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29黑色小狗(一)
第29章 29黑色小狗(一)
“他現在怎麽樣了?”
阿波羅號內的專用治療室內,阿德加內躺在治療椅上,和娜芮爾溝通完眼睛治療方案,他沉聲詢問。
半個标準時前,娜芮爾的工作信號機,收到艦長治療室患者蘇醒過來的消息,阿德加內聞言應了一聲。
娜芮爾就自行安排醫療成員去檢查餘讓的恢複狀況。
治療椅旁的儀器內推出了兩顆放在培養液中的義眼,那兩顆眼球在清澈的培養液中如同活物般轉動着。
“他身體內的治療儀器大部分都拆下,按照身體狀況來說,恢複得不錯。”娜芮爾打開了培養液,一個長臂金屬儀器把眼球從培養液中拿了起來。
阿德加內的治療椅微往後倒,他仰着頭:“我待會兒去見他。”
娜芮爾說:“你确定要安裝義眼嗎,艦長?你眼睛的恢複程度已經很高,現在也已經可以模糊視物,再等待一段時間,或許能夠完全恢複。”
“現在安裝義眼,後續不僅需要頻繁更換,或許還會使自己的視覺神經退化,以後需要終生更換和使用義眼。”
阿德加內嗯了聲。
金屬長臂儀器,摘下了一直覆在阿德加內眼睛上的黑色晶體。
因為要做這個手術,阿德加內尚未回複的眼球完全暴露在空氣中。
在金屬儀器停在阿德加內眼球前,娜芮爾皺着眉頭不解道:“你反對學會對人體的機械化改造。如今這樣換上義眼,學會是否會認為你在向他們釋放一種認同他們的信號?”
阿德加內沉吟了片刻:“所以這個手術,只能你來完成。娜芮爾,我相信你。”
“我不理解。”
“不用理解,很多事情我也無法解釋。”
尤其在面對自己無力的身體、無法視物的眼睛,和出不了的大門時。
這讓你像是回到了曾經歷過的某些深淵時刻,無力感幾乎可以擊潰一個人的長久堅持和信仰。
他是一艘過去巅峰期擁有兩萬名船員飛船的艦長,可是他讓自己身陷囹圄、又瀕臨死亡,他保護不了自己。
又讓自己在乎的人身處險境、遍體鱗傷、完全失去意識。
他也保護不了別人。
阿德加內産生了一種難以言喻的挫敗感,這種挫敗感能夠控制人的情緒,讓他一度把這一切歸咎于自己糟糕的身體狀态。
如果他能盡快恢複健康,健步如飛、如果眼睛能看見。
或者堅持和餘讓一起出門,一切不會變得糟糕。
娜芮爾仍舊不解:“但是這毫無意義。”過去的阿德加內,從來不做收益低下、毫無意義的事情。
阿德加內嘆了口氣:“你就當是……我想要盡快恢複視力……”他頓了頓,頗有些玩味地笑了聲,“想要親眼看下餘讓長什麽模樣吧。”
“……”雖然是玩笑語氣,但娜芮爾還是吓了一跳。
阿德加內示意儀器繼續動。
娜芮爾沉默地看着金屬治療儀頂端伸出一圈小爪子,而後插入了阿德加內暴露在外的眼球裏。
阿德加內一言不發,雖然使用麻醉藥物,但是眼球仍舊屬于人類身體最特殊的器官,人體仍能有所感覺。
娜芮爾沉默了片刻,她搖頭低聲:“百分之九十五的匹配度?”
阿德加內緊起的腮幫松開,笑回:“百分之九十五的匹配度。”-
阿德加內的義眼替換手續,只持續了半個多标準時。後續的修複和完善工作用了一個多小時。
義眼屬于智能機械,連接的是智能芯片。
在芯片最終被植入阿德加內皮下前,娜芮爾讓法爾圖來最後調整芯片數據。
這個前段時間剛成年的少年,坐着一輛懸浮輪椅撞進專用治療室,他銀色頭發和額角植入的芯片閃過反光。
“艦長,餘讓醒了!”他聲音響亮。
阿德加內閉着尚且未适應的義眼:“怎麽了?”
娜芮爾不贊同地看他:“安靜些,這是醫療室。還有……”她掃了一眼法爾圖坐着的輪椅,“你坐得是哪來的輪椅,随意使用醫療器械,有遞交申請書嗎?我怎麽不知道你腿什麽時候斷了?”
法爾圖抓了抓頭發,笑嘻嘻地說:“我從餘讓那裏拿來的,他同意了。”
“不對,嚴格意義來說,他默認了。”
阿德加內問:“他怎麽了?”他嘗試着擡動了下眼皮,似有千斤重。
法爾圖坐着輪椅滑到阿德加內床前,盯着他的眼睛看了會兒:“他躺在床上不動,也不說話。”
“為什麽?”阿德加內不解,“他身體還沒恢複?”
“我剛剛問他要不要一起來看你,你正在手術。”法爾圖聳了聳肩,“他只回了句不。”
阿德加內示意法爾圖把自己的治療椅背調直,在吱吖的電動身中坐起來,他仍舊不解:“你告訴了他之後發生什麽事情了嗎?”
法爾圖搖頭:“他沒問啊。”
娜芮爾走到他身後,低聲斥道:“站起來,待會兒給他送回去,萬一他需要呢?”
阿德加內道:“沒事,我之後會自己去告訴他發生了什麽。這個也我給他送過去。”
娜芮爾把芯片遞給法爾圖,自己走到阿德加內手臂旁,準備把芯片植入進去。
她随嘴道:“剛剛醫療團隊,發來了餘讓的身體報告,身上的傷口和內髒的損傷都已經恢複。說他一直沒說話,但是聲帶也沒有什麽問題,之後再觀察。”
阿德加內緩慢地嗯了一聲。
“有一項數據比較奇怪,我不确定是怎麽回事。之前你身體內安五類的藥物沒有加以控制,現在濃度有些過高,這是正常現象,從明天開始,你需要開始重新服用阻斷藥。我不理解的是,為什麽餘讓身體的藥物也遠超正常濃度,我可能需要再多做幾次藥物反應實驗,看自己是否忽略了什麽……”
她話音還未落,治療室的控制器的傳來播放提示:“躍遷工作将在十個标準時後開始,請各位船員做好準備,我們下一站的目的地……”
治療室的人看了下聲音傳來的方向。法爾圖呼出一口氣:“總算可以動了,我們在那斯這片星空已經停留很久了,全聯邦都要知道艦長你在這裏結婚了!”-
全艦播音結束後,艦長室內醫療床上躺着一動不動的餘讓手指輕動了動。
之前醫療人員撤掉了他身上大部分儀器後,笑着說恢複得不錯,有什麽需要,可以聯系他們醫療人員。
餘讓躺在床上沒有說話。
而後有個年輕的銀發男人神采奕奕地走進來,他左右四顧了一圈,一屁股坐在餘讓的治療床旁,喜氣洋洋地開口:“嘿,餘讓,我是法爾圖,雖然已經在星網上聊過幾次了,但這次是我們的第一次見面啊。”
餘讓在床上翻了個身背對他,面對空無一物的白色牆壁。
法爾圖感覺不到任何人的無視,喜氣洋洋的地控制起自己的光腦,一邊問餘讓:“你怎麽了,怎麽不說話,嗓子還沒有恢複嗎?”他說,“你的游戲做的怎麽樣了,不用擔心在阿波羅號上沒法繼續弄你那游戲,我發誓我房間的設備肯定比你在那斯的好。”
“……”
“如果你需要的話,我可以給你的游戲提供一些技術上的建議。當然,這個意思并不是說我偷偷去玩過你的游戲,即使沒有玩過,我也能夠給出非常優秀的建議。”
餘讓一言不發,法爾圖也能絮絮叨叨地說很久。
他說到口幹舌燥,意猶未盡地舔了舔嘴巴:“咦你怎麽一直不說話,睡着了嗎,身體剛恢複确實會感覺困頓,之前艦長也這樣,時醒時睡。”
他就此又愉悅地分享了許久,阿德加內過去在阿波羅號上的身體恢複日常。
等收到娜芮爾讓他去調整芯片的信息時,他随嘴問了句餘讓要不要一起去,餘讓不搭腔,他一眼掃到屋內的懸浮輪椅。
——之前艦長有用過。
“我把這個輪椅騎走,可以嗎?”
“不說話,我就當你默認啦,我走了,和你聊天很開心,下次有空再來和你繼續聊游戲的事情。”
法爾圖走後,周圍總算安靜下來。
餘讓沉默地側躺在床上,直到全艦廣播播放出來。
提醒他即将離開這個星域。
餘讓從床上坐了起來,他低頭在身上摸了摸,身上的傷口都消失,皮膚恢複得如同從沒有受過傷。
身上一體式的醫療服很寬松,沒有一個口袋,他的光腦不知道被丢在了哪裏。
餘讓垂着頭,光腳坐在床沿。
不知道過了多久,面前的門被打開,空着黑色的懸浮輪椅被推進門,而後穿着筆挺的巡航隊隊服的阿德加內走了進來。
他步子沉穩,緩步地走到了餘讓面前,輪椅放在一旁,蹲下來,擡頭看餘讓的臉。
他伸手抓住餘讓的手:“餘讓,對不起。”
餘讓看了看他的臉,他的眼珠泛着金屬的冷光。
阿德加內飽含歉意地說:“對于你遭遇的事,我感到很抱歉。”
他擡起雙手,捧住餘讓的臉頰:“當時是不是很疼,如果不是我,你不用遭到那個蟲災星人的傷害。”
餘讓拿下阿德加內捧住自己臉頰的手,移開目光,看向巨大透明景觀屏外的景象。
隔了好一會兒,他才說了醒後這麽久的第一句話,因為久未開口和身體虛弱,聲音微啞。
“你不該對此感到抱歉,艦長。”
“當時那種情況,受傷的不是我,也會是別人,也可能是你,總有這麽一個人。”
餘讓收回目光,他盯着阿德加內的眼睛看了一會兒:“你眼睛顏色變了。”
阿德加內點頭,剛要解釋,餘讓突然道:“我覺得你應該向我道歉的是,在我沒有同意的情況下,讓我到了這裏。十個小時後,它會離開這個星域嗎,我可以回去那斯嗎?”
阿德加內從地上站起來,坐在了餘讓身旁,他伸手握住餘讓的手掌:“我很擔心你,你遭遇危險時,我一度懷疑是某些對我有敵意的機構或組織,特意對我身邊人實施的一次謀殺,為了安全考慮,我才把你帶到這裏。”
餘讓赤腳在地上點了點,好一會兒笑了聲。
“艦長,你不懂。”
“在人流量那麽大的商城,被一個身患絕症、比我瘦弱矮小的礦區工人傷害致死的可能性,你覺得有多少?”
阿德加內道出心中疑惑:“我确實不理解。”所以,他在得知電話那頭情況時,第一反應才是這是針對自己的一場嚴密計劃。
餘讓轉頭看阿德加內。
他遮擋住視線的偏長的頭發,在治療時被剪短。和在星網上虛拟形象相比,更瘦尖的臉完全暴露在別人視線中,棕黑色的瞳孔也變成了翠綠色,他長着一張薄情冷漠的臉。
雖然五官與在星網上虛拟形象相比,沒有相差太多,但氣質能明顯讓人感到區別。
餘讓湊近阿德加內,嘆氣:“艦長,你該給我道歉的事情,還有……”
“……”
餘讓臉色沉下來,進行從未有過的無差別攻擊:“我準備去死,可你把我救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