麥田裏的克洛裏斯

第31章 Chapter31

Chapter31

仿佛來到了隔世的地帶，陰冷的夜風猛烈地刮着雨，一次又一次拍打着莊悅來難安的心緒。

進城來的時候，還正是晴空萬裏的光景，而恰巧在他路過某家傘店時，牛毛般的雨絲便倏然間細密地飄落下來。就這樣，莊悅來鬼使神差地踏進一旁的傘店去，迅速挑了一把淺紫紅色的傘後才又鑽了出來。

雨，最初是牛毛，而漸漸又變為綠豆。莊悅來獨自撐着傘，在熙熙攘攘的芳晚街頭匆匆前行。

這次例行假期的目的地，早在假日之前便于莊悅來心中确定下來了。雖說這回“訪問”謝家，完全屬于他不請自來，但如果自己不學會臉皮厚一點，那件事也就會沒有結果了。

行色匆匆的他，其實也在暗忖着，是否應該先行發消息通知謝家大少謝幽難一聲。因為沒有莊悅來原來考慮到可能要求的進行事先預約，對方的人可能會覺得自己格外唐突，是個總是擅作主張的人。

謝家祖宅的位置，在芳晚大體上該屬于郊區。

頭一回來的時候，由于身邊同時坐着謝家兩個少爺導致自身過于緊張，而且也似乎暫時沒有和謝幽篁确定關系的打算，對于謝家附近的環境情況，莊悅來可以說是并沒有給予關注。

大學四年，莊悅來都是在這座城市度過的，但是他對這燈紅酒綠的城市，并沒有多少具體而可直觀描述的情感。于是在這裏，他早已饑渴難耐的“路癡體質”，一度迫使他打開手機導航。

用一條胳膊和肩膀架着傘，站在公路旁的公交站牌和路燈之間，莊悅來敏捷地低頭從兜裏掏出手機，劃亮屏幕，點開頁面上唯一的導航應用。

天色逐漸沉了下去，積雨雲堆疊造成的氣壓變化，幾乎就要令人喘不過氣來。此刻已是傍晚六點三十一分，這便意味着即便莊悅來盡快趕到謝家，大概率也趕不上別人的晚餐。

或許是數據流量重新開啓的緣故，手機頁面的通知欄上立即随之彈出各類消息，并伴随着一兩聲的消息震動提示音。

【Manga（青玲）：怎麽進城來了呀？（18：31）】

【Manga（青玲）：有沒有聽勸跟小少爺分手啊？（18：32）】

奮力一咬下嘴唇，莊悅來分別摁住兩條消息提醒，向左滑動并點擊了“垃圾桶”的符號。

那個女生想來應該是偶然看見他在附近，但卻只“消息轟炸”，又不露面。

這幫人沒事盯着他幹嘛？一群惡心又喪心病狂的變态！

看來或許他們并不是所謂“為他着想”，不過單純想達到拆散兩個人的目的罷了，可是，莊悅來說不清楚自己究竟是受到了愚弄，還是被算計了？

謝幽難那時臨走前提到過，他弟弟最近其實一點都不忙，上次“自動回複”中說的“開會”也就更不可能了。

“他一定還在的，”莊悅來的腦海仍然在複盤自己的信念，“必須要跟他解釋清楚……”

導航提示，29路公交車可以直達城區和謝家祖宅所處那片郊區的分界處。然而碰巧，莊悅來此時所處的位置，正是29路公交車将要經過的地方。

發現這個巧合的莊悅來，不禁欣喜萬狀，想到自己現在至少不會走太多彎路了。

而一閉上雙眼，念起之前那個噩夢，失去了長發的謝幽篁，居高臨下表情生硬地注視着自己，目光中閃動着少許淩厲的寒光，臉色中也隐隐透着些微抗拒之意。

聯想結束的那一刻，莊悅來全身顫抖，疲軟無力的兩只手，仍一只握住手機，另一只打好雨傘，最後才有如噩夢方醒一般睜開眼，看見自己等候的29路公交車已然停在身邊。

莊悅來急忙收了傘，顫顫巍巍地踏上車。

靠窗的座位。

把粗略折疊起來的傘輕輕擱在腳邊，莊悅來無意識地支着下巴，擡眼望向窗外。

外面只一片灰蒙蒙、暗沉沉的景色，那種色調就同小少爺的長發一樣，只不過，謝幽篁的長發比起來要溫柔、漂亮得多，而那也正是莊悅來所喜歡的對方身上的一點。

然而，此刻腦海中越是浮現那一頭長發的綿柔觸感，莊悅來便越是賣力地苛責自己——為何會癡愚地放開手，而且自己放開的，是明明心懷莫大的不甘，卻仍心甘情願一直守護了自己将近六年的人！

再多的流言蜚語，能起到的作用也不過是推波助瀾，而內心的不堅定，才是最終誘發情感事故的真正魔鬼。

都怪自己對他了解太少，以“愛”為圓心發散而來的甜言蜜語總不絕于口，但對于對方的過去，實際上他卻是一概不知。

想要撫摸，想要擁抱，想要接吻！哪怕最多只是眉目傳情，莊悅來此時內心的難耐，至少也能得到片刻纾解。

因為被追求的時間過于長久，莊悅來心中還抱有一絲積極的殘念，想着謝幽篁不會完全對他死心，只要他願意了解自己的本心，現在也還不算太遲。

“叮叮叮，叮叮叮……”手機在雨天的莊悅來的手底發出沙啞的鳴唱。

屏幕自動亮了，來電頁面中上位置顯示為“謝大少”。

“聽舅舅說你今天進城了？”

“對。”電話筒裏的問話聲剛剛急切響過一遍，莊悅來便立即回應道。

“我沒有別的意思，單純問一下，”謝幽難的嗓音明顯壓低，語氣中卻依舊焦急不減，“是打算來謝家嗎？我說的是……祖宅？”

“是的，他在不在？”

“當然，不過我想先不要驚動他。需要我來接你嗎？”

“不用了，我自己沒過多久就會到的——真是麻煩了！”

“不會不會。”溫文爾雅的大少爺輕笑着反駁道。

随即，電話筒裏的空氣突然寧靜了兩秒，莊悅來隐隐有聽到那邊似乎是門被拉開的聲音。

“哥，你說……不想驚動誰呢？”熟悉的聲音卻以一種透着病态的蒼白感襲來，“又是……要去接哪一個啊？”

還未來得及聽到謝幽難本人對這種突發狀況的回應，電話便陡然間被挂斷了。

該是又被謝幽篁誤會了吧？

……

也許，謝幽難會幫他解釋的，至少，他總得在親弟弟面前為自己辯解吧。

-

“嘿！嘿！下車了！”

公交車駛至終點站，車內只剩下了莊悅來一個乘客，司機大概是見他仍窩在座位上一動不動，便厲聲朝他吆喝道。

如夢初醒的莊悅來，二話沒說（至少還曉得提起傘）便跳下車，快步沖進雨幕。

此時正雨勢傾盆，向郊區裏望，寒樹層疊而不見天日。

莊悅來掏出手機，重新開啓導航，撐着傘，頂着風，踏着泥水，義無反顧地向樹木間沖去。

濕潤的青草、泥土與雨水的氣味混雜為一體，不時刺激着莊悅來的鼻腔。

越是向裏前進，風刮得越猛，吹送着豆大的雨點，徑直砸向傘面。而“風之神”，這時似乎從四面八方都派來了實力不同的手下——有的負責撩起“花神”單薄的襯衫的下擺，然後鑽進他的胸膛；有的專門阻礙他的行動力，使他舉步維艱；更有甚者，致力于對付他的雨傘：時而從傘骨的方向奮力推動傘布，時而順着傘面外圍向內狠狠擠壓……

憑借個人的意志和體力，同疾風驟雨搏鬥着，莊悅來每一次邁步，居然都不偏不倚地踩在泥水坑中最為濕濁的部分。飛濺的泥水，近者只落在他的小腿上，遠者則幾乎飛到他的胸前，不出一會兒，他今天特地挑選的白襯衫，已經部分被浸染成了污濁的泥黃色。

冰冷的雨珠，無情地大顆大顆砸在莊悅來的肩側與後背上，惹得他渾身上下不由自主地哆嗦着。

起初，莊悅來還天真地以為，謝家祖宅所處的郊區，就像傳說中那人跡罕至的世外桃源一般，而實際上，在這暮春時節風雨交加的天氣裏，幻想中的溫和地帶變為“洪水猛獸”的現象，大概也就不足為怪了。

滂沱大雨，這種強勁的背景音樂，已讓莊悅來難以專注細聽手機導航給出的指令提示。他仍然用胳膊的一側與胳肢窩的力量暫時架住雨傘，騰出一只手來幫助另一只使手機音量最大化。

在幽寂的黑暗中完成了這一動作，雙手本應像最初那樣按部就班地分工合作，但不幸的是，就在莊悅來對應的那一只手準備重新持穩傘把兒的時候，“風之神”的某一部下趁其不備，施展着自己強大的“法術”，使“花神之傘”的傘骨連同傘面，全部向上翻開，直指黑天。

極力擺脫了錯愕對情緒的控制，“花神”開始面臨殘酷的“風吹雨打”之刑。

疲乏、饑餓和無助的感覺，一時間竟全然擁上莊悅來的腦際，讓他發覺自己整個人俨然一張破損的風帆，再也無法迎風而鼓，也失去了方向與希望。

依舊手握着那把破爛的傘的傘柄，莊悅來心中所期盼的已遠不再是謝幽篁的原諒，最終他能夠成功到達目的地，已經是上天對他最大的寬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