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太傅
太傅
兩更天時, 一衆禦林軍聚集在朱雀大街上,整個街道燈火通明,猶如白晝。
有個人雙手被捆住按在地上,火把映襯下的一張臉猶如決心赴死。
新任禦林軍大将軍于桓自遠處打馬過來, 停在了他面前, 冷聲道:“北岐人?在我大昭鎬京城裏鬼鬼祟祟,是想做什麽?!”
“我乃北岐使臣, 你大昭的禦林軍怕是還沒資格将我扣押。”
于桓道:“大昭的禦林軍只尊我大昭的皇, 護我大昭的民, 北岐使臣夜半三更飛檐走壁, 穿着一身夜行衣鬼鬼祟祟, 本将恐你對百姓不利。要說本将有沒有資格扣押你, 那得看聖上怎麽說。帶回刑部大獄審訊!”
那人大呼:“你敢!你們大昭果真是陰毒!”
徐清淮從馬車上下來,見着了這幅情景, 道:“于将軍, 這是做什麽呢?”
于桓循着聲音看過去,瞧見立在禦林軍後面的徐清淮, “徐清淮,禦林軍辦案, 似乎不幹你們金吾衛的事。”
徐清淮緩步走過來, “別國使臣入我朝觐見,如今聖上還沒見着, 便先入了刑部大獄, 這事若是傳出去,叫旁人怎麽看?大昭威儀何在?兩國休戰之事又該怎麽談?于将軍可有考慮過?”
他的眼睛看向被按在地上的人, 那人兇惡的臉也擡起來看着他,卻仿佛有一瞬間凝滞了。徐清淮的身形在盈盈火光前勾勒得極為颀長, 将那人罩在昏暗的影子裏。
“那徐小侯爺打算如何?”
“自然是先将人交到大理寺,然後上報聖上,看聖上如何處置。若直接送到刑部大獄,誰知他還有沒有命出來呢,若因為他導致兩國交惡,于将軍怕是承擔不起。”
于桓不語,只聽見周圍火花炸裂的聲響,他冷冷地看着徐清淮,繼而開口。“那便多謝小侯爺指點了。”
語罷,便扯着馬繩調轉過頭,“押送去大理寺。”
禦林軍排列着離開,押着人走在前頭。那北岐人雙手被捆在身後,臨走時似乎微微擡頭瞥了徐清淮一眼,身上帶着輕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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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清淮轉身,只見蕭雲山正站在身後不遠處,明明是遮着眼睛,卻又好似一動不動地看着某處。
徐清淮湊近笑道:“承淮在想什麽?”
靜了片刻,蕭雲山才開口,“我在想北岐人來鎬京明面上确實是以談判為目的的,但如今那一身夜行衣被抓,倒真如傳言中那樣,北岐人許是另有目的。”
“哦?”徐清淮摸着下巴,“可如今滿城都在傳北岐人潛在鎬京有所目的,于他們而言,此時難道不應該謹慎行事嗎?就算有目的,也不該有所行動。”
“小侯爺果真是聰明。”蕭雲山回身,往馬車的方向走,徐清淮便跟在他身後。
兩人上了車,蕭雲山才接着道:“若那人被直接送進刑部大獄,如小侯爺所言,他只怕不能活着出來,人一旦死了,所有疑罪便成事實,他便成了致使兩國交惡的鐵證。但小侯爺方才讓于将軍将他交到大理寺,由聖上裁決,只怕結果就完全不同了。但是,只怕聖上此刻的身子已無力審案。”
徐清淮忽然愣了神,呆呆地望着他,內心了然了。
有人想借機構陷北岐人,又或許是為了讓聖上堅信他回京之前北岐人便是如此霍亂鎬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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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家府邸,深夜時萬籁俱寂。
忽然啪的一聲傳出瓷碗摔碎的聲音。
秦通從謝太傅的房中出來,手裏端着瓷碗碎片,瞧見謝裕正站在檐下等他,便将東西遞到了下人手裏。他與謝裕走遠一些,才小聲道:“先生每日睡前都咳疾這樣厲害嗎?連喝下去的藥也咳了出來。”
謝裕神色暗淡,“祖父年紀大了,哪裏還會像從前一樣硬朗。我四處尋了那麽多醫士,卻也終究敵不過歲月侵襲。”
秦通輕嘆口氣,“進屋說吧。”
兩人進了謝裕的房中,秦通坐下來,看着謝裕給他倒了茶,“如今太傅的身體越來越差,連聖上也記不起太傅來了,更記不起遠在隸州的永炎師哥。多少人都覺得謝家日暮西沉。”
謝裕坐下,道:“我是謝家兒孫,只可惜我沒有大哥的才幹,也沒有父親的沉穩,自小便是無緣官場的命,我倒希望你是謝家的人,這樣祖父也不必苦苦一人支撐。”
秦通道:“子衿,求人不如求己,莫要太妄自菲薄。我自投入太傅門下,便視太傅如親人了,你便也算是我的親弟弟。官場上的人大多都是科舉入仕,但這世上并非只有這一條路。如今聖上誇贊了你,便是記住了你,只要聖上能記得你,總有提拔你的一天。”
謝裕沉默片刻,“師哥……”
“北岐人雖并未在鎬京做什麽,但這不重要,重要的是聖上認定了他們圖謀不軌,而他們身為使臣又無力自證,因此只能成為旁人的踏腳石,這便足夠了。”秦通喝了茶,起身道:“聖上如今龍體欠安,不易面見北岐使臣,過些日子聖上一定會派人會見他們,只有大皇子最合适。你只需記得,有太傅這層情誼在,你盡管将那些話告訴大皇子,就說是太傅的話,他一定會相信的。日後,你的仕途便靠他了。”
秦通言盡于此,要走出門。
謝裕忽然站起來道:“師哥,夜深了,不如就住在府上吧,明日直接去上早朝便是了。”
秦通道:“若太傅明日一早看見我,又生氣了可就不好了。”
謝裕了然,将秦通送出了府門,看着他上了馬車,“師哥慢走。”
秦通坐在馬車裏,想着方才太傅看向他時候的怒氣,還有些心有餘悸。他親口告訴了謝太傅是他算計了北岐人,是他在京中傳播北岐人威逼皇後的流言,也是他找了人假扮成北岐探子。
人們都說亂世出英雄,可如今太平盛世,從前亂世中的英雄便被埋沒了。謝如燼是謝家最得意的兒孫,明明已經做到了大理寺少卿的位置,可後來卻還是因為皇帝的懷疑将他撤了職。那時有人告上京來,說兵部尚書高穆四處搜刮紫河車,罔顧人倫性命。但那人被逮捕進大理寺,謝如燼身為大理寺少卿,不過是想為他讨一個公道,只不過公道從來比不過權勢。皇帝将他貶斥,若非謝太傅在皇帝那裏還有些臉面,整個謝家便要被扣上誣告貴妃母家的罪名。但此事沒有很多人知曉,旁人只知謝如燼言語無狀,冒犯了皇帝。
皇帝本就嫉恨着謝太傅曾教授過廢太子,自謝如燼的事以後,便愈發對謝家淡漠了。
秦通将他所做之事盡數告訴了謝太傅,告訴他大皇子一定會來求太傅幫忙。北岐與大昭談判是國事,皇帝病重,此事唯有大皇子可以。若皇帝果真撐不住了,這便是皇帝給大皇子的一個替他處理國事的機會。
“先生這些年一直避着大皇子,是覺得永炎師哥當年做的不對,誣告了高家嗎?還是覺得聖上懷疑您有攀附大皇子之嫌呢?可您是太傅啊,自前朝時便是太傅,即便曾教授過廢太子,也是大昭的太傅。”秦通跪在床前收拾碎片。
“廢太子謀逆與太傅無關,聖上也是知道的,您何故要一直避着人?聖上雖一直未立儲,可大皇子是聖上唯一的兒子,縱使皇後有個養子,可他終究姓徐,徐清淮是撫寧侯的兒子,将來要繼承的是撫寧侯的侯爵。太傅既是大皇子的老師,便要處處想着他才是。”
正說着,謝太傅一個巴掌落下來,打在秦通的臉上,卻虛浮無力。
秦通道:“是學生的錯,但學生一切都是為了謝家。”
“教不嚴,師之惰……”謝太傅氣息不平靜,伏在床頭定定地看着他,“太子謀逆,世人會謾罵教授太子的人……一次足矣,一次足矣!”
秦通平靜地起了身,“先生是覺得,大皇子有謀逆之心?”
謝太傅沉默着閉上眼睛,一聲聲的嘆息落在地上。
秦通一拜,“先生保重身體。”
他這一聲先生算是将謝太傅的恩情還上了,只可惜謝家的恩情還需慢慢還來,謝裕的仕途、謝如燼的冤情他要一個一個還給他們。
幾日後,洪昌帝在大內召見了北岐使臣,只是那日他并未露面,而是讓鐘吾寧會見了他們。北岐與大昭駐守在北疆的文家軍對峙太久,已經無力再應戰,而文老将軍又年紀大了,大昭考慮到此,才願意和北岐和談。而北岐使臣也只是要求文家軍放還俘虜,兩國軍隊各自退兵三十裏。
兩國休戰,無疑是好事一樁。但退兵意味着此前戰事皆成一場空,邊境的将士會如何看?因此大昭并不想要退兵,北岐邊地便不得不讓出去一部分。本以為此次和談會因此事談崩,卻沒想到,北岐答應了。
鐘吾寧對北岐那位王爺說:“此前便聽聞北岐和大昭交界之地總有北岐士兵出沒,若是不知曉情況的,自然會覺得北岐是有意挑釁,可十年過去了,北岐若是當真想與我大昭打仗,應該早就動手了吧?況且王爺如今來鎬京也是帶着休戰的目的來的。聽說十年前北岐有位小太子去往兩國交戰地,沒幾日便失蹤了。
“北岐士兵屢屢出現在兩國邊境,自然是要找什麽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