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圈套
圈套
徐清淮在下了朝之後和紀峰故意停留了一會兒,看來是被于桓看見了。
于桓身為北衙禦林軍忠武将軍,素來都是壓金吾衛一頭,他的身後是世家大族,朝廷舊臣,自然是和徐家這種新貴家族勢不兩立。
明哲年間,前三位皇子身後是所有世家,母家勢力大,各個家族盤根錯節,四皇子和五皇子身後卻是空蕩蕩,猶如他們的母妃一樣極不受寵。如今的皇帝,從前的四皇子登基之後勢力不夠穩固,便只能對這些世家大族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無法動搖根基。可皇帝已然登基二十一年了,從前的老臣即便是老去,其身後也猶如藤蔓一般不斷生長着新的枝桠。
徐清淮心知洪昌帝對從前種種心有芥蒂,除舊臣之心更是在中年之後愈發濃烈。可若世家子弟皆如于桓這般盛氣淩人,只怕日後之路皆是泥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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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幾聲夜莺啼叫,紀峰早早備好了飯菜等着。徐清淮身上的裝束沒卸,剛從金吾衛來,一進門便見紀峰招呼自己。“小侯爺公務繁忙,只怕是抽不開身來我這裏坐。”
屋裏伺候的下人給兩人斟了酒,徐清淮随意解了腰上的刀丢給了門外侍候的溫南,才笑盈盈地入了坐。“中書令的事事關朝廷顏面,我哪裏敢敷衍了事。況且有北衙的人束縛着,事事都要過問他們一番,不比金吾衛自己辦案的時候輕松。”
“我聽聞于将軍為人最是剛正不阿,想來必然是辦事穩妥。”紀峰擡盅敬酒。
這話倒是讓他說對了,徐清淮來此之前,可是遭了于桓好大一番威逼。于桓因被蕭雲山蒙騙糟了暗算,又聽聞紀峰與蕭雲山、徐清淮幾人曾在玉櫻樓談笑飲酒,早些時候甚至聽聞此兩人嗜好龍陽,本以為是市井中的玩笑話,如今看來倒像是真的,他們可真是與紀峰蛇鼠一窩。自己先前在豔春閣遭了藥只怕也是他們所為,否則他又怎麽會一睜眼瞧見的是小倌,而他撿到的那支箭頭也消失不見。
洪昌帝明裏暗裏都是想撤掉中書令,如今中書令到底是遭人暗算還是自己行為不檢尚且不可得知,紀峰倒是愛在洪昌帝面前做順水推舟的人情,很難不讓人懷疑,中書令便是他設計暗算的。
中書令一死,他這中書侍郎又素來親近皇帝,自然而然就頂上去了。況且,誰人都能看出來,中書令是前朝老臣了,洪昌帝留他不得。
于桓的意思是,中書令顯然是中了藥物,既然那日他被蕭雲山的人下了藥,那麽紀峰也是脫不了幹系的,只怕是用的同一招。凡是皆有記檔,若能查到紀峰手裏的陰賬,他便信了徐清淮當真是恪盡職守,沒有陽奉陰違,才算不負皇恩。
徐清淮不屑一笑,“金吾衛從前謹小慎微,那是沒有我在的時候。如今金吾衛既在我手,便不需聽從他人號令。北衙的人仰仗的都是家族勢力,若非大昭還要靠世家們撐着,如于桓這般趾高氣昂的只怕是早已死了千八百次了。”
“徐小侯爺真是有撫寧侯當年的風采,此番話語讓人敬佩。”紀峰道。
徐清淮轉而道:“中書令身上确實有使用藥物的痕跡,不過豔春閣本就不是什麽幹淨地方,藥物助興也屬常态。”他捏着酒盅,擡眸道,“可卻也不能排除是有人故意謀害,假借豔春閣之地想要除掉他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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紀峰道:“依小侯爺之言,此事還有蹊跷?”
“查案每一步一旦發現什麽都會回禀聖上,中書令使用藥物依然是板上釘釘,他逃不了罪責,可若就此結案,豔春閣便不得不深受牽連,只怕再也開不下去了。關了一家青樓是小……”徐清淮故意壓低聲音,面上似有似無的擔憂,“害了諸位大人的興致才是大。鎬京城裏多少王公貴族、朝廷官員都和這豔春閣有不少聯系,若是因這件事而關了豔春閣,金吾衛日後在鎬京可就難以立足了。”
徐清淮這話說得不錯,若是就此結案,豔春閣也不可能只是一關了事,大抵會翻個底朝天。
紀峰幽幽思索,“茲事體大,本不是什麽大事。聖上最不喜□□之事,若是因為豔春閣而大動肝火,在鎬京城裏大刀闊斧可不是什麽好兆頭。”
徐清淮道:“那便只能有人蓄意謀害,暗中下藥了。”
紀峰一笑,“小侯爺思慮周全。”
兩人的話語一來一往,便商定了中書令确是遭人陷害。
“小侯爺回京不久,便如此洞悉人心,當真是大才。”紀峰舉杯,“當初小侯爺在朝上遭到彈劾,我本欲出言相助,卻奈何實在對小侯爺沒有太多交情,知之甚少。可我一見小侯爺,便知小侯爺的性情直爽,若能相識,也算不枉。”
徐清淮捏着杯子,微擡嘴角,心道,這是在拉攏他。
“承蒙紀大人擡愛了。清淮看得出來,紀大人與旁人不同。”
薄雲深處黯然露着一彎月,徐清淮自屋內出來,帶了一同來的金吾衛便告辭了。紀府雖然各處點着燈,但也看不太清這些金吾衛的模樣。
不知從何處急匆匆來了人,在紀峰身側低聲說話,紀峰附耳過去,立馬變了臉色,冷聲道:“小侯爺。”
徐清淮停下腳步,緩緩轉身淡然道:“紀大人還有事?”
“近日京中事多,聽聞北岐又派了探子來大昭,不知京中是否也混進來了幾個。小侯爺在京中當差,一定要多加留意。”
徐清淮淡淡挑了眉梢,冷聲笑,“那是自然。可我聽紀大人的意思,似乎是對我手下的人不大放心?”
此言一出,院裏顯然多了幾分寒意。紀峰雖有意拉攏徐清淮,卻到底沒有完全信任他,周遭府兵刀刃并未出鞘,可卻虎視眈眈,加之紀峰方才聽到了什麽話,看來他已經暴露了。不過這倒合了他的心意。
紀峰瞬間冷了臉色,“小侯爺私自派人潛入我的書房,大概是想找什麽東西吧。”
“既然知道,本侯便不與你多費唇舌了。”徐清淮說完這話,剎那間,府院中齊刷刷的拔刀聲将徐清淮幾人圍困其中。
紀峰嘆笑一聲,“小侯爺大抵是還沒看清眼下的情勢。如今你我在朝中雖有了些許臉面,但根基未穩,北衙處處壓金吾衛一頭,小侯爺可不比在外征戰時風光。撫寧侯又被禁足家中,徐小侯爺難不成想一輩子在京中做小伏地?小侯爺,與我一道才是正途啊。”
“金吾衛大将軍可是正三品,怎麽算是做小伏地?”徐清淮肉有所思,“哦,本侯想起來了,紀大人也是正三品。紀大人在意的大抵不是本侯的官位高低,而是自己的仕途?若是本侯幫你,到時候紀大人步步高升,卻無人看得見本侯的功績啊?紀大人到時成了紀中書令還會記得本侯為你做過的事嗎?”
“小侯爺竟會擔心這個?俗話說肉食者鄙,但在我看來小侯爺最是大智大勇,大概不會因為這個緣故。”
“本侯竟不知自己在紀大人眼裏是這樣的人?”徐清淮笑了一聲,手裏不知何時拿着一本賬簿晃在面前看了一眼,“那紀大人覺得,本侯是何緣故?”
紀峰眸底閃過一絲驚異,“這是什麽?”
“本侯這些日子寝食難安,想起紀大人那日說的話,若是要查這藥物,豔春閣和缭雲齋便都要查,本侯拿了豔春閣的賬簿查到了陳州,陳州州府已死,可高主簿卻莫名其妙出現,說要将這份賬簿送到紀大人的手裏,本侯事先替紀大人看了,裏面有不少紀大人的名字,似乎買的東西全都叫做……‘陽春白雪’?”
紀峰冷聲道:“你莫不是看錯了。”
“院裏燈火太暗,看不大清,紀大人不如随本侯一同回去看看?”徐清淮頓了一下,思索道,“也一同看看紀大人府裏那本賬簿寫了什麽吧。”
“徐清淮,堂堂金吾衛将軍,竟愛做一些偷雞摸狗的勾當,你來我府上,竟是為了盜取我房內之物!”紀峰不知陳州的賬目裏寫了什麽,卻實實在在清楚自己的賬簿裏有什麽,若是真的到了徐清淮手裏,他便不只是受人掣肘了,只怕是性命難保。于是一咬牙,催着府兵上前相鬥,院裏剎時兵刃相向。
徐清淮拔了刀,嘆笑一聲,“那可不是我偷的,是你口中剛正不阿、辦事穩妥的于将軍。”
這話不僅讓紀峰一愣,連帶着藏匿在金吾衛裏的于桓也似是沒料到。燈火昏黃,紀峰仔細看過去,還真是在一群粗漢中瞧見了平日裏冷漠寡言、提刀相對的于桓,到底是世家子弟,又是個大将軍,與金吾衛混在一起顯然是有些不同的。
于桓砍了一個府兵,刀上還挂着血。“失禮了,紀大人。”
“失禮?于将軍可打算将我府上的東西還來?!”
一個府上混進來了兩個将軍,紀峰自知已然窮途,便咬着牙低吼,似是要将口中咬出血了。他雖對徐清淮有所防備,可到底沒想到這兩人竟會勾結在一起。那于桓此前對徐家的态度勢同水火,對金吾衛更是嗤之以鼻,那便只有一個可能了,是徐清淮自己低三下四求上去的。
徐清淮僅憑借一本賬簿不由分說地将紀峰拿走了,說是請去金吾衛喝茶。直到府上人少了,他才對于桓說,“本侯說過,此人奸詐,你說找賬本就能找到?于将軍這般忠勇聰穎,本侯在裏面為你拖延了那麽久的時間你竟然都沒找到?本侯實在想知道,聖上為何會派于将軍來協查?”
說罷,徐清淮咯咯笑了幾聲,“那于将軍便留下來慢慢查吧。”
于桓穿着金吾衛的輕甲,與徐清淮站在一起倒像是個手下,但身姿挺拔,氣質非凡。他收了刀,道:“既然你手裏有陳州的賬簿能證明是紀峰謀害中書令,便不用再搜查紀府了。”
徐清淮瞥了他一眼,嗤笑一聲。“本侯真的說過,此人奸詐。于将軍覺得陳州賬簿上真的會有他的名字嗎?本侯方才只是請他去吃茶,卻沒有将他抓進大理寺。剩下的還得要靠于将軍,若是于将軍搜不出來什麽,本侯也只能将他放了。”
于桓略帶驚異地瞧着他,而後看着徐清淮帶着手下跨出紀家府門,揚長而去。
方才徐清淮設計紀峰來了一場困獸之鬥,而如今他這才意識到,唯有徐清淮一人置身事外了。
這厮才是真奸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