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無恥
無恥
大內皇宮萬分空曠, 幾片陰雲飄過,不多時便吹起了一陣涼風。
那人走在青石鋪就的禦道上,衣袍随着步子被風吹起。一旁的侍從輕聲道:“王爺,大昭的人不可信。此前他們四處傳揚我們在鎬京暗地派人查探, 這些流言已經限制了我們的行動, 如今他又說親自替我們找人,分明就是脅迫。”
那位王爺未曾停步, 步子穩健地繼續往前走。“我怎會不知這位大昭皇子是不可信的, 但他會是将來的大昭皇帝。即便我不信他會替我找到霄琅, 但他既知道了霄琅是在大昭境內丢失的, 無論他說什麽, 我們都得信。”
“王爺, 太子殿下很聰明,若他還活着, 必不會被大昭人輕易發現。”
王爺仰頭看了一眼天, 輕嘆了口氣,“若霄琅還活着, 縱使不認識我了也好。”
一行人緩步往前走,還未走出宣德門時, 只見一個身着輕甲的男子往這邊行走, 卸了盔,應是大昭的某位将軍, 年輕氣盛, 張揚明豔。
滴滴雨水落在石板路上,塵封了塵土。
徐清淮沒帶傘, 他從衛所出來便直奔皇宮來接人,自然不知道今日會下雨。雨勢漸漸大了, 蕭雲山從殿裏出來,聽見身邊的內監道:“喲,小侯爺怎麽淋着雨呀。”
蕭雲山忙問:“他淋雨了?”
“可不是嗎,奴婢這就叫人去送傘,公子您慢着點——”
話還沒說完,蕭雲山便一把接過了內監手裏的傘,沒幾步就小跑起來。內監一瞧,立刻急了,忙叫身後的小太監追上去,莫要讓雲山公子摔了。
那邊徐清淮見他過來,淋着雨跑了幾步迎上來,躲到了人家的傘底。蕭雲山沒停住腳步,撞上了那個胸脯,冰涼冰涼的甲胄。
誰知徐清淮就勢将人攬在了懷裏,輕笑道:“承淮怎得這樣着急?想我了?”
蕭雲山推開他,穩了心神,“小侯爺。”
小太監跟過來了,又被徐清淮一個眼神吓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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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怕小侯爺染上風寒,若是傳給我了,我還怎麽在皇後面前侍奉。”
“我生病了的話,不來接你不就成了嗎?”徐清淮湊近些,問道,“難不成,即使是我生病了,你也想要見我?”
“……不想麻煩我自家的馬車罷了,缭雲齋的馬車可不如小侯爺家的寬敞。”
徐清淮爽朗一笑,接過蕭雲山手中的傘,“好,承淮若是喜歡,我可以天天來接你。不過……”
“不過什麽?”
徐清淮一邊牽着蕭雲山走着,一邊道:“現在我除了公務沒有別的事情,天天來接你倒是可以,可若日後我娶了妻,你成了家,便不能了。到時候我那輛馬車,只能給我的妻子乘坐。”
蕭雲山冷聲道:“小侯爺多慮,我又不會一直賴着。再說,要每日接送我人的是你,是你偏要在皇後面前表現,可怪不得我。”
“……”徐清淮早已習慣了蕭雲山這樣忽冷忽熱的态度,熱的時候蒙着眼睛在雨天跑過來給他送傘,冷的時候又沒好氣地對他反唇相譏。不過,他卻不在乎,自那天在山上醒來時候一眼看見那個人守在他床前,自那天他親口吻上那人的唇,他便什麽都不在乎了。
徐清淮垂首暗暗一笑,“當然怪不得你,那只能怪我了。我這樣讨好你,你卻總是堵我的話。若你說一句,你做我的妻,這事不就解決了嗎?”
蕭雲山一頓,“……小侯爺可知道‘厚顏無恥’怎麽寫?”
徐清淮若有所思,好像真的在認真思索。“我自小沒學幾,話本看得不少,兵書也沒少看,只曉得‘一鼓作氣’‘趁勝追擊’‘烈女怕纏郎’,想來‘烈男’也是怕的。‘厚顏無恥’我實在是不會寫,若承淮肯教我,我必好好學。”
“你……”蕭雲山無言,到了馬車邊,剛要上車,只見那只狗爪子又伸了過來,将他扶了上去。
回府以後,徐清淮一進門便看到王卓殊在正屋候着,見人來了立馬迎上去。
“清淮!那個秦娘子,我和楚中郎将已經安排好了,就在城外,她不肯進城,除了你,也不肯見任何人。”
徐清淮卸下身上的甲,“他要見我,那我就去見。”
王卓殊有些擔憂,“不過你還是當心一些吧,我總覺得有些奇怪。”
徐清淮聲音冷淡,“早早來了京城,卻遲遲拖着不見,現在倒是願意見我了,确實有些奇怪。不肯進城,便是京城中有她怕的,卻又只肯見我。
“但她既然說了他丈夫是無辜的,那我必然要聽一聽她的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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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降臨,夏蟲聲絕,一行人冒着夜色策馬出城。
腳下的草被雨水打濕,伴着夜風發出簌簌的聲響。
秦娘子暫住在郊外的一處院落,與普通的農戶無異,只不過有幾個金吾衛把手,叫她哪裏也去不了,但也吃喝不愁。
那女子坐在屋裏,點着昏黃的燈,手裏握着一個用粗布包裹的東西,見到人了也未起身。“徐将軍。”
徐清淮卸了滴水的蓑衣,随意地掃視了一眼屋內的布置,空空蕩蕩,幹淨利落,但是終不及秦娘子與魏林在陳州的府邸。
門關上了,屋裏便只剩徐清淮、溫南與秦娘子三個人。
“本侯今日來此,只是想問問,你身為南綏人,是如何與你夫君相識的。其餘的,你有什麽想辯駁的盡管說來,本侯洗耳恭聽。”
秦娘子擡頭看他,笑了一聲,“徐将軍想知道的真是令人意外。不過,告訴你也無妨。”
徐清淮坐了下來,只聽她平靜道:“是南綏面具。我與他相識的時候,他還未到任陳州,只是個剛從鎬京被下放的年輕人,一腔怨氣地在河邊扔石頭,卻一不小心跌了下去。是我救了她,只是那日河流湍急,我家中的下人看見了,将我們撈了上來,他好好地上來了,我卻昏迷了。他不顧人阻攔拿下了我的面具,自那以後,我便成了他的妻子。”
她的神情絲毫不見悲哀,帶着一絲柔情蜜意,“我只當他是在你們大昭的京城下放來的,在年輕氣盛的時候失了意,我是他在陳州唯一的親人。”
徐清淮道:“所以當初一場大火,他将你趕走,是假的。”
“自然是假的,若不是假的,我也不會來這兒找你。”
徐清淮哼笑一聲,了然于心了。“好,那本侯只問你一句,魏林通敵可是事實?”
她神情淡漠,怔了許久才開口。“是真的,若你認定了你們京城中某位大人是逆黨的話,那麽我夫君确實就是通敵了。”
她咯咯笑出聲,“是高穆啊,與我夫君勾結的是高穆!”
這個名字如雷貫耳般刺穿徐清淮的耳朵,他不可置信地轉頭看她,眼神中滿是驚詫。“你知道污蔑朝廷官員的罪名是什麽?”
“我不知道!”她猛然站起身,某種充滿血色,“當初陳州傳聞有逆黨作亂,京城會派人前來平叛,我夫君謹慎,日夜等着王軍來,終是等到了,那人攜虎符進城,是大昭的虎符,我夫君命人大開城門迎接,沒想到他們一進來就屠城!哭嚎、喊叫,一條條性命就這麽一瞬間沒有了。迎接王軍的百姓像是祭品一樣一個接一個地倒下,我兒也死了。”
徐清淮聽得皺緊了眉頭,只覺一陣寒毛豎起,溫南也不禁捏緊了拳。
“我夫君跪地哭求他們饒了餘下的百姓,那個叫程風的将軍逼他就範,為他們做事,我夫君只能從了,只是與他一同在陳州任職的高主簿知曉他投靠逆黨之後,便偷偷跑了。”
“如你所言,他是被逼的?”
秦娘子自顧自地說:“當初我們也不知道程風是誰的人,後來徐将軍殺入陳州,混亂之中我家小厮拾到他的虎符,原是前朝廢太子的虎符,我少時便聽說過廢太子有一枚虎符曾将陳州、嵘州、嶺州的州府坑騙過,讓人分辨不出真假,只是沒想到又坑到了我們頭上。這虎符自廢太子謀逆那時就是捏在高穆手中,後來高穆投靠今上也是靠這虎符反将了廢太子一軍。”
她将包裹在粗布裏的虎符遞給徐清淮,他垂眸細細看着。
這枚虎符,是廢太子私鑄的,于大昭的軍隊而言是假的,但于叛軍而言則是真虎符。可見,高穆當年靠這虎符反水了廢太子着實不夠光彩,但對聖上而言又确實是大功一件。
徐清淮一下就明白了。魏林當初被他抓捕上京,便是已經将他視為救命稻草。徐清淮是一定會将真相查明的,除了徐家和文家的人,也無人敢與高穆抗衡。只可惜,沒有證據,魏林便沒有機會“認罪”說他正是與高穆勾結的,關在刑獄裏,他還能暫時保命,出了刑獄,便唯有一死。
“你說的聽起來很真。”徐清淮擡眸看她,一雙眼睛好似穿透一切,平靜又冷戾。“只是還有纰漏。”
秦娘子神色一怔,只見徐清淮突然冷笑一聲。“本侯斬殺程風時,你的小厮撿拾到了這枚虎符,如此說來,證據已經送到了你的手中。可魏林卻咬死不曾勾結逆黨,将你趕走保你一命,你也一直不肯露面,躲躲藏藏怕被人滅口,可見你們那時都沒有證據指認高穆。怎得今日突然就能将這虎符拿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