,也沒什麽特別的優點。在異性眼裏,唯一拿得出手的,就是做飯特別好吃。
她自己是這樣認為的,她前夫也是這樣認為的。
但每當她腦中升起這一觀念,或者其他人對她作出如此評價,她的好閨蜜胡小幂都會強烈反對,立馬叫停——
“年年,你不能這麽想!
你曾打敗全國50%的同齡人,順利升入高中,接着又從高考大省H省拼殺出來,打敗了全國10%的同齡人,考上了正經大學,現在的工作吧,不說多麽光鮮亮麗,那也是朝九晚六,舒舒服服!剛滿三十歲,就完成了結婚、離婚等等人生大事,你已經比大部分的(男人+女人)都優秀了!你要相信自己,不要輕易被普信男pua。”
眼前這個叫鐘昊天的普信男,年紀比她大兩歲,學歷比她低兩檔。
因為鐘昊天留級兩次,他們在初中的時候,成了同班同學。張年年剛轉學過來,被臨時安排跟這個學渣做了同桌。但一周後的摸底考成績出來,張年年就被調去了第一排的座位。班主任舍不得好學生被壞學生影響,何況她個子還那麽小。那次短暫的同桌生涯,張年年沒什麽具體印象。
後來,他們在同一家影視公司重逢。張年年負責影片的後期剪輯,是有着三年資歷的老員工了;鐘昊天入職不久,帶公司剛開拓的主播業務,就是維護一下主播直播時候的房間秩序,及時處理不和諧的言論,沒什麽技術含量,俗稱“房管”。
等到轉正以後,他覺得到手的工資太低,不符合他這位YY語音直播時代“過氣網紅”的身價,就離職單幹了。
他邀請張年年一起創業,被她婉拒。
她的理由是,創業有風險,直播帶貨這一行她不怎麽了解,但也看過一些相關的分析,不只是主播長得漂亮就ok的,還要看貨源、看供應鏈等等。如果成功了,當然最好;一旦失敗,她的固定工資,可以養他一陣子。
他一聽到張年年說會養他,立刻又親又抱叫她“老婆”。
兩個月之後,他靠三寸不爛之舌,拉到了某大集團退休秘書長的注資,事業上算是有了階段性的起步。十一他倆回了趟老家,就領證了,讓那聲“老婆”有了法律上的效力。
可是,她愛他麽?或者,他愛她麽?
張年年沒有深入地思考過這個問題。這兩年來,篤信“逃避可恥、但是有用”的她,都沒怎麽回過家。一回到家,就會陷入壓力巨大的“人情社會”,工資多少?有對象沒、什麽時候結婚啊?一系列令人頭禿的問題,接踵而至。平心而論,鐘昊天不是一個多麽理想的結婚對象,沒什麽學歷,也沒什麽才華,樣貌跟財力也不值一提,但是他幽默啊,風趣啊,會玩啊,他那些來自社會底層的小聰明,對她來說是新鮮有趣的,因而,常常會令她開懷大笑。離婚後,張年年大受打擊,差點抑郁,看了很多研究分析兩性關系的書,才恍悟,他那渾身上下唯一的閃光點,叫做“會提供情緒價值”。
“情緒價值”遠不如房子、票子夯實,但能給兩人的感情生活增添小彩蛋,進而帶來小情趣,令對方感動于不需要多麽大付出的小細節。
張年年是一個極度缺愛的人。
她的父母從小感情就不好,離過一次婚,在不到半年的時間內,媽媽給她找了個後爸,爸爸那邊雖然沒有後媽,但也有了同居照顧他的伴侶。又過半年,媽媽離了婚,爸爸分了手,在兩邊親戚說和下,他倆各退一步,承諾改掉各自性格裏令人難以忍受的部分,并接受全新的彼此,不久就複婚了。
就這樣,她小學、初中這兩個成長階段,從父母家被領到外婆家暫住,不久搬去後爸家寄居,兜兜轉轉,又回到出生的那個家。直到考上市重點高中,住校了,才算穩定下來。
她的童年經歷,不那麽嚴謹地用四個字形容就是:颠沛流離。
“如果有下輩子,我想做一棵樹……”
小時候看《藍色生死戀》,當劇裏的小恩熙說出這句臺詞時,她一下子就哭了出來。長大了她在公司被另一個女同事污蔑“小三”,當鐘昊天把她護在身後,并對她說“哥哥會保護你,以後不會有人再欺負你”時,她就感動了,決定要嫁這個人了。
然而,就是這個說會保護她的人,欺負她欺負得最狠。
婚後沒多久,他就把“情緒價值”提供給另一個女孩子了。
那是他公司新簽的主播,剛剛從一所藝術類的專科學校畢業,在橫店跑了半年龍套,眼見夏天到了,怕拍戲曬黑了皮膚得不償失,在網上看到招聘女主播的廣告,就加了上面預留的微信。這兩個人是怎麽好上的?張年年并不十分清楚。當她意識到的時候,這個年輕的女孩子,已經陪着鐘昊天在各種飯局上應酬了。他的朋友圈子裏,都知道他在家有個老婆,在公司有個女朋友。
當張年年質問的時候,鐘昊天用一副“男人都這樣”的論調來糊弄她——
“你當初要是肯離職陪我創業,我就不找她了呀。”
“我平時要應酬、要談業務,總得有人陪吧?”
“她能幫我做的事多了去了,除了當主播,還能算賬、叫外賣、打掃辦公室,省了好大一筆錢呢!省下來的,還不都是咱倆的。”
“哥哥創業期艱難,你乖一點哦,你們兩個都好好的……”
呵,這就是男人!虛僞又自私。
陷入傷心回憶中的張年年,精神有些恍惚,鐘昊天卻一無察覺,他永遠只關心自己,“我在跟你說話呢。”
“我們沒什麽好說的。”
張年年低着頭,拎着菜去了廚房,全程沒看他一眼。
“一日夫妻還百日恩呢,咱倆都○日○多少回了?”鐘昊天嬉(恬)皮(不)笑(知)臉(恥)地也跟着進了廚房,從背後環抱住張年年,讨好地說,“媳婦,想吃你做的青椒炒臘肉了……”
以前,聽到他這些大膽的、強勢的、調情的話,她會臉紅心跳,現在就只有憤怒,只盼着他能滾多遠,就滾多遠。
但一回頭,看到他眼角的笑意,她又心軟了……
“清明節,去爬山嗎?”她問。
“什麽?”
鐘昊天被她的突然一問,問懵了。
她知道他是扁平足,不能走很長的路,即便很喜歡兩個人一起牽着手散步的感覺,她也從來沒有說出口,不過是不想為難他。然而那一天,她親眼看到他背着那個女主播,走過了長長的一段路,一直把她背到了家門口。那一刻,她心如刀絞,痛到呼吸艱難。
她不是真的想去爬山,只是為了克制自己沒骨氣的“心軟”。
沒想到的是,鐘昊天竟然一口答應下來了。
“你想爬哪座山?我都陪你。”
“華山吧。”
華山奇陡,天下聞名。
每一次逛論壇刷八卦帖子,刷到路人發的華山游記,看到長空棧道和鹞子翻身的圖片,她都被吓得心驚膽戰,有如親臨,一邊感嘆着修路人的偉大,一邊為膽大的游人擔憂:沒扶好的話,會掉下去嗎?她以為,她這輩子都不會去挑戰這座山的,即便從小就對“華山論劍”四個字有着特殊情結。
她是什麽時候有了或許可以爬一次華山的念頭呢?
那天,鐘昊天親口跟她說“哥哥會保護你”,真的是很醉人的情話。
不過,後來又發生了種種不愉快,她從現實中驚醒,這一念頭就擱置了。
“還能堅持嗎?”爬到一半的時候,鐘昊天将背包一斜,取出一瓶礦泉水來遞給她,說,“要不,我背你吧?”
一聽“背”這個字,張年年的心裏就不舒服,他們從戀愛到結婚,他一次都沒有背過她,卻肯背着年輕的女主播,一路背到了家門口。
真的是,好大的陰影,一輩子都擺脫不掉的陰影。
自鐘昊天出軌後,她便對他失去了信任感,本能地拒絕:“不、不用,你碰我我更害怕!我自己來。”
望着眼前又陡又窄的臺階,張年年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又慢慢呼出。她想用最原始的方法平心靜氣,然而,一點用都沒有。
“不如,下山的時候,我們坐纜車吧!”
“你說什麽?”
周圍游人太多、太吵,她瞧着眼前這個一笑起來就自帶渣男特質——眼角滿是魚尾紋的男人,一陣恍惚。困意襲來的瞬間,她一腳踩空了臺階,耳邊的風呼呼吹過,她大叫“救命啊!”,并揮舞着四肢,試圖抓住點什麽。接着,整個人陷入了絕望,四肢無力地展開,腦子裏一片空白……
這是報應啊!
又一次對渣男心軟了的報應。
“如果,再對鐘昊天心軟一次,就讓我粉身碎骨,不得好死!”
2021年3月14日,她在失戀失婚小組發帖,寫下了這樣一段慘烈的話。
沒想到,報應來得如此之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