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謠言
謠言
鎬京落了一場春雨,站在高樓上俯瞰整個京城,一片霧蒙蒙,街道的磚石被雨淋得烏黑锃亮。
蕭雲山才梳洗完,站在窗前賞着眼院裏池中魚兒,而後身後便忽然多出了個人。
“事辦的不錯。”他從冷北手裏接過魚食,繞出門去進了院子裏。“謠言有時能殺人,有時也能幫人,只看他如何對待這謠言了。”
冷北跟在他身後,緊跟上去給他披上了外袍,“主子的做法讓屬下有些看不明白。”
蕭雲山哼笑一聲,捏着魚食緩緩灑入池中,引着魚兒聚集過來。“徐清淮從前以為裝作纨绔輕浮便能在這鎬京城裏守拙,殊不知無數雙眼睛盯着,即便他自己束縛着自己,也還是有人想盡了法子想讓他死。可旁人想弄死他只是因為他是徐傅的兒子,就算是死不了,最後跌入懸崖翻不了身也是可以的。”
冷北立在一旁不語,大抵還是不明白。蕭雲山扭頭看他,“可皇帝一旦想讓他死,原因無非就是他是皇後養大的孩子。野狼養在人的身邊會像狗一樣聽話,可終究褪不去狼性。”
冷北道:“皇帝如此器重他,怎會讓他死呢?”
蕭雲山漠然地轉過臉去接着喂魚,“因為皇帝從前有兩個兒子,一個是高貴妃所出的大皇子,一個是皇後所出的二皇子,只可惜二皇子沒幾年就夭折了,此後皇後便郁郁寡歡一身的病症,自從養了徐清淮才好些。在皇後眼裏,徐清淮早已成了自己的親兒子,可在皇帝眼裏,徐姓的人怎麽能是自己的親兒子呢?”
蕭雲山怔怔地立着,盯着吃食的魚兒。“皇帝的信任就像火星子一樣,欲滅欲燃,一旦燒起來,難以撲滅。但一經撲滅,便再難燃起。”
“其他想要挑徐清淮錯處的人呢,就像這魚兒一樣,給點餌便脫不了身了。”
冷北道:“主子何必要幫他呢,白白污了自己的清譽。”
“此時舍了清譽,就不怕将來舍不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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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吾衛這裏又多了個案子,這次不是豔春閣報來的,但是又和豔春閣有關聯。說是一個朝廷命官的夫人在豔春閣裏揪到了自家夫君,一怒之下報了案。這案子到了楚正陽手裏。
徐清淮從朝上下來,正和文輝從皇宮出來,正巧在宣德門前遇着了老熟人。謝家的馬車候在門外,文輝見謝呈運年老,謝裕迎過來攙扶着謝呈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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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裕見着徐清淮,拱手道:“徐小侯爺。”
徐清淮回禮,“謝二公子真是孝順,竟然親自來接太傅回府。”
“祖父年邁,交給下人來接我也不放心。”
文輝道:“謝二公子不辭辛苦,真是吾等表率。不過以二公子的才智,想必用不了多久便能登入朝堂了,屆時便不需要再來回接送太傅,可以與太傅一道在殿上議事了。”
謝裕緩緩一笑,“我才智淺薄,文将軍謬贊。”
謝呈運坐在車轎裏,下人在一旁掀着轎簾。“文将軍誇贊,裕兒受着便是了。”
謝裕沉默應了,只是馬車并未離開,他似乎還在等什麽人。徐清淮問:“二公子一道走嗎?今兒個天氣潮,莫要讓太傅在外面受了風寒。今日朝堂上有幾個告假的,都是因為病了。”
“小侯爺說的是,我今日便不與小侯爺和文将軍一道走了,改日再宴請兩位吃酒。”
還真是在等人,文輝識趣地拱手,“那我們就先走了,太傅,告辭。”
兩人上了馬,走出去一段距離,徐清淮回頭看了一眼,瞧見了秦通從皇宮出來,跟着謝裕走了。他哼了一聲,“這兩人可真是形影不離。”
“幸好咱們先走了,不然可就要跟秦通見個面了。”
徐清淮不屑道:“我怕他?”
“你今天也瞧見了,下了朝之後可有不少人巴結他。你前些日子鬧了笑話,滿京城都說你品行不良,他之前彈劾過你,被聖上堵了回去,如今所有人都覺得是他受了委屈,還有人覺得他看人準,把你這頑劣不堪的人看得透透的。今日他跟謝太傅走在一起,明天便能有無數人登門造訪,他這叫做小伏地,貫會一套立世之法。”
徐清淮朗聲一笑,“無所謂,他喜歡做小伏地引人憐憫,我偏就是嚣張跋扈,讓人厭惡。”
文輝拉着馬繩子,“你的那些事啊,知道的以為是謠傳,不知道就是覺得你不是個好人。日後小心着點吧。我要去京郊大營,不陪你回去了!”說罷,便疾馳而去。
徐清淮瞪着那飛馳出去的身影,大叫一聲,“我用你陪?”
不是好人,他何曾把自己當成一個好人了。
徐清淮在金吾衛所司下了馬,幾步跨進了院子裏,見楚正陽迎面過來。他雖不承認自己是個好人,但是被文輝一說,又莫名其妙多了些火氣。
楚正陽見他臉色不好,小心着道:“将軍,豔春閣的案子。”
“豔春閣讓水淹了?”
“不是,是一個婦人說自家夫君險些死在,”楚正陽咳了一聲,聲音弱了下來,“馬上歡……”
徐清淮不耐煩道:“險些死了就是沒死,婦人這樣說本就是為了敲打自家夫君,豔春閣裏這種事十天能有九天,這也好驚動金吾衛去給她拿人?”
“是中書令啊,卑職不敢輕舉妄動,這才等将軍回來。”
“誰?”徐清淮剛坐下喝了口水,聞言手裏的杯子險些沒托住。
豔春閣裏染了泥濘,裏面裏裏外外圍着不少金吾衛。徐清淮瞧了一眼這情景,立刻着豔春閣暫時關了門。
那中書令還不清醒,被安置在左流芳這屋裏。徐清淮愣怔地看了一眼左流芳,沉了口氣,将人拉出去,關緊了門。
是豔春閣裏最普通不過的一介女流,徐清淮審視着眼前這女子,真是嬌俏動人,尤其是那副帶着委屈的眉眼。
女子低頭垂淚,“奴家哪裏知道會發生這種事……若知道他身子不好,奴家也不會應他。”
徐清淮身量高,俯視着眼前之人,輕笑道:“堂堂正二品中書令竟敗在了你的石榴裙下,這事不光在你們豔春閣不光彩,若是傳到聖上耳朵裏,你這豔春閣也開不下去了。丢名聲還是丢命,這事你要細細考慮考慮了。”
自徐清淮口中說出“正二品中書令”的時候,這女子便明顯地慌了,這下更是心亂地說不出話。
朝廷命官宿在豔春閣裏的其實不少,可是如現在這種情況可就少見了。若是搞得人盡皆知,百姓怎麽看?聖上又得怎麽看?只怕是要大發雷霆,奪職削權。
中書門下在聖上眼裏已然成了眼中釘,他們內部趨炎附勢、吃裏爬外的苗頭還沒滅,若是抓住了這個機會,聖上大抵是不會輕易放過。
因着徐清淮的一句話,豔春閣沒敢往外透漏半點消息,京城中人也只知豔春閣關了半日,而後又重新熱鬧了起來。
徐清淮手裏捏着這件事,心裏不知是何滋味。上頭那位天子的意思是殺雞儆猴,要他找機會肅查中書門下與朝中大員勾結之事,一來是為了削了徐傅的兵權,二來是為了敲打中樞。
眼下之事固然是個好機會,可這“雞”未免有些太大了。
大昭沒有宰相,卻在政事堂有三位位同宰相之人,一位是中書省二品中書令,一位是門下侍中,另一位是六部尚書中的一個,挂職同中書門下平章事。這便是大昭的三位執宰。
政事堂斷了一只腳,中樞便要打亂重塑。這并非一朝一夕的事情,更不是他一個小小的金吾衛能左右的。
徐清淮雖封了消息,也難保有些耳聰目明的不會知道。接下來只怕是要找上金吾衛了。
徐清淮從所司出了門,楚正陽跟過來問:“将軍去哪?”
徐清淮走着說:“這幾日我就不來所司了,免得被人找上,有什麽事直接去我府上找我。”
“将軍是怕與中書令有牽扯的人找上?”
徐清淮哼笑一聲,扭頭看他,“你最好也少在這裏呆着。中書令是政事堂執政事筆,他牽扯的人可不少,朝堂上的事,有政見相同就有政見不合,多少人想救他就有多少人想害他,這事全都堆在金吾衛頭上,怎麽都不是好事。”
楚正陽一聽這事确實是個燙手山芋,不過若是能躲過去,等中書令自己醒來把這事解決了,金吾衛自然也就免了這次的災禍。
外頭一陣踩踏着泥濘的腳步聲,文輝被金吾衛的手下引着進了門,一身便服。“去哪?”
徐清淮腳步停下,“回家。這裏又沒什麽事,我呆在這裏做什麽?”
文輝道:“這個家你怕是回不成了,外面還有應酬。”
“推了。我一個金吾衛能有什麽應酬?”徐清淮望着文輝嘆氣一聲,“我這急忙回家,不就是為了不去接那些應酬嗎?你怎麽還替別人上門攔我?”
文輝從懷裏掏出個帖子丢給他,“誰替別人攔你了?是謝二下的帖子,昨日宣德門前幾句客套話,沒想到這謝二當真了。若只是他,這應酬推了也罷了,可昨日有謝太傅在場,你總不能駁了他的面子。”
徐清淮看了眼帖子,“整個謝家,我只給謝太傅和謝如燼幾分面子,這謝二看着老實,心裏的盤算可多着呢,不然他能跟秦通玩得好?”
徐清淮看罷,便将帖子丢給了楚正陽,道:“左右這幾日你也別呆在所司了,跟我一道去吧。”
文輝道:“怎麽又應下了?”
“席面擺在了玉櫻樓,還請了缭雲齋的樂師奏樂助興。不去,我豈不是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