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35黑色小狗(七)
第35章 35黑色小狗(七)
餘讓睜開眼睛時,眼皮似有千金重,大腦昏沉片刻後,才雲霧被撥開,他睜開眼睛,眯眼看了片刻頭頂。
頭頂是一塊帶着弧度的光滑平面,材質不清楚,餘讓頓了頓。
他擡手按腦袋,見自己胳膊上插着幾根管子,管子盡頭是一個閃爍着各種線條的疑似治療儀器。餘讓疑惑地側了下頭,而後訝異地轉頭四顧了一圈。
他所處的空間不大,此刻正躺在一張單人床上。這片空間呈現出一種沒溫度的白色,像科幻電影中某些場景。
正對着床的位置有一個玻璃面板,那上面似乎畫了個兒童畫似的太陽,旁邊有奇怪字體寫了一行字,字體餘讓确定不認識。但大腦好像能自動處理信息,它告訴自己這行字寫着:[歡迎來到阿波羅號,祝您的星際航行一切順利。]餘讓從床上緩慢地坐了起來。
那個正對着床的玻璃面板突然亮了起來,那面板本來一片漆黑,而後他看到一片閃爍星空,一顆雪白的星球。
“……”餘讓皺了皺眉頭,他的大腦阻塞了一瞬,他低頭閉眼,輕晃了下腦袋,再擡頭睜眼,眼前的場景還是沒有變化。
餘讓的內心連續吐出了好幾句國罵。
他深呼吸,吸氣、屏住呼吸,再吐氣,反複數次,試圖讓自己保持冷靜。
[發生了什麽事情?][最近幾天确實因為開咨詢室的事,連續熬了幾個夜晚。][猝死?][重生了?][科學嗎?][那怎麽解釋我睜開眼睛,突然出現在這麽個奇怪的地方?]餘讓轉頭又看了一圈,在自己睡覺的床沿上摸了一圈,試圖摸到一些個人資料。
尋找無果後,他開始找屋內一些能夠反光的東西。
他一邊尋找,一邊繼續給自己大腦放松。
[接下來應該怎麽做?][1找人詢問情況,我身上插着管,是否意味我是個病患?我在接受治療,既然蘇醒過來且保持人身自由,是否證明我此刻應該不處在對我有敵意的壞境內?我可能遇到——對方詢問我問題,我卻不知道;性情大變被人發現;不過如果對方對我沒有敵意,我可以以失憶來解釋。][2我應該在屋內多查找一些信息,來判斷自己現在所處情況。][然後呢?]餘讓又輕甩了下腦袋,冷靜的效果不太理想。
他又重複,吸氣、屏吸、呼氣, 幾次後,他在床旁儀器的屏幕裏,隐約見到自己的臉。
之前還可以用可能是惡作劇來自我欺騙,在見到一張陌生的臉時,幻想立刻被打破。
餘讓略顯煩躁地啧了一聲。
他年初畢業剛回國,在家休息了一段時間,和自己師兄準備籌備開一個咨詢室,前期工作跑了不少,籌備資料也花費了時間和精力。昨天晚上和師兄一起參加了個酒局,喝了幾杯,回家已過零點,又整理了下自己手上患者的資料,洗了澡困得倒頭就睡着。
餘讓頓了頓。好像中途夜裏醒了一趟,上廁所正好碰見餘穗,馬上要高考的妹妹撓着頭發,說他整天熬夜當心猝死。
他擡腳故意碰了下餘穗的小腿:“還是擔心你未來進工廠打螺絲的事吧。”
餘穗吱哇叫,覺得他心理學學得都是狗屎,她正在學習的關鍵時刻,需要的是信心和鼓勵,怎麽能這麽跟她說話?!
餘讓沒搭理她,趿着拖鞋回房間,拖鞋一踢,往床上一倒,睜開眼睛,就到現在這兒了。
[真該讓你去當神婆,這麽準,給人算命得了。]餘讓想到妹妹,嘆了口氣。
[別以後真的進廠打螺絲了,爸媽還得拿養老錢來補貼你。]餘讓抿了下唇。
想到家人,神色柔軟了一瞬。
[爸爸媽媽肯定會傷心,希望不要影響到餘穗高考。再過幾年就會好些,餘穗是個好孩子,他們會走出去的。]餘讓坐在床沿邊:[買了保險,意外猝死應該能賠。師兄也會替照看會兒爸媽和妹妹,關注他們的精神健康,有穗穗在,應該還好。]餘讓輕呼了一口氣,他伸手搓了把臉。低頭看自己的手掌,看見這具身體消瘦的胳膊,苦中作樂:[嘿哥們,你看起來這麽瘦,受了不少苦吧,我鸠占鵲巢了,有什麽心願想我幫你完成的嗎?]餘讓又搖了下頭,透過治療儀器的屏幕,與裏面的自己對視起來。
還是有些茫然。
但也沒有什麽解決辦法,走一步算一步,猝死既然沒死成,那繼續好好活着,或許還可以存有什麽未來和家人相見的機會。
餘讓收回目光,漫無邊際地想,或許自己身體裏這哥們和自己換了個身體。
那也還可以,父母都是善良的人,穗穗雖然有些任性,但也是個善良的姑娘,他們也會善待這個突然到兒子身體裏的人。
餘讓伸手撓了撓額角——或許會先找大師做幾場法事。
餘讓滿腦袋亂七八糟的想法,完全無法整理起一系列有邏輯的問題和答案,漫無邊際地放空了幾分鐘後。
斜對角的那扇白色的門被打開了。門向上隐進屋頂牆壁裏,餘讓眨了眨眼睛,很好奇這個世界的科技程度。
從屋外走進來一個穿着花邊白襯衣的女人,她一頭紅色的頭發整齊地盤在腦後,手中拿着一個黑色的板子。
這個女人長得挺高,目測一米七五以上,短靴走路噠噠清脆,利落幾步就走到餘讓面前。
她看了餘讓幾眼,神情很難形容,迅速收回目光後徑直點開餘讓面前的治療儀:“你覺得這麽樣。”突兀地問道。
[這應該是個負責治療我的醫生。]餘讓心想,嘴上緩慢地嗯出了一聲,還在猶豫自己該說感覺身體恢複還不錯,還是直言自己失憶。
他不太能判斷這個醫生的友好程度。
還在判斷間,外面又走進來一個男人。
這個男人穿着的衣服和女人看起來是同系列,不過他胳膊上挂着外套,金色的頭發及耳,身體筆挺,走路時氣勢逼人。
“……”餘讓快速地看了男人一眼,在思考這個人會不會是主治醫生之類的?
主任醫生或者院長之類的?
餘讓腦袋嗡嗡。
聽見女醫生喊了聲[艦長]。
餘讓更茫然了。
“艦長,身體數據一切都正常,我先離開,有事喊我。”女醫生關閉了治療儀器,把帶進來的黑色板子夾在胳膊上,跟進來時候一樣又利落離開。
[這醫生看起來挺忙的。]餘讓心想。
被叫艦長的男人走到餘讓面前。他站定在餘讓面前,陰影壓過來,餘讓不自覺搓了下手指,他仰頭看男人,判斷這個男人對自己的友好程度。
[看起來不太好,朋友都談不上?]艦長眼睛瞳孔的顏色很奇怪,銀灰色帶着金屬光澤。不知道是不是因為眼珠的顏色,這讓他看人沒有溫度。
餘讓和他對視了一會兒,艦長率先收回目光,他蹲下身,外套袖子落在地上,他沒管,視線看了床頭方向一會兒,又落到不知道哪個虛空,而後才又擡眼和餘讓對視起來:“你……覺得怎麽樣?”
餘讓頓了頓,遲疑:“你……”他拍了下自己身旁空餘非常多的位置,“為什麽不坐着再聊?”
“……”艦長沉默了片刻,低聲問,“你不介意嗎?”
“當然。”餘讓頓了頓,在懷疑二人過去相識,可能自己和對方的關系算不上太好?
艦長沒起身,依舊蹲在餘讓身前,雪白的衣袖堆疊在地上。
餘讓分析了下對方的行為,而後沖艦長笑了下,眼睛微彎,露出牙齒:“你看起來……有些緊張,別緊張。”
“……”艦長盯着他。
餘讓微笑:“我……大概因為病了?所以失憶了,艦長,我可以這樣叫你嗎?”
阿德加內抿唇。
餘讓伸手扶住艦長的胳膊:“你別蹲着了,來坐過來,跟我說說發生什麽事情了,可不可以?”
餘讓問:“我過去有過什麽冒犯你的行為嗎,如果有的話我對此感到抱歉。”
阿德加內緩慢地站起來,坐到了餘讓身旁,他沉默,而後又道歉:“抱歉。”
“喔沒關系,我都不記得了。”
阿德加內沉默。
餘讓側頭看他:“我性格變化很大嗎?”他解釋,“可能經歷過生死,總是會讓人性情大變。”
“……”
餘讓聲音緩慢,溫和帶笑:“抱歉,我不太記得了,你是艦長對嗎?我發生過什麽事情,可以告訴我嗎?”
阿德加內輕輕地吐出一口氣,他轉頭看餘讓,低聲道:“我是一艘叫阿波羅軍艦的艦長,叫阿德加內,我們現在正在阿波羅號上。”
餘讓慢騰騰能地噢出一聲,他指向床對面看見的透明面板:“所以這個外面,都是真的?”
[全景艙啊,真不錯。]他內心贊嘆。
阿德加內點了下頭,突然拿出一個設備,投射在二人面前一個虛拟屏幕,屏幕裏有一段錄像,阿德加內解釋說:“前段時間,你在那斯——一顆星球上被人襲擊,身受重傷,才會在這裏治療。”
拿錄像中,正有渾身是血的這個身體被人抱着往疑似醫療車上送,周圍圍滿了人。
餘讓皺了皺眉頭:“我為什麽會被人襲擊,我過去招惹過什麽人嗎?”
“沒有。”阿德加內頓了頓,“沒有的。他是個流浪星人——就是一些少人居住生存條件糟糕的星球偷渡到健康星球的人,因為身體患病……”他又停頓,“和遭受輕視,而對人産生的報複。”
餘讓又皺了下眉頭:“那我是……”
“……”阿德加內又沉默了下去。
餘讓疑惑地轉頭看他,從鼻腔裏:“嗯?”
“餘讓。”阿德加內突然喊他的名字。
餘讓吓了一跳。
“你叫餘讓。”阿德加內說。
“……”餘讓驚訝,嘴上輕哦,“奇怪的名字。”
阿德加內突然轉頭盯着他看了好一會兒,最後嘆了口氣:“還好。你過去叫蘭多,但是不喜歡這個名字,才自己改了名字。”
餘讓內心驚濤駭浪,面上不露聲色:“哦?我大概什麽時候改的名字?”
“成年時。”阿德加內解釋,“二十三歲。”
餘讓點頭,認真記下這個時間節點——雖然可能會出現同名情況,但中途突然改名,他也不排除,他可能比自己以為的早來到這個世界,比如這個執意改名的二十三歲。
餘讓了解自己——如果可以的話,他确實會改回自己過去熟悉的名字。
阿德加內突然遞給了餘讓個類似耳機的東西:“這個事光腦,可以用作聯絡工具。我把你從小到大的資料通過這個都發給你,你不記得了可以看一看。”
“……”餘讓:[這麽貼心?][我認識一艘軍艦的艦長,此刻還在軍艦上,所以我可能也是個星際航行軍人之類的?]餘讓思索。
阿德加內湊過來,一絲不茍地教餘讓使用起了光腦。
餘讓覺得非常稀奇,內心驚嘆連連,面上卻不顯露聲色。他沒有當着艦長的面摸索新設備,雖然他對此很好奇。他放下設備,準備繼續詢問與自己有關的信息。
阿德加內在距離他很近的地方盯着他看。
“……”餘讓緩慢地眨了下眼睛。
阿德加內的表情變得好像有些悲傷,他看着餘讓,又像在看別人,他輕聲問:“你覺得現在怎麽樣,有什麽不開心的地方嗎?”
“……”餘讓看他的表情,好奇二者過去的關系,他謹慎又緩慢地說:“我覺得……還可以?怎麽來定義不開心的事?我覺得一切都還可以。”
阿德加內柔聲問:“沒有不開心,對嗎?”
餘讓遲疑地嗯出了一聲。
阿德加內突然長出了一口氣,他本來一直坐姿筆挺的身體微微躬了下去,他緊繃的身體也緩了下來。
餘讓看他:[果然緊張,還以為他受到訓練才會不管什麽情況下都身體緊繃,還準備說這裏也太嚴格了。][可是為什麽?][做過什麽對不起這個身體主人的事?]餘讓才想到這,阿德加內就扔下重磅炸彈:“我們是法定伴侶關系,結婚已經七年快八年了。”
“……”餘讓維持不了面上的平靜。
他腦子裏出了個大大的[啊]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