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複活：劉真真（3）
複活：劉真真（3）
此言一出，真真和周盼都驚呆了。這麽成熟思辨的話，竟然出自一個初中生之口。
“你不是一直以為，是我勾引了他嗎？我告訴你，是他在騷擾我。你要不要聽一聽，他都跟我說了什麽？”蘇銳掏出手機，打開一個聊天窗口，對方名字的備注是“monster”。
蘇銳點開一段語音，是趙鴻儒的聲音，親昵地叫她“寶貝兒”。
這一招成功吸引了徐子衿的注意力。随着蘇銳步步後退，為了聽清語音，徐子衿只能靠近她，逐漸遠離天臺邊緣。
“寶貝兒，你今天用了什麽牌子的洗發水，怎麽這麽香？撩得老師心癢癢。”
“小銳銳，這是屬于我們兩個人的秘密。你要是敢告訴其他人，老師可饒不了你。”
“我對子衿已經不感興趣了。她沒你聰明，沒你聽話。今晚放學留下來，讓老師好好疼愛你。”
“怎麽又不聽話了？再這樣老師就不喜歡你了，靖高也在遠離你哦。”
語音的內容越發親昵，越發不堪入耳，并伴随着對徐子衿的鄙夷與不屑。
“不可能，不可能！”不解、憤怒、嫉妒、悲傷，許多重情緒寫在徐子衿的臉上。
等到徐子衿一回到安全區域，真真立馬攔腰抱住了她，任憑她拳打腳踢也不放手。
“你以為你在他心中有什麽特別嗎？我們都一樣，都是他的玩物。”蘇銳咬緊後槽牙，忿忿地說着，眼角掉下淚來。
“別再說了……”周盼心疼地抱住蘇銳。
兩個女孩将頭埋在女老師的懷裏，嗚嗚地哭泣。
*
一場營救下來，真真的頭又開始疼了。吃了止痛藥也不管用，疼得在宿舍床上打滾。
宿舍門外傳來敲門聲，真真掙紮着下床開了門，是周盼。
“怎麽，頭疼又犯了？來，喝點熱水。”周盼給真真倒了熱水，又給她太陽穴抹了清涼油。
“謝謝——那兩個女生怎麽樣了？”真真稍一緩和，不忘問事情的進展。
“家長來接了。情緒穩定了點，不過她們和趙鴻儒之間究竟發生了什麽，還是不肯說。”周盼長長嘆了口氣，“我知道那是個人渣，沒想到還能這麽渣。她們兩個剛滿十四歲，他也下得去手？就算真的發生了什麽，只要能證明是你情我願，連□□都算不上。”
“他怎麽敢啊？他也有女兒啊……”真真喃喃道。
“不要跟人渣談共情。”周盼跟着感慨，“幸好報應到了他自己身上。”
“你之前知道這些事嗎？”真真問。
“依稀聽說過，具體我不清楚，我以為又是什麽黃謠。你知不知道？幾年前，有學生家長報警稱趙鴻儒□□自己女兒，後來反而是學生家長進去了。”
真真一聽就來了興趣，正是孟岚提示自己去查的那則案件。“所以呢？他是被誣告的？”
“所有老師都相信他是無辜，可我不信。”
*
在周盼的幫助下，真真拿到了趙鴻儒在一中任教期間往屆所有學生的名單。
其中，一個黑框裏的名字引起了真真的注意——馮佳琪。
真真倒吸了一口涼氣。
“這個學生自殺了，就在徐子衿準備跳的位置。”周盼解釋。
“你認識她？”真真問。
周盼搖了搖頭：“是我入職以前的事。這件事被學校壓下來了，大家都不敢提。”
“自殺原因知道嗎？”
“明面上的說法是學業壓力過大，實際上誰知道呢？這孩子平時成績很好，是沖擊靖高的料，可惜了。”
*
馮記海鮮酒樓。
遠遠就聽到老板娘指揮工作的聲音，真真在心中默念了一遍說辭，走上前去。
“是馮佳琪的家長嗎？”真真開口道。
馮佳音忙碌的背影忽地一滞，警惕地打量着真真：“你哪位？”
“我是靖安一中的老師。有份佳琪的遺物，想着還給你。”真真拿出一本寫滿字的作業本，名字一欄寫着“馮佳琪”。
馮佳音接過來翻了翻，還給了真真：“謝謝。不過這不是她的筆跡，認錯人了。”
“家姐。”真真用馮佳琪的口吻稱呼馮佳音，“可不可以占用你一點時間，聊一聊？”
馮佳音邀請真真進了熟悉的包間：“你是佳琪的老師？”
“和她有過一面之緣。佳琪出事之前有沒有什麽異常？”
“我工作太忙，沒發現。”馮佳音搖了搖頭，拿出了一支煙，“介不介意？”
在馮佳良那一世，真真記得馮佳音并沒有抽過煙。雖然她讨厭吸二手煙，但為了探聽消息，也只能做出讓步。
“你以前不抽煙的吧？”真真問。
“對，佳琪出事以後我才學會的。要是我多關心她一點就好了……”深深吸了一口之後，馮佳音用夾煙的手抵着緊皺的眉頭，缭繞的煙霧仿佛她心中的愁雲。
“我知道你一個人撐起家很辛苦。你是大家姐，從小就要挑起照顧弟妹的重擔，早早放棄讀書的機會給家裏看店。這間酒樓，也是你努力争取來的。”
“你怎麽知道？”馮佳音訝異。
“我很早就關注你了，我有朋友是你這兒的常客。雖然生意越做越紅火，可惜造化弄人，家人一個接一個離你而去，佳琪是最後一個。”
“夠了！”說到傷心處，馮佳音及時喝止，“你到底想知道什麽？”
“佳琪走的原因，不是因為學業吧？她有沒有給你留下什麽話？”
“事情都過去了，還問這些幹什麽？”
“學校近來發生了類似的事件。所以我想着來了解下情況，防患于未然。”
“還有類似事件？那學生怎麽樣了？”馮佳音一陣緊張，也感到不可思議。
“救下來了，沒穿沒爛，不過不肯說實話。如果你知道些什麽，請你告訴我，不要再重複同樣的悲劇。”真真直視着馮佳音的雙眼，态度懇切。
馮佳音掏出自己的手機，劃到一個聊天窗口，遞給真真。
“家姐，對不住。我走之後，請将我的校牌埋在靖安高中。”
“趙老師說我不聽話了，他不愛我了，我這輩子也不會考上靖高的。我不相信，他這個負心漢，怎麽可以這麽快就變心？只愛了我短短一個學期，就轉身愛上了別人。我什麽都給了他，連身體也給了他。我到底做錯了什麽？沒有他的輔導，我不可能上得了靖高，更不可能有前途。沒有他的人生還有什麽意義？上不了靖安的我又有什麽價值？我不明白，我好痛苦……”
“別為我傷心，我就是個廢物。”
這是馮佳琪給姐姐最後的留言。後來馮佳音連發了好幾個“你不要幹傻事！”“你在哪裏？我去找你！”還有好幾通無人接聽的語音，再也沒有回應。
字字泣血，敲擊着真真的天靈蓋，腦仁又開始疼了。
“趙老師……□□未成年少女？你沒報警嗎？”真真将手機還給馮佳音，揉着腦袋問。
“滿十四歲了，不算。之前有家長報過警，也不知道那畜生有什麽本事，反手把家長判了個誣告。”馮佳音收起手機，淡淡道，“如果還有學生為了姓趙的尋死覓活，讓他們想開點。麻煩都已經解決了。那個畜生，現在應該在地獄裏，下着油鍋呢。”
說到“下着油鍋”，馮佳音的嘴角挂上了一絲微笑，稍縱即逝。手裏的香煙吸盡，緊接着又點了一支。“他死多少次，我妹妹都回不來了。”
“那起車禍，有個路人受傷了，你知道嗎？”真真問。
馮佳音吐了口煙圈，皺了皺眉：“ta怎麽樣了？”
“不怎麽樣。進ICU搶救了好幾天，病危通知書都下了，好在命大，活了下來。”真真實話實說，觀察着馮佳音的反應。
馮佳音似乎松了口氣：“活着就好。”
*
趙鴻儒以教師職務之便，誘jian多名未成年女學生，x騷擾女教師，致使多名受害者身心受到創傷。受害女教師周盼、受害女學生蘇銳的母親蘇梅、受害女學生馮佳琪的姐姐馮佳音，三個人在互不知情的情況下，共同完成了對趙鴻儒的謀殺。
真真彙總手頭的線索，寫了份詳細的報案材料，遞交給鐘堅警官，卻收到了“不予立案”的回複。
鐘堅約真真當面談談，地點不在派出所，而是在咖啡店。
“我百分之一百确信，她們就是兇手！如果不是她們的行動，車禍根本不可能發生，我也根本不可能受傷。”真真堅持己見。
“這些都只是你的猜測，你親眼看見她們殺人了？”
“我就是親眼見了！”話一出口，真真才醒覺這句話根本沒有任何可信度。
“劉女士，作為受害人，您的心情我很能理解。你提到的這三位當事人，我們警方也确實找她們協助調查過，證明沒有嫌疑才不予羁押。你要是堅持報案，如果再次證明她們無罪，你是要被判誣告陷害罪的。”
“你到底在推脫什麽？你是在包庇她們嗎？”
“我在跟你擺事實講道理。”
“作為一個人民警察，你這是玩忽職守！”
“我警告你，不要诽謗人民警察！”
兩人争持不下。期間鐘堅上了一次廁所，回來臉色不悅，彎腰捂着小腹，壓低聲音問真真：“你有衛生巾嗎？”
真真掏出了包裏常備的衛生巾遞給對方。鐘堅自然地接過衛生巾，再次走向廁所。
等等，好像有什麽不對勁？
那利落的短發、低沉的嗓音、平坦的胸脯，竟然不是小夥子，而是……女警？
真真的腦袋又開始疼了。
*
鐘堅，與真真同歲，警校畢業後便擔任交警至今。這是網上能查到的公開信息。
當然，這難不倒真真。
要确定鐘堅是否就是第四世那個嬰兒的母親，就要先找到嬰兒出生的村莊。在中國語言保護工程資料庫上，憑借記憶中的方言口音，真真找到了一座偏遠小鎮。
網絡上關于這個鎮的信息不多，具體到村的信息更少，只能親自去跑一趟。
趁着暑假，頂着烈日，真真挨家挨戶地問：大概在12年前，有沒有一個14歲的少女媽媽生下孩子但夭折了？
不問不知道，這樣的情況真不少，只是許多細節與真真的經歷對不上。
終于在一座姓鐘的村莊，村頭大榕樹下老太太們的閑談八卦中拼湊出了答案：12年前确實有個名叫鐘少婷的女孩，剛上初中就懷孕了，不知道孩子父親是誰。女孩是個留守兒童，随奶奶生活，父母常年在外地打工。女孩的奶奶偷偷查了胎兒性別，發現是男胎就決定讓女孩生下來，可孩子剛生下沒幾天就夭折了。
“後來好像随便找個人嫁了。”
“不對不對，沒嫁，我聽說是進城打工去了。”
“都不是，她投奔城裏的姑姐去了。姑姐供她讀書，好像讀了大學呢。”
關于女孩後來的去向，衆說紛纭，可以肯定的一點是她再也沒有回來過。哪怕前幾年奶奶去世下葬，她也沒有出現。
村裏有一所中學，現在早已廢棄。聽村民們說，村裏的孩子沒條件的早早外出打工，有條件的都到鎮裏或縣裏讀中學了。
12年前的鄉村——中學？
站在年久失修的校舍裏，連手機信號都沒有幾格。真真回到有信號的地方，通過網上信息再次确認趙鴻儒的履歷。12年前，他就在這所鄉村中學支教。
時間、地點都對上了，但沒有證據。
劇烈的頭痛告訴她，她離真相已經很接近了。
*
“少婷。”在路上再次見到執勤的鐘堅時，真真這麽叫她。
鐘堅身子震了一下，故作輕松道：“你認錯人了。”
“你生過一個兒子，可是他沒幾天就夭折了，對嗎？”
鐘堅控制住自己臉上的驚訝與不快：“你在胡說些什麽？”
“那時候你只有14歲，不甘心一輩子困在那座小山村，所以解決了那個燙手山芋。然後你離家出走，進城投靠親戚，改了名轉了學繼續讀書。你發憤圖強，成績很好，考上了高中，進而讀了警校，成為了現在的你。”
“你的想象力很豐富。”鐘堅冷笑。
“你一開始想餓死那個孩子，可是被你奶奶發現了，喂奶的時候又嗆了奶。你沒有做任何搶救措施，任由他窒息而死。”真真說出了更多細節。
“你到底是從哪裏聽來的？”鐘堅的臉色愈發難看。
真真更加确信自己的推測：“你之所以将這起車禍判定為交通意外，為的是保護周盼她們三個真兇。如果我沒猜錯的話，孩子的父親，是趙鴻儒吧？”
鐘堅抑制不住自己洶湧的情緒，一拳重重捶在行道樹上：“不要提那個名字！！”
真真心頭一顫，開始打感情牌：“我知道，你也是受害者之一。咱倆同齡，卻有着截然不同的人生軌跡。你經歷過這麽多事，我光是想想都很難受……”
鐘堅做了個深呼吸，努力讓自己平靜下來：“沒錯，是他。”
“你打扮成男生的模樣，是為了保護自己？”真真問。
“如果不是你提醒，我差點忘了自己是一個女人。”鐘堅看着自己映在路邊車窗裏的模樣，“因為我憎惡‘女人’這個性別。憑什麽我們生來就是弱者？憑什麽‘賢良淑德’‘乖巧聽話’只要求女人？可無論我怎麽模仿，我都不可能是男人。”
鐘堅緩緩脫下警服，露出被汗水濕透的白背心和束胸帶，手臂肌肉健碩有力，看得出下了不少苦功鍛煉。“你說得對，我就是在包庇她們。既然屬于我們的正義沒有降臨，那就用我們自己的方式來執行正義。”
“可是我呢？我這個路人就要無辜受牽連嗎？假如我今天不是活着站着這裏，而是殘疾了、癱瘓了，甚至死了呢？我就白白死了嗎？”真真痛陳利害，聲淚俱下，“如果不把真相揭露出來，那我受的痛苦算什麽？同樣她們受過的痛苦又算什麽？你受過的痛苦又算什麽？趙鴻儒是死了，可所有人都以為他是一個人人景仰的優秀教師，沒有人知道他幹過的污糟事！”
鐘堅直視着真真的雙眼：“那你想要怎麽辦？把她們抓了，判幾年，出來做個有前科的人，接受社會的厭棄？哦對了，她們的前科可不止這一件，判的也許不止幾年。”
真真怔住了。她差點忘了，這不是她們第一次反抗。生而為女，她們遭受了太多不公，一路反抗才走到今天。只不過替天行道，就要承受前途盡毀的代價嗎？
她們本不必承受這些。
“你有更好的辦法嗎？”鐘堅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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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喪盡天良！為人師表卻禽獸不如！》《爆！市級優秀教師竟是衣冠禽獸？》《大快人心！禽獸教師車禍暴斃，死不足惜！》
多家自媒體曝出趙鴻儒失德的報道，接着主流媒體也跟進報道，在靖安市引起軒然大波。除了趙鴻儒本人外，受害者都被隐去了名字。
“車禍死真是便宜他了！應該槍斃一萬次！”
“為人師表怎麽能把魔掌伸向自己的學生？”
“他自己也有女兒，怎麽不怕因果報應？”
“我兒子還挺喜歡他的，說他教的很好，沒想到是這樣的人！幸好我家是兒子。”
“當了父母看不了這個，幸好我女兒不是他的學生，否則不用等車禍，我會親手解決他！”
評論區議論紛紛，熱度很高，偶爾出現幾個為趙鴻儒辯護的聲音都被讨伐聲所湮沒。
屏幕外，真真露出了滿意的微笑。屏幕裏，網站的編輯後臺躺着由她編寫的初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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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是我殺的。”在不同的時間，蘇梅、周盼、馮佳音都找到了鐘堅，說了同樣的話。
“不，不是你。”鐘堅斬釘截鐵地說，“那明明是場意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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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實在是太感謝了！”得到完整的報告，閻王對真真感激涕零，又是握手又是鞠躬。
“他會下地獄嗎？”真真問。
“這個我可以向你保證。根據這些事實，地獄裏有得他受的。除了答應過你的事，還有一個願望我可以滿足你，想好了嗎？”
“蘇梅、蘇銳、周盼、馮佳音、鐘堅，這五個人，我希望她們過得平安。還有，不要下地獄。”
閻王意味深長地看着真真：“別人都是許自己的願望，怎麽你還替別人許起願望來了？”
“不行嗎？”
“行，當然行！你可想清楚了？”
真真點了點頭，目光堅定。
