麥田裏的克洛裏斯

第47章 Chapter47

Chapter47

“我想給我媽打個電話，可以嗎？”散漫地斜靠在床頭與地面成一定角度的病床上，莊悅來緩緩轉頭望向謝幽篁時，僵硬的笑容顯得有些蒼白。

謝幽篁仍然以溫柔的眼神回應，一只手伸出後又怔怔地懸在半空，尴尬地笑了：“有什麽不行的？我是來照顧你的，又不是……來管束你的。”

說話間，小少爺又瞥了一眼對方僵在身側的手，擺出一副漫不經心的樣子，從床頭櫃上替他取來了手機。

“我只是想……讓你幫忙撥下號。”故意繞開對方的視線，明知對方已經明了了自己的意思，莊悅來對自己還要不要解釋這個問題猶疑了片刻，依然乖巧地把本該說的話說了出來。

“沒問題呀，”輕手輕腳地在小木凳上坐正，謝幽篁緩緩将手機擺到了莊悅來的手邊，“以後你只吩咐就行了，不要老是用請求的語氣。”

莊悅來如今被迫用回應的禮貌用語代替點頭：“好的。”

小少爺淺淺地一皺眉，徑自打開了手機頁面，随後發了足足十幾秒的呆。

注視着謝小少猶疑的神色，莊悅來敏銳地發現了端倪：“密碼，我昨天說過，是不記得了嗎？”

謝幽篁尬笑着搖頭，同時手指戳了下屏幕，以免再次鎖屏：“沒有，240411——六位數，對吧？”

“沒錯。”莊悅來依舊是面無表情，但這樣的神色，卻和戀愛前極不相似。之前起碼帶些漠然的意味，至少夾帶着情緒，而不像今天這樣缺乏血色和人本該有的情味。

雖有些後怕，但謝幽篁還是繼續打開了通訊錄，翻到了“媽”這個號碼。

正打算撥通電話的時候，他下意識地瞟了一眼窗外，發現這時才是黃昏。

原來，和莊悅來待在一起的時間，會讓人覺得這麽漫長。大概是因為他幾乎一直安靜得像塊木雕，偶爾與他搭話，得到的回複也往往是只言片語。

“需要我為你當一次‘手機支架’嗎？”趁勢詢問目光黯淡的莊悅來，謝幽篁的心不覺間揪緊了。

回應是從幾乎胸腔位置發出來的一聲：“嗯……”

手指終于徐徐落在撥通鍵上。

“我終于——歸還世界給你，留一半——殘缺獨自繼續……或許……”一首耳熟能詳的去電通用鈴聲，剛剛唱了幾句便戛然而止，“喂，悅悅？”

免提被打開。謝幽篁輕輕靠在病床邊，握着莊悅來手機的那只手所在的胳膊，肘部立在莊悅來手邊床上不遠的位置。

“嗯，媽，是我。”莊悅來勾起唇來答道。恐怕也只有在跟血肉至親交流的時候，此時他的臉上才會浮現出一點活色。

冉虹的語氣一如既往地溫和而不拘謹：“啊，下班了？”

床上的病號兩眼直視前方，抿了抿唇：“對呀，媽，我想您了。”

“這麽久都沒來過電話，不想媽才怪——”電話那邊的冉虹，語氣輕松地打趣道，“乖，媽也想你！”

“媽，”再度喚起冉虹的時候，莊悅來的語音不經意間又柔和了幾分，“我想……什麽時候回家看看。”

電話那邊突然傳來了“肉耳可聞”的輕笑聲：“瞧這話說的，你那工作能方便回來嗎？”

一般的職業，除了教育工作者之外，最大的假日便只剩下春節假期了。

“我看着辦吧，七八月份的時候，也許能申請一下。”

“嗯，回來也好啊，到家了就能把你那相親對象見一見了。”

“嘶……媽！”聽到這種情感話題，莊悅來還是免不了情緒敏感，只不過現在敏感程度下降了一些罷了，“以後別老是說這些……”

看着病人将要皺起眉頭的樣子，謝幽篁總覺得哪裏違和，但想要成為一個優秀的“人形手機支架”，“主人”沒有命令的情況下，他決不能輕舉妄動。

話題氛圍逐漸變得偏離方向：“不相親？難不成是有對象了？”

“沒、沒有，媽，不要再瞎說了！”有意把視線避開，莊悅來的喉結上下滾動了一個來回。

本來沒必要特別緊張，但接下來冉虹這句話勢頭一轉，硬是攪得莊悅來心魄難安了：

“哎呦，還想瞞着我——現在街坊鄰居、親朋好友，誰還不知道我有個‘網紅兒子’呢？我可都是你的粉絲呢！”

立即倒吸一口涼氣，莊悅來臉上的表情差點就要失控，心裏還自我安慰着，想着冉虹應該沒有看過涉及自己情感生活的那一場。

可是，天不遂人願的事情還多着呢。

“唉，好了，媽也不是想吓你——直播的時候，你不是說有對象了嗎？”莊悅來那位慈祥善良的老母親，還在刨根問底，“跟媽說說，到底是在搪塞觀衆，還是實話實說？要是真的，不管怎麽樣，可都要把人帶回來啊！”

又倒吸了一口涼氣，懸着的心馬上掉到了肚子裏，莊悅來若無其事地回應道：“明白，有的話我下次一定一便帶來見您，放心吧，媽。”

“篤——篤——篤——”莊悅來話音才落，電話便被那頭挂斷了。

明明說再見還差點氣氛啊。

手機還立在臉邊不遠處的地方，莊悅來便開始琢磨了起來：剛剛自己的母親突然把話題扯到情感生活上來，然後表示對自己有對象這件事，持将信将疑的态度，但等到事情說開之後，又立刻挂斷了電話。

越想越蹊跷，整整三分鐘之後，莊悅來才恍然——冉虹是想着趁機套自己的話！

強撐着已經酸麻的胳膊，謝幽篁趁機靜靜觀摩着莊悅來的面龐。

其實知道對方當時一定覺得很疼，小少爺很想上手輕輕揉一揉他的臉，即便是出于對傷員的憐憫。

“我還以為你……是要訴苦呢。”謝小少把另一條胳膊也撐到床邊，好讓它擡起自己的臉，以便自己能望向對方。

“不是。”只是言簡意赅地陳述了一遍事實，又一次避開對方目光的莊悅來，顯然拒絕解釋其中的原因。

斜陽的餘晖，往窗外的綠意之中播下金色，悄無聲息地将暖意投射到靠近的兩人身上。

謝幽篁有些茫然地咧嘴輕笑，握着手機的那只手，順着胳膊放了下來：“怎麽又故意不看我？已經第三次了。”

莊悅來蒼白而缺乏血色的兩條胳膊，都從寬大的病號服中露出小半截，他沒有回轉視線，只是一味地看向窗外，不知是否正在凝思。

“為什麽要一直對我這麽冷淡？”剛剛放松下來的手，又顫顫巍巍地附上莊悅來冰冷僵直的手背，“要是對我有意見，你可以直說，只是不要趕我走就是了。”

假裝淡然地轉過臉來，莊悅來冷冷道：“沒什麽。”

小少爺還只是笑，靈活而又溫厚的手，輕柔地從莊悅來指縫和手背上劃過：“等一下，你的手現在有知覺了嗎？”

聞言，莊悅來繼續保持默不作聲的狀态，只是緩緩動了動胳膊，似乎試圖依靠這樣的運動，把手腕也帶動起來。

“別這樣。”謝幽篁輕聲提醒道，手慢慢地停在對方的手背上，“我記得醫生說，你這只手是軟組織挫傷，本來稍微處理一下會更妥當的。”

注視着對方的表情，繃了繃嘴後，莊悅來懶洋洋地開口道：“你手有點熱。”

略感歉疚的謝幽篁，徐徐将手抽回後，又恍然一驚，眸光中閃爍出隐隐的驚喜：“你能、你能感覺到了？”

“好像是。”明明自己才是病號，莊悅來的反應卻如此平和從容。

“那我問你，剛才我碰你手的時候，怎麽不說？”

“不知道。”

無論怎麽說，看見莊悅來的恢複有了起色，謝幽篁還是由衷地為他感到高興。

高興起來的小少爺，又輕輕擡起一條胳膊，然後讓其懸在半空：“這麽說來，明天應該就能穩妥地稍稍動一動了。”

空氣定格在這一刻，倒是稍顯尴尬。

謝幽篁的目光，此刻正在對方臉上逗留，莊悅來原本清俊朗逸的面龐上，那大塊的“白色補丁”和小“膠帶”，于是便赤裸裸地暴露在別人的視線內。小少爺的眸光，仿佛是重疊起來的“無影燈”，将他原本深埋于胸的所有的不安和心虛，全都照得明晃晃，根本無處可藏。

在莊悅來視線的某一側，一只溫厚的手正朝自己緩緩探過來，背後是久違的熟悉而溫和的笑容：“拜托，我可以……摸一摸你的臉嗎？”

對方既然做了這樣的請求，動機就已經十分明确了。

莊悅來的這張臉，為目前他身邊正發生的許多事情做了鋪墊，而其中之一就包括……

當初若不是因為這張臉，謝幽篁可能都不會很早就注意到他。

繃着嘴，沉着臉，莊悅來不發一語。

“這麽漂亮的臉蛋，真不明白，我當初是怎麽下得去手打你的？”面對着情緒突然複雜起來的莊悅來，謝幽篁用胳膊撐着臉喃喃低語道，“唉，可惜了，萬一以後留疤了怎麽辦？”

狠狠一咬牙，莊悅來用低啞的嗓音拒絕道，心好似正被一只強有力的手緊捏着：“不行，不行……”

見到這一幕，小少爺的心頓時如同被火烤過的鋼針連續刺了很多下，他緊蹙眉頭望着眼前人，不知為何，胸口，痛得那麽刻骨銘心：“好吧，我知道你不喜歡這樣了，那我現在不動你了，好不好？”

“你出去，我想一個人待一會兒……”莊悅來的臉色已經變得越來越難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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餘晖照不到的病房外面的走廊，謝幽篁站在昏黃的燈光裏，望着對面灰白的牆壁出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